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珠玉泉,果然是戈壁裏難得的勝景,走進珠玉泉邊這塊小小的綠洲,高挺的胡楊大概有幾百棵,此外都是灌木,紫紅色的枝條上甚至開著蠶豆大的細花,灌木叢裏就是一片片的泉水,四麵八方都是水響,嘩嘩嘩嘩的,讓李長文誤以為回到了宛州家中,聽著外麵下雨。


    他挽起褲腿踏入一片泉水中,水居然是溫熱的,傳說中的珠玉泉竟然是溫泉。李長文開心的直翹起頭,立刻開始解腰帶,在這片戈壁灘走了半個月了,還沒正正經經洗過一次澡。


    這時他聽見一個人淺唱低吟:


    “冷雨紛紛,城春草深;


    十年歸鄉,鴉喧故門;


    坐剪燈花,舊箏蒙塵;


    誰人夜收故人魂?


    夢醒來金井玉闌皆碎卻,一世轉身。“


    白金的聲音,空靜的像個幽靈。


    李長文心下仿佛爆開一點喜悅的燈花,可是不敢發出聲音,小心翼翼的上岸,探頭探腦的循聲而去。最後,隔著一片低矮的紅樹,他看見了一池“天藍凍“般的水,汩汩的溫泉從下方不斷地湧上,無數的氣泡裂開,噴珠濺玉似的。


    溫泉中央,浮著一件白色的長衣,旁邊的礫岩上,是那件李長文念念不忘的,如煙霧般的黑色長裙。


    “是美人入浴麽?”李長文就差一腔鼻血噴在紅樹上,老天這般照應他,也不知道是他什麽時候積德行善的結果。


    他鬼鬼祟祟的四下張望,心裏七上八下,明知道這是小賊作派,可是褪去長裙的白金.........此時不看,這輩子大概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沒有看見白金,隻看見溫泉邊掛著一卷橫軸,站在畫卷後揮毫的年輕人露出半邊身子,一襲霜白色的長衣飛舞在夜風之中,一張白玉無瑕,總是淡淡含笑的臉。


    楊白。


    溫泉水麵“嘩”的一聲碎裂,白金披著濕透的白衣站了起來,仿佛一尾躍波的魚。水麵沒過她的胸口,一頭黑如生漆的長發披散開來,半掩住她的臉。她麵對楊白默默地站著,闔著眼睛,水珠從修長的睫毛上一滴滴垂落。


    “喂……這是什麽表情?那個色狼在偷窺你洗澡啊!你發什麽呆?”李長文恨不得出聲提醒她一下,最好她能從水底撈塊石頭扔在楊白那張淡定的俊臉上。義憤填膺中,他已經快要忘記了自己趴在那兒探頭探腦是幹什麽了。


    白金睜開了眼睛。


    李長文的呼吸被打斷了,一切念頭也都斷了,仿佛被一柄很快很快的刀,一刀截斷!腦海裏一片空白。


    她的美如同出自名師的筆下,可以把膚若凝脂、眉如遠山、鼻似懸膽、發覆蟬翼這種讚美女人的濫詞一股腦地扔上去,她每一條都接得下來。可那隻是在她睜眼之前。她睜開眼睛了,那個名畫師對著耗盡心血的女像沉思了許多年之後,終於點上了眼眸。


    於是觀者再也不會注意她的皮膚、眉宇、鼻子和頭發,整張畫上其他的一切都黯淡下去,隻剩下那對眼眸。


    星光照水般的眼眸。


    李長文覺得自己沒法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就要被那雙眼眸的美生生地憋死了。“你畫的是什麽?”白金說話了。


    沉默被打破的瞬間,那股憋在胸口裏的氣也泄了,李長文喘了幾口,像是從夢魘裏醒來的人。


    “臨波照影畫美人。”楊白在畫卷上走筆如飛,偶爾停筆在墨盒中沾沾,認認真真地打量一池清波中的女人,仿佛賞鑒一座玉雕,絲毫不客氣。


    “我看士子素衣照月儀態萬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相伴的想必都是明珠美玉般的絕世美人,我們這種荒野之地的女人隻不過是瓦礫了,怎麽能夠相比?徒勞士子的妙筆。”白金並不羞澀,以手舀水灑在凝脂美玉般的手臂上,濯銀臂釧光明耀眼。


    “要對的暗號可隻有‘臨波照影畫美人’和‘我看士子素衣照月儀態萬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兩句。”楊白撓撓頭,“怎麽多出那些怪話來?”


    “我看你自負形貌的樣子,調侃你兩句咯。”白金慵懶地說著,往遠處泉眼遊去。


    “真是難纏的女人。”楊白歎了口氣。


    “漂亮女人都難纏。”


    “難怪東家信裏說,要是星郡主看上你邀你為一夜入幕之賓,還是拒絕的好。”楊白說,“要是入了你的幕,還不給你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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