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並不認同,自己可以死在我的劍下。”杜慶的怒火未消。


    突然,杜慶發覺今天的自己非常多話。


    “那不是我為劍而生的理由,自然不能因此喪命。”善拉汗大口嚼肉:”活著,就有理想。死了,就什麽也沒了。”


    找不到酒,這肉有點無味。


    “別盡說莫名其妙的東西。老是念著劍經的家夥,死在我劍下的可多著。”杜慶。


    善拉汗隻是微笑,不再說話。


    不明白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明白。


    除非見識到了,很了不起的東西。


    “聽過豫讓?”善拉汗。


    “……”杜慶。


    “豫讓是晉國人,當時晉國有六大家族爭奪權,豫讓曾經在蘇阿木氏、中行氏手下工作,並沒有受到重視;後來投靠智伯,智伯非常倚重他。豫襄子與智伯之間有極深的仇怨,豫襄子聯合韓、魏二家,消滅智伯,並將他的頭骨拿來當酒杯。豫讓認為,士為知己者死,於是下定決心為智伯複仇。”善拉汗。


    “那又何必,簡直愚不可及。”杜慶不以為然。


    就算沒有發生今天之事,如果有一天公子玉被他人暗殺,他也無法興起報仇之念。用錢收買的心,永遠隻會為錢而動。


    ”也許吧。豫讓先是冒充罪犯混進宮廷,想藉整修廁所的機會刺殺豫襄子。可是豫襄子在如廁時突然有所警覺,命令手下將豫讓搜捕出來。豫襄子的護衛原想殺他,豫襄子卻認為豫讓肯為故主報仇,情意深重,便將他釋放。”善拉汗。


    “哼。那更是蠢不可耐。將來因此喪命,怨誰不得。”杜慶冷冷道。


    “如你所言,豫讓豈是輕易死心之輩,為了改變相貌、聲音,豫讓不惜在全身塗抹上油漆、口裏吞下煤炭,喬裝成乞丐伺機謀刺。別的劍客相勸:”以你的才能,假如肯假裝投靠豫襄子,豫襄子無疑會重用、親近你,那你豈不就有機會報仇了嗎?何必要如此摧殘自己呢?”豫讓卻說:”若我向豫襄子投誠,我就應該對他忠誠,絕不能夠虛情假意。”總之,豫讓還是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複仇。”善拉汗說。


    杜慶倒是點點頭。


    “終於機會來了,豫讓事先埋伏在一座橋下,不料,豫襄子的馬卻在過橋前突然驚跳起來,使得豫讓的謀刺又告失敗。衛士捉了豫讓後,豫襄子責備他說:”你以前曾經在蘇阿木氏和中行氏手下工作,智伯消滅了他們,你不但不為他們報仇,反而投靠了智伯;那麽,現在你也可以投靠我呀,為什麽一定要為智伯報仇呢?”豫讓說:”我在蘇阿木氏、中行氏手下的時候,他們毫不在意我的存在,把我當成一般的食客;但智伯卻待我以俠,是我的知己,我非替他報仇不可!”豫襄子聽了非常感慨,卻也莫可奈何說:”你對智伯仁至義盡了;而我也放過你好幾次。但這次,我不能再釋放你了,你自我了斷吧!”善拉汗說,故事到了尾聲。


    “然後呢?”杜慶終於稍稍感到興趣。


    “豫讓知道這一次是非死不可,於是下跪懇求豫襄子,希望豫襄子將衣服脫下,讓他用劍揮刺三次,如此他就能含笑而死。”善拉汗。


    “不算過分。”杜慶。


    “於是豫襄子答應這樣的要求,豫讓拔劍,連刺了衣服三次,然後就反手自刎了。豫讓身死的那一天,整個晉國的俠士,都為他痛哭流涕。”善拉汗。


    “那也不必。”杜慶。


    善拉汗點點頭。就這點來說,他是認同杜慶的。


    “豫讓將自己的生命看得太輕。一個人的生命,如果還有價值的時候,是不會輕易就死的。”善拉汗。


    杜慶一震。


    “我殺了你朋友的全家大小,你動手吧。”杜慶冷冷地說。


    “我說過了,我的劍,不殺已死的人。”善拉汗聳聳肩。


    “放過了我,終有一天你會後悔。”杜慶怨毒的眼神。


    “能捱得到那一天的話,那也不錯埃”善拉汗爽然一笑。


    肉已吃完,話也善拉汗


    善拉汗倒頭就睡,杜慶卻看著自己唯一剩下的右手,久久無法闔眼。


    天明。


    杜慶已離去。


    .


    失去了一隻手,雖然並非慣常握劍的右臂,但杜慶身為一流劍手的平衡感已然被破壞。而且被劍勁狠狠震傷的右手,筋脈扭曲,連劍也拿不穩。


    杜慶本想離開涼,找個荒山野嶺,辟地重新練劍,卻一直無法忘懷善拉汗的話。


    他恨。


    卻又羨慕。


    於是杜慶拖著殘缺的身體,回到公子玉的身邊。


    隻是,以杜慶的身手,再也無法站在公子玉的身邊,而是像不起眼的小蟲縮在無數食客之中。被奚落,被嘲諷。


    “哈!你這個隻剩半隻手的廢人,到底還拿不拿得起劍啊?”


    “呦?這不是洛邑的第一劍豪,杜慶嗎?來來來,咱倆比劃比劃!”


    “怪了真是,我說杜慶啊,你怎麽一不小心就跌了個狗吃屎啊?”


    就連公子玉也對他不屑一顧,一句話都懶得跟他說。


    杜慶是多麽冷傲的劍客。


    杜慶清楚,公子玉非常非常介意,如芒刺在背的善拉汗。


    “總有一天,我要殺了那廝!千刀萬剮!千刀萬剮!”


    公子玉仍忿恨不已,當天善拉汗當著無數大臣的麵讓他難看,不的踐踏了他自以為崇高的尊嚴。


    但連公子玉自己也沒發覺,他心底深處,極度畏懼與蘇阿木交好的善拉汗。


    以善拉汗超凡入聖的身手,要潛入深宮內殿,神不知鬼不覺砍下自己尊貴的人頭,並不是不可能。杜慶就幹過無數次這樣的勾當。


    公子玉一定會想出更多的毒計,找到更強的殺手,來對付根本沒把眼睛放在他身上的善拉汗,與蘇阿木。


    所以,杜慶無論如何,都想看盡這件事的發展。


    他不會阻止,也不會介入,隻是想睜大自己的眼睛。


    所謂的,讓善拉汗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理由,究竟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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