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又沒有親耳聽到,要防傳話的人搗鬼。”楊季白說。


    梁謀一愣。這跪下的幾百人都為天子語氣中的辛酸所動,閻隋和她都暫時忘記了來意,而楊季白這話恰好是個勸阻天子的理由。無論如何,把車駕勸回宮才是正途。


    “陛下!誅殺逆賊之事,務請三思後行!”閻隋大聲說,“我們雖然奇襲,卻不是慣戰之兵啊!”


    “我知道你們是好意,士將軍也是好意,他勸阻不了我,自殺了。”天子說,“我聽到他死訊的時候,一腔熱血才忽然退了。我明白我錯了,熱血上湧,做出這種輕狂的事來,害死了他。我心裏很難過,但是難過完了,我還是整裝出發了。”


    “陛下你……”梁謀茫然不解。


    天子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我忽然發現,我是可以死的。”


    梁謀驚得抬起頭來,直視天子那張悲戚的“天顏”。


    “大周宗裔,除了我,還有很多人能當天子。這麽多年來,我自負才華,認為如果不是時運不濟,我可以和祖宗一樣建功立業。可今天我才看清楚,我隻是個無能的子孫,在國難臨頭的時候,我不是像英偉王君們那樣拔劍而起,而是聽從那幫懦弱臣子的規勸,說些什麽忍辱負重的話。”天子笑笑,“說什麽忍辱負重……其實我心裏還是怕的。試想如果我父親如今仍在帝位,他會怎麽做?他會忍辱負重麽?哈哈。”


    “當然不會……”楊季白小聲嘀咕。


    梁謀瞥了他一眼,沒法理解這個人哪來的膽子,就敢這麽三番五次打斷天子的話。


    “對!他不會!”天子雙目灼灼,“他可以把命押上去賭王位,可以殺掉擋住他路的弟弟和父親,絕不會低下頭!”


    “這兄弟鬩牆,弑父奪權的往事好像不甚光彩吧……”楊季白低低地歎口氣。


    “是,不甚光彩。”天子眼睛看的是拜伏的幾百人,嘴裏卻是跟楊季白一問一答,“可是國之將崩,還有什麽帝王家的尊嚴可談?如果我此刻有一個兒子,能如君父那樣雄才偉略,他要拔劍插在我胸口,奪我王位,我會心甘情願!哈哈!”他仰天大笑,“我當了九年天子,今日才想清楚,我隻是‘一個’天子,沒什麽了不得的,我如果死了,還會有下一個天子。我無才無德,已經把大周的山河治理得搖搖欲墜,讓民生塗炭,丟盡了祖宗的臉,應該會有人做得比我更好吧?一定會有人比我做得更好!”


    “但是!”他一頓,“隻要我還沒死,我就要為大周朝做一個天子該做的事。”


    “敢問是什麽事?”楊季白問。


    “你很大膽,你很好。”天子下視一眼,微微點頭,“我隻剩下最後一件事可做,現在我去殺了申公鹿,或者讓申公鹿殺了我。如果我僥幸得手,是祖宗在天之靈庇佑,我勢必重整王室威嚴,彈壓諸侯,再造河山!如果我死在申公鹿手裏,那也好,就讓下一任的天子知道,我無愧於天子之位,無愧於列祖列宗,而他申公鹿是個敢弑君的狂徒,引天下民心誅殺之!”


    他冷冷地一笑,“也給那些怯懦的諸侯一個討伐申公鹿的理由,他們早就不滿申公鹿當這個諸侯霸主了,卻又不敢公然討伐他。現在,他們就將有絕好的起兵理由,因為,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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