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馬車從瑞普鎮到漢弗萊家所在的祖爾城要五六天。但像格蘭瑟姆這樣富紳家族出遠門通常使用魔法陣,因此克萊斯並不需要很早起床。


    但麥基仍抱怨連連,“說好的祭祀呢?”


    “沒來。”


    “你騙我。說好的建立信任呢?”麥基單腳跳進箱子裏,用目光控訴他。


    “祭祀會有的。”


    “說不定那時候我的傷已經自動痊愈,還要勞煩你重新打斷它。”


    “不用謝。”


    “……”


    即使箱子關上蓋子,依舊能聽到裏麵唧唧歪歪的抱怨。


    鑒於在格蘭瑟姆夫人的心目中,克萊斯就是個沒見過大世麵,外出賣苦力的窮小子,為了不讓他在漢弗萊麵前丟臉,她拚命地灌輸著上層社會的常識,尤其告訴他,任何一個貴族身邊都不會帶這樣一隻笨重又劣質的箱子。


    克萊斯對她言聽計從,唯獨此條不依,任她在那裏磨嘴皮子。奧德莉對哥哥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患難情誼,幫他打圓場,格蘭瑟姆夫人見馬車駛出莊園老遠才罷休。


    魔法公會坐落在瑞普鎮鎮長官邸的邊上,另一邊是光明神會的教堂。三座建築一紅、一灰、一白,風格迥異,氣勢磅礴,如不同性格的三劍客,以各自的方式看護小鎮。


    格蘭瑟姆夫人打發車夫馬克去馬廄停車之後,帶著克萊斯和奧德莉昂首挺胸地步入魔法公會。


    公會招待員是個魔法學徒。他高興地迎上去:“格蘭瑟姆夫人,您今天的氣色真不錯!還是去祖爾城嗎?”魔法陣的價格對小鎮大多數居民來說過於昂貴,而小鎮的位置及產業很少招來外鄉人,所以客源十分穩定,每個熟客他都能聊上幾句。


    格蘭瑟姆夫人給了他六個金幣,又掏出一銀幣的小費,“親戚間互相走動,友誼才會天長地久。”


    學徒對她的話自然一萬個同意,“漢弗萊家一定慶幸與您這樣熱情慷慨的人作親家。這個大箱子是禮物嗎?我不得不再次讚美您,您真是慷慨!”他進門叫了個三階魔法師出來。


    魔法師問明他們要去的地方,啟動陣法將人送了過去。


    初用魔法陣的人,十有j□j要頭昏腦脹。不管克萊斯此時多麽神清氣爽,也不得不惺惺作態一番,叫想讓他出去租馬車的格蘭瑟姆夫人暗暗內傷。她隻好留下奧德莉照顧他,自己去大街上攔車。


    祖爾城是沙曼裏爾的南方重鎮,商旅遊客無數。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她無比後悔為了來回四個金幣沒有帶上馬克。


    她站在街邊吃了半個多小時的灰,終於遇到一個好心的紳士讓了馬車給她。


    盡管上了車,但格蘭瑟姆夫人此時的心情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直到漢弗萊家大門口都沒有緩過來。


    同樣是貴族,漢弗萊的規矩比格蘭瑟姆多得多得多。


    格蘭瑟姆夫人遞出拜帖後又在料峭寒風中等了十幾分鍾,才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高個青年怡然自得地騎著馬溜達過來。


    “漢弗萊少爺!這裏。”格蘭瑟姆夫人眼睛一亮,像從黑暗的冰窖裏重新活了過來,煥發出新的光彩。


    漢弗萊三十四從馬上下來,冷漠地說:“我以為經過那番坦承,我們已經沒有再見的必要。”


    “時局不同了。”格蘭瑟姆夫人將克萊斯推上前,“克裏回到了瑞普,他撐起了這個家。他是個無比慷慨和孝順的青年,對他父親生前應承的事毫無異議,甚至願意加倍補償。”


    漢弗萊三十四這才低下頭,認真打量眼前貌不驚人的青年。“你確定他是格蘭瑟姆的後裔?”不能怪他這樣想,每個見過格蘭瑟姆老爺和克萊斯的人都不免有這樣的疑問。格蘭瑟姆老爺高大英挺,年輕時英氣勃勃,是鎮上有名的美男子。克萊斯卻是反著來的。


    格蘭瑟姆夫人道:“鎮長作證。”


    漢弗萊三十四這才緩和臉色,“我不得不謹慎些。我可憐的哥哥千裏迢迢地娶了個‘空’新娘,當夜就被父親勒令退婚。我不想我可愛的奧德莉也獲此遭遇。”


    奧德莉冷冷地說:“你應該再謹慎些,以免步入你哥哥的後塵。”


    在漢弗萊三十四看來,她的生氣來自於充足的底氣,反倒打消疑慮,笑道:“奧德莉,我的新娘,你來得正及時。今晚有一場晚宴,沒有你娉婷的身姿,我羞於出場。”


    格蘭瑟姆夫人抓著奧德莉的胳膊微微用力以示警告,“奧德莉,看看漢弗萊少爺。你應該成熟些啦。”


    奧德莉孤立無援,向克萊斯求救。


    克萊斯緊張地張了張嘴,又默默地閉上了。


    奧德莉死了心,任由格蘭瑟姆夫人牽著,跟著漢弗萊三十四進莊園。


    漢弗萊是個大家庭。漢弗萊三十四的爺爺輩有三位,包括他父親在內的第二代有十六位,他這一代有六十個。他父親不是長子,自己也不是長孫,隻能住在主屋後麵的白色別墅裏。饒是如此,在一般富豪眼中,這幢別墅也很體麵。隻是裏麵住著六個姓漢弗萊的。


    他安排他們在客房住下。格蘭瑟姆夫人與奧德莉一間,克萊斯單獨一間。


    “已經過了午餐時間,我隻能邀請你們一道享用下午茶了。”漢弗萊三十四遺憾地攤手。


    奧德莉和格蘭瑟姆夫人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卻恥於討食。等漢弗萊三十四離開,奧德莉立刻抱怨:“瞧瞧他,總是自作主張。”


    “這樣的男人才有擔當。”格蘭瑟姆夫人頓了頓,不放心地叮嚀道,“下午茶不許多吃。省得他們把我們當做那些無知粗魯的鄉下村婦。”


    奧德莉冷笑一聲道:“即使一點不吃,也阻止不了他們這樣以為。比起你口裏無知粗魯的鄉下村婦,我們隻是多兩個錢罷了。哦,那錢還是克裏哥哥的!”


    在她隔壁,克萊斯將麥基放出來。


    麥基道:“哇喔,看看我們到了哪裏,漢弗萊的大本營。要是我沒瘸,我們現在就能拿著邀請函走人了。”


    克萊斯道:“你知道他們把邀請函收在哪裏?”


    “書房,臥室,倉庫……總不會在褲襠裏。”麥基撥開窗簾,朝外打量。一模一樣的別墅隔幾十米就有一棟,難以望到莊園的邊際。“這麽多相同的建築,他們不怕迷路嗎?”


    “用來防賊剛好。”


    “現在是幸災樂禍的時候嗎?吃軟飯的不是說晚上有個宴會,探聽點消息回來吧。同夥。”


    克萊斯道:“我沉默寡言。”


    “我沒指望你舌綻蓮花,隻是帶著你的耳朵去,搜集一切資料,別管有用沒用。”麥基見克萊斯聽著聽著又躺下了,一臉無語道:“你一直在睡夢中修煉嗎?”


    克萊斯由著他嘮嘮叨叨,自顧自地閉上了眼睛。


    下午茶設在花園裏。


    除了漢弗萊三十四之外,還有兩位與奧德莉年紀相仿的妙齡少女。克萊斯一落座就受到她們的夾攻。等她們發現這位矮小的青年與外貌一般平凡無趣時,立刻放棄溝通,開始自己的話題。


    “你聽說了嗎?海登元帥一回梵瑞爾,葛洛瑞亞就打消了去前線的念頭。”


    “讓推崇她的騎士們睜大眼睛好好瞧瞧她的真麵目吧!沙曼裏爾最優雅美麗的女騎士,我光聽這矯情的頭銜就要吐了。”


    漢弗萊三十四聽她們越說越難聽,微微蹙眉:“再堅固的友誼也經不起肆無忌憚的調侃。收起你們的玩笑吧。”


    “這裏都是自己人,不是嗎?”蘋果臉的少女衝奧德莉眨了眨眼睛。


    奧德莉視若無睹。


    下午茶不歡而散。


    自認為得罪漢弗萊家的格蘭瑟姆夫人坐立不安,回房之後對奧德莉大發脾氣。奧德莉倍感委屈,忍不住反駁。母女第二次爆發爭吵,比第一次更為激烈。


    兩人互視對方,眼冒火星。


    正在此時,敲門聲響起。


    格蘭瑟姆夫人一邊命令奧德莉收起眼淚,一邊對鏡整裝,確保表麵恢複原狀才打開門。


    漢弗萊三十四看了看隔壁的房間,才低聲道:“可以進來嗎?”


    “當然。”格蘭瑟姆夫人殷勤道。


    漢弗萊三十四見奧德莉雙眼通紅,“奧德莉,誰讓你難受了?”


    奧德莉道:“您這樣聰明,難道不明白嗎?”


    漢弗萊三十四低頭笑了笑道:“我喜歡你的強脾氣,除我之外沒有第二個能忍受了。你注定要成為我的新娘。”


    格蘭瑟姆夫人附和道:“此言再正確不過。”


    “我想出去走走!”奧德莉生氣地站起來。


    格蘭瑟姆夫人也生氣了,“這可不是你的屋子,格蘭瑟姆小姐!”


    “我就去隔壁,看看和我一樣可憐的哥哥。”


    格蘭瑟姆夫人還想阻止,漢弗萊三十四卻同意了。“代我問候他。”


    奧德莉走後,漢弗萊三十四道:“請允許我這樣直白地重提此事,因為任何花招都無法逃過你的眼睛,而我誠實的品格和高貴的家世也不允許向您這樣一位慈祥的長輩隱瞞和欺騙。”


    “請直言。”


    漢弗萊三十四道:“您真的認為克裏繼承格蘭瑟姆家之後會遵守約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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