楊戩抵達劉家村的時候,眼前的景象些……勁爆。沉香暈倒在學堂外的地上,腦門上紅通通地滲著血,在他旁邊,好幾個男孩又搖又喊,卻沒一個人去叫來大人。


    楊戩見狀也是心下一緊,他立刻定住旁邊那些個瞎搗亂的、急急忙忙來到近處。沉香呼吸均勻、脈搏平穩,楊戩確定他並不大礙,便迷了其他幾個孩子,讓他們各找各媽各回各家。


    “劉家村的孩子,腦袋是不是都有點軸?”哮天犬也跟在旁邊,此時他沒有化成大狗,小黑坐在他的懷裏,似乎並不怎麽開心。


    楊戩小心地抱起沉香,歎道:“你這些話都是哪學來的?”


    哮天犬對主人從來實話實說、毫不隱瞞,“帝座教我的。”


    楊戩沉默了一下,“那剛才那些,也是他教你的?”


    哮天犬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問過帝座,他為什麽總是笑眯眯的……他說如果自己笑著,主人就會特別喜歡。”


    楊戩臉有點燒,卻沒有矢口否認,隻是走到村外河邊,見附近沒人才顯出型來。


    “你兩……”他治好沉香的傷後讓他打平躺好,回頭的時候卻見哮天犬已自覺地化回原形,至於小黑……


    “抱抱。”他又對楊戩張開了雙手。


    “……”


    哮天犬已經腦袋一低,考慮要不要就近刨個洞,把頭埋進去了。


    楊戩看了兩人一會,平靜地將小黑抱了起來,然後光芒一閃、手上的男孩就變成了一把扇子。


    “汪?!”見楊戩不緊不慢地將扇子打開,開始替自家外甥扇風,哮天犬不免有些擔憂。


    好在沉香很快就醒過來了。


    楊戩第一次親見沉香,並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對於寶貝妹妹與那不知打哪冒出來那凡人生的這個孩子,楊戩的心情很是複雜。但畢竟血濃於水,他總歸舍不得自己的外甥受半點委屈。


    沉香長得比較像楊蓮,特別是那雙充滿活力的眼睛。小的時候,每當楊蓮用那雙眼睛充滿期待地看向自己,楊戩總會竭盡所能地去滿足她一切的願望。


    如今,她該恨死我了吧。


    楊戩看著沉香有些出神,而沉香則更加莫名其妙,他左右看了看,疑惑地對楊戩問道:“我為什麽在這裏?你是誰啊?”


    “我……”楊戩呼吸一窒,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緩慢地站起來,好半天才開口說道:“劉彥昌沒和你說過……你都有什麽親戚嗎?”


    楊蓮還是孩童的時候有些怕生,但越長大越活潑,甚至還有點人來瘋的趨勢。沉香顯然也是個自來熟,楊戩一問他就稀裏糊塗的把家庭關係全倒出來了,“親戚?有啊!我有一個四姨母,逢年過節都會來看我的。她帶的魚啊蝦啊都特別好吃、特別新鮮……”


    四姨母?


    楊戩思考了一下,然而楊蓮實在姐妹太多,到底是誰排在了第四位,他還真是不太知道。


    但終歸不是什麽凡人……


    不過有人照顧終歸是好的,楊戩點了點頭,卻見沉香眼睛一亮、期待地問道:“你也是我的親戚?”


    楊戩當場被問懵了。


    “我……我隻是聽說過劉彥昌的名字。”他轉得生硬,搞得裝作寵物狗的哮天犬用力拋了拋河沙,才沒笑出聲來。楊戩不輕不重地看了它一眼,哮天犬連忙夾住尾巴,臥在旁邊裝乖去了。


    “這是你的狗嗎?好大啊!”畢竟年輕,沉香很快就被哮天犬吸引了注意力。這段時間,哮天犬能為了讓小黑騎在背上,形體化得比往常大些,沉香從沒見過這樣又大又乖的狗,興奮地繞來繞去,“能摸嗎?會不會咬我?”


    楊戩苦笑,卻也不免鬆了口氣,“它聽話得很,不會咬你的。”


    沉香嚐試地摸了摸,發現大狗真的完全不動,就放開大膽地在他身上□□,將那身乖順的黑毛弄得亂七八糟。哮天犬頂了身炸了似的亂毛心中苦悶,有時被扯得疼了也隻能低低“嗷嗚”一聲。


    楊戩見狀有些好笑,卻不料手上的扇子突然一動,稍許張開點兒在指尖夾了夾。


    得,話還沒說利索呢,就先學會護短了。


    好在沉香小孩子心氣,把哮天犬玩“腫”了一圈之後,便也沒了那麽大性質。他抓起哮天犬的爪子,在他肉墊上捏了捏,抬起頭來了對楊戩說道:“我從沒在劉家村見過你,你一定住在別的地方吧?是城裏嗎?”


    楊戩笑道,“我住的地方有點遠,不是附近。”


    沉香一聽便激動地說道:“你住得那麽遠都知道我爹,看來我爹名氣很大啊。”


    楊戩頓了一下,勉強道:“據說學問不錯。”


    劉彥昌能夠考取秀才,學問自然還是有的,但比起博覽群書的楊戩來,卻實在太不怎麽樣。


    “又是學問。”


    雖然不是本意,但楊戩好歹也是誇了劉彥昌一把,卻沒想到沉香反倒興致缺缺,踢著石子兒鬱悶地說道:“學問不錯又有什麽用啊?還不是靠買燈籠來掙錢。”


    楊戩心道,他那燈籠也學得夠登峰造極的,九重天都能上得了,賣給凡人還真有點虧。


    卻也沒法真和沉香說,隻道:“既然如此,那你可有想過,將來要做什麽嗎?”


    沉香一聽這個就來了興致,立刻答道:“我想當個員外!”


    “……員外?”楊戩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沉香沒有發覺,手舞足蹈地繼續說道:“我們村有個王員外,家有幾十畝地,蓋了十間大瓦房,長工就七八個,還有好幾個丫鬟呢!”


    楊戩聽不下去了,而哮天犬也終於“噗噗噗”地笑了出來。不過它好歹是隻狗,沉香雖然覺得別扭,卻也隻以為它在喘氣。


    “……沉香,你就沒有……更遠大的目標了嗎?”楊戩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說道:“你若敢想,便定能做到。別說員外了,就連當朝宰相都不是大事。”


    沉香興奮極了,“真的?”


    楊戩含笑點了點頭,“隻要你能好好讀書,待你滿腹經綸時,別說是秀才,當上狀元也絕不困難。”


    本以為這樣能夠激起外甥的上進心,但奈何這孩子最像自家母親的部分,竟然就是不愛讀書。聽到“讀書”二字,他就像根蔫了的青菜,滿臉無趣地說道:“又要讀書啊……”他百無聊奈地撿了塊石頭,在手裏胡亂把玩,“那算了,我還是在劉家村當個員外好了。”


    多麽實在啊……


    哮天犬汗顏地扭過頭,楊戩則差點氣死。他雖希望沉香作為凡人平平安安地過上一生,就算不至加官進爵,但也不能如此軟弱無能、胸無大誌。


    “劉彥昌就這麽教你的?”他一怒之下將扇子拍打在手心裏,抑了許久才壓下罵人的衝動,語氣卻依舊有些兒重,“你若如此,以後如何去守護那些至親之重之人?”


    初次見麵,兩人便鬧了個不歡而散,沉香莫名其妙地被人說教了一通,跺了跺腳負氣而去。而楊戩也很不好受,他閉著眼、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說道:“我們去華山。”


    哮天犬擔心地湊了過去,楊戩見他這糟蹋樣子實在有損神器的形象,便歎息地替他理順了毛,“如此……也好,做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平安幸福地過上一生,對那孩子也不是壞事。”


    “嗷嗚……”哮天犬蹭了蹭楊戩的手心,然後仰起頭來低低叫喚。


    楊戩無奈,“你這樣要到什麽時候,我見三妹的時候你們就別跟著了,與小黑……”他說到這裏終於想了起來,再看哮天犬注視的方向,當真是自己握著扇子的右手。


    “……”


    小黑變回人型的時候,果然搖搖晃晃地沒法站穩,他被楊戩拿在手裏顛來倒去的,就差丟起來耍個花。楊戩中途也忘了這事,不免心下內疚,便幻了些許碎銀放在他的手裏,對哮天犬說道:“小黑一直跟著我,也沒有去哪玩耍的機會,如今剛好來到凡間,你便帶他四處看看,吃點什麽吧。”


    哮天犬點點頭,他化作人型將小黑抱了起來,想了想,又安慰楊戩道:“主人,沉香還小,劉彥昌也沒帶他出去見過什麽世麵……但他畢竟是您的外甥,長大一些定會開竅的。”


    楊戩笑了笑,揮揮手讓他們去了。


    華山之底,溶洞深處豁然開朗,楊蓮躺在碧潭中心的石台之上,她十六年來沒見過人,如今聽到石門開啟,立刻焦急地直起身來。


    “二哥!”瞧見來人,她立刻迎了上去,“天庭終於原諒我了?我丈夫和兒子都在哪裏?!”


    楊戩看了她一會,歎息地道:“你觸犯天條,還差一步就上了誅仙台。如今放你生路已是大赦,你還想讓天庭原諒、免了你的罪?”


    楊蓮卻不理會,她筆直地看進楊戩的眼睛,生怕錯過哪怕半點變化,“那我的丈夫和兒子在哪?當初是被你帶走了吧!”


    楊戩道,“他們還活著,玉帝免了他們的罪,如今活得雖然不算富裕,卻也衣食無憂,這點你大可放心。”


    楊蓮點了點頭,冷淡地道:“那你可以走了。”


    楊戩心髒微疼,卻還是將帶來的食盒放在了桌上,那裏頭全是楊蓮愛吃的東西,以前她總纏著自己來做,卻終歸沒有太多時間。


    這一次,楊戩在下凡之前將所有的都做了一遍,若是從前,楊蓮早就開心地歡呼了起來,如今卻不過冷笑一聲,毫不猶豫地將它們打翻在地。


    一塊塊精致的糕點滾的滾、碎的碎,楊戩看著停在妹妹腳邊的那塊桃酥,那是她最喜歡的味道。


    “我不會原諒你的。”楊蓮看都沒看那些東西,一字一字地對楊戩說道,好似那人不是對自己千疼萬寵的親身哥哥,反倒有著血海深仇一樣,“二郎神,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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