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長文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叫我說我也說不明白啊,我沒聽懂。”


    “老老實實站在這裏,我換衣服.......你還瞪著眼睛幹什麽?你眼睛已經夠大了!閉上!轉身!”白金怒氣衝衝。


    李長文隻好轉過身去,聽著身後窸窸窣窣的細響。


    “人家看的,我就看不得?”他接著嘟囔。


    白金沒好氣的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你這個小色棍,滿眼色迷迷的,那人我當然不怕他看,他看女人的眼神,和看一塊石頭沒區別。”


    “我就滿眼色迷迷的?楊大兄就是看女人如看石頭?人家不但看,人家還畫了留念嘞!”李長文不服。


    “我換好了,你可以回頭了,看看他畫的是什麽。”白金歎了一口氣。


    李長文這才轉頭認認真真的看了一眼楊白留下的美人入浴圖,那是一幅青墨寫意,淡墨作水,濃墨勾形,筆意粗疏空曠,卻又栩栩如生。天高無際,遠山峻峭,灌木圍繞著一池清泉,碎花如萍漂浮在水中,嫋嫋白汽中........一隻白色的小鳥兒踏著碎花,舒展雙翼,申水欲飛。那僅有的一絲唇紅用在鳥兒的腳腕上,一絲洪憲把鳥兒的雙腳緊緊束在一起。


    他調轉馬頭,向著那個殺聲四起的地方奔去。


    李長文縮在一塊砂岩後麵探頭探腦。他並不傻,回來找鐵盒子歸找鐵盒子,撲進殺人場裏可是不智的選擇,長文家就沒出過半個能舞刀弄劍的角色。


    剛才那片地方,狂風暴雨裏,馬賊和左軍正在酣鬥,喊殺聲震天。


    但神奇地,居然沒有一個人倒下,雙方人數差不多,幾乎是一對一地顫抖,每個人都在放聲咆哮,但是真正砍中的時候都留了幾分力量,頂多隻是受傷,卻不至於殞命。


    因為雙方的領頭人還在議價。


    “裏落是裝作敗退,我分裏左軍軍三層!”蕭士右手仍舊握著長弓,左手劈刀。


    革牽平靜地夾住蕭士的綿刀,“我左軍軍不跟馬賊合作,何況這一單我能賺四成,為什麽要你的三成?”


    他也未盡全力,雙刀在手,但是左手刀始終虛垂著,不願占蕭士的便宜。


    “裏仄四逼我!我們若任曾起來,裏的兄弟定費見血!”蕭士旋身揮斬。


    “你若是退卻,我的四成裏有你一半!”革牽淡淡地說著,長刀自下而上撩起。


    雙方武器在雨中交擊,為了不讓兩柄利刃的刃口受傷,雙方在最後一瞬都微微擰動手腕,以刀背碰撞。


    “我搶棱搶八層!要裏的兩層?裏當我四乞丐?”蕭士一揚眉,接著撲上。


    “我那四成光明正大,你那八成是黑錢。左軍軍雖然是左軍,不做強盜的勾當!”


    “硬蔥好人!戈壁灘上,裏冊越沒有做過壞四?裏當我灑麽?”


    “我做過違心的事,但是不跟馬賊合作,我拿了你的贓款,你出去隻要一說,我這麵左軍就髒了。”革牽四顧,目光一閃,長刀淩空橫掃。這一記閃擊淩厲異常,遠不似剛才敷衍的進攻,長刀的青光在他手中展開為扇麵般的寒泓,蕭士在生死間隙中雙膝跪地,身體後仰,自刀光下滑過。


    “裏看粗來了!”蕭士側滾之後,疾奔幾步,申開革牽數丈遠才停下,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


    “怎麽?”嚴師父趴在李長文身邊,扭頭四顧,一下子明白革牽為什麽忽然翻臉了。


    馬賊少了足足六個人,你來我往的拚殺中,蕭士的兄弟一個一個悄悄地從戰場上撤出,現在他們無疑正追向車隊。


    還有幾個路護跟著車隊,但若是事發突然,他們未必能勝過熟悉地形的馬賊,而剩下的都是些行商,雖然也佩刀,卻沒多少戰鬥力。


    “玩這種花樣。”革牽聲音冷厲,低頭看著自己的雙刀。


    雙刀交錯,緩緩展開,仿佛大鷹舒展雙翼,即使李長文這種不懂刀術的也明白,革牽這是動怒了。


    “好!”蕭士把綿刀插進沙地裏,一手握弓,一手抽出三支銅牙箭。


    革牽如果全速撲近,隻需一瞬間,可蕭士居然選擇了以弓箭對敵,無疑對自己的箭術有著極強的信心。


    “所有去保護車隊,這裏交給我。”革牽低聲說。


    他這句話就是嚴厲無比的軍令,所有左軍一愣之後,立刻後撤,撲入黑暗之中,而把主將留在一群馬賊的圍攻之下。對主將的信任不言而言。


    蕭士沉默了片刻,也揮揮手,馬賊們明白他的意思,尾隨著左軍追逐車隊而去。


    “裏很有總!”蕭士豎起大拇指。


    “翎鷹蕭士對於殺我沒什麽興趣,你要的隻是那些貨物,你不會把人留下來先圍殺我的。你圍殺我的當口,我的兄弟們就已經追上車隊了。你就再無機會。”革牽淡淡地說,猛地一揚眉,瞳子中映著雷電當空劈下,“而你現在隻有一個人了,隻剩一條死路!”


    “不,”蕭士搖頭,看著走到革牽背後,品字形站住的燕師父和季三,亮了亮手中的三支銅牙箭,“我有三茲箭,足夠了。”


    三個人都一愣,蕭士說那話,信心十足。三支箭射殺這樣的三個好手,聽起來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可我有四個人。”革牽忽然拋去雙手長刀,擊掌。


    地麵微微震動,馬蹄聲從黑暗中傳來,一匹黑馬,漆黑如墨的馬從蕭士背後逼近,黑暗中一點獰厲的光芒閃動。


    那是一支箭的箭簇在閃光。


    雷電再次劈落,一道藍紫色的光縱貫天地間,照亮了那匹黑馬和馬上的騎兵,烏黑的鯪甲上流動著光芒,烏金色的長槍上流動著光芒,銀色的箭簇上也流動著光芒,那雙罕見的黑瞳裏,卻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死寂。


    那名左軍,姬烈。


    “還給你!”姬烈咆哮,箭申弦而出。


    這是一次成功的突襲,弓箭對弓箭,比誰更快。


    李長文明白了,這是一場複仇,射姬烈那一箭的就是蕭士,現在他要討回,以一模一樣的方式。


    “真是個睚眥必報的家夥……啊不,真是個恩怨分明的好漢!”李長文脫口而出,不愧他機靈的名聲,這個時候他還擔心姬雲


    烈聽見了。


    蕭士無處可躲,品字形的三個人堵住了他閃避的路,正麵則空蕩蕩的沒有任何障礙物,一箭破空而來。


    蕭士在瞬間張弓,他居然選擇了回射!


    那是神乎其技的箭術,姬烈和蕭士之間,不過百步的距申,這個距申上姬烈隻需微微抬高手臂,箭路隻是微微彎曲,命


    中蕭士隻是兩次眨眼的時間。但是蕭士就是在這兩次紮眼的空隙裏,對空射出一箭。


    箭路和姬烈一模一樣!


    “躲開!”革牽大吼。


    他是戰場上的老手,意識到蕭士那一箭很棘手,太快了,而且在黑暗中看不清來箭的方向,姬烈又在馬上,閃避並不自如


    。


    相殺之箭,生死看的是雙方的運氣。


    革牽踏上一步,卻未趁機進攻。他在意姬烈的生死,全部心思都集中在黑暗裏看不清的兩支箭上。


    姬烈的黑馬長嘶著站住,和蕭士之間隻剩下十丈的距申,紫電在天空中翻騰,兩人借著電光冷冷地對視。


    蕭士伸手摸了**口,姬野也伸手摸了摸戰馬的前胸。


    “沒中……”


    “沒粽……”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嘟噥,隻是口音略有些區別。


    沒有一支箭命中,盡管剛才的一瞬間,兩個人都感覺到黑暗裏撲麵而來的肅殺之氣,都有了將死之心。


    風聲雨聲裏,忽然響起“沙沙”的聲音,地麵微微震動,聲音越來越大。


    七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滾沙峪的一側,矗立了幾百年的沙山似乎正在……微微地顫抖。


    “滑沙!”燕師父的聲音嘶啞。


    “早梭不要騎馬!仄裏騎馬四鑿死啊!”蕭士怒吼,狠狠地打了聲口哨。


    一串“希律律”的長嘶,又是一匹烈馬從黑暗中馳來,一匹暗青色的墨玉錐,四蹄純白,神駿異常。


    革牽這才明白為什麽蕭士敢於以一敵三,其實並非對於自己的箭術太過自信,而是他早已伏下了一匹駿馬,一旦不敵,掉頭上馬就逃。


    蕭士翻身上馬,向著滾沙峪的另一側狂奔而去,飛揚的沙塵在電光之下仿佛大海在漲潮,浩浩蕩蕩而來。


    “校尉!”姬烈大吼。


    革牽向著姬烈奔去,姬烈拉了他一把,革牽翻身上馬,兩人共騎一匹,戰馬也是發足狂奔。


    李長文已經跳了出去,在濕漉漉的沙地上把那隻比命還要緊的鐵盒子摳了出來,急忙揣在懷裏。


    “別傻愣著了!”嚴師父帶馬過來,一把把他拉上馬背。


    “老則,裏好壞!”蕭士扭頭,惡狠狠地說。


    燕師父坐在他背後,在蕭士急於逃命經過燕師父身邊的瞬間,燕師父猿猴般跳起,輕盈地落在蕭士的馬背上。蕭士也是燕師父長刀架在脖子上才覺察。


    燕師父一愣,才明白他說的是,“老賊,你好快!”


    “怎麽還有一個!”蕭士驚得瞪大了眼睛。


    季三坐在燕師父背後,他這匹罕見的駿馬上,居然坐了三個人!


    “少廢話!快!不快就死了!”燕師父低吼。


    三匹馬,七個人,被海潮般的流沙追逐著。他們不敢回頭,背後是雷霆般的巨響,仿佛是一隻巨獸,奔行著吞噬著,要把整個世界都吞掉。


    可怕的沙塵氣味越來越近了,李長文鼓足勇氣扭頭看了一眼,心膽俱喪,足有兩人高的沙牆追逐在他們背後,鋪天蓋地。


    “逃不掉了。”嚴師父大聲說。


    “不……不會吧?”李長文尖叫。


    “沙浪過來的時候,盡量往高處跳,雙手護在胸口抱緊,別讓沙浪把你的肋骨壓碎了。”嚴師父說。


    這一刻如果從前方看去,這個老家夥目光炯炯,表情冷硬如鋼鐵。


    但是李長文看不見,李長文隻能點頭。


    “跳!”嚴師父一扯李長文的衣領。


    兩個人同時躍起,沙浪吞噬了他們。


    李長文覺得自己被一隻巨大的手緊緊地捏住,大力地揉搓,幾乎把他的五髒六腑都給擠了出來,濕潤的細沙灌入他的鼻孔裏、耳孔裏、嘴裏。他竭盡所能地蜷縮起來,仿佛一個嬰兒,唯一一個念頭就是“雙手抱緊”,嚴師父這個老家夥居然有這樣的經驗,一點都不錯,如果不是這樣,流沙隨時可能把他的骨頭擰斷。


    李長文暈厥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慢慢地恢複過來,周圍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一片死寂。


    “沒死?”李長文心想。


    確實不像是死了,整個人埋在濕潤的沙子裏,滿嘴都是沙子味道,眼皮裏也不知道進了多少沙子,磨得眼睛生痛,隻想流淚。


    李長文有些驚喜,隨即又驚恐起來,就算還沒死,可是這樣活埋在沙子裏,早晚也是死路一條。


    “不行!得想辦法!”他想。可是手腳都不能動彈,這些沙子幹燥的時候好像並不那麽重,可如今濕水了,像是淤泥那樣黏,雙臂雙腿想動一分都難。李長文徒勞地掙紮了幾下,全身像是蛇一樣扭動,既然胳膊腿都無法動彈,隻好靠腰力了。他集中心念,想像自己便是一條沙蛇,正在一點點往外鑽。


    腦袋上忽然輕了,李長文感覺到一股新鮮空氣湧進肺裏,一股逃出生天的喜悅讓他不由得張口大喊。


    頭頂萬裏星光,夜空居然放晴了。


    “居然最後一個也沒死。”有人在他背後淡淡地說。


    李長文大驚,猛地扭頭,他身子埋在沙裏動彈不得,這一扭頭簡直要把他的頸椎也擰斷了。


    燕師父一顆腦袋平平地擱在沙地上,正在抽煙。


    “啊!”李長文尖叫。


    “叫什麽叫什麽?”燕師父說,“我下半截身子還在,隻是埋在裏麵了,我看你,你也是一顆腦袋擱在沙地上。”


    “我們大家都是幾顆腦袋擱在沙地上。”旁邊有人幽幽地歎了口氣。


    李長文往另一側一扭頭,看見一排四顆腦袋,嚴師父、革牽、姬烈和季三。


    “不過也算是大難不死了,這場雨下得透,沙濕了,滑不遠,否則我們幾個都沒命了。”嚴師父又說。


    “可惜沙濕了也爬不出去,”革牽歎氣,“原來還以為自己有點力氣,可是埋在這片沙裏隻露個頭,一點力氣使不出來。”


    “沒有頭朝下埋就不錯了。”嚴師父說,“都是校尉的洪福。”


    “我還想說是借龍大掌櫃的運勢呢。”革牽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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