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景州城不到二十裏的路程,快馬加鞭半刻多鍾即到,穎坤卻從來沒覺得十幾裏路是這麽長,半刻鍾這麽難熬。懷裏摟著的人,不再是比她矮比她瘦小的少年了,他彎腰抱住馬頸,背上箭傷滲出的血跡在包紮布帶上洇成一朵花。四周風聲、馬蹄聲、揚鞭聲、追兵喊殺聲,嘈雜交錯,卻都無法讓她忽視那刻意壓抑的喘氣聲,每一次縱馬揚蹄、每一瞬每一刻對他都是煎熬。那種被扼住咽喉似的喘息,聽的人仿佛胸肺都跟著隱隱作痛、呼吸滯澀。懷裏的人艱難掙紮,呼吸一點一點被奪走,直到最後聲息消止不再動彈,捂住她眼睛的手卻至死都不肯放下去……


    有句話他說得沒錯,那種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生命消逝的滋味,她也不想再領受一次。上一回無能為力,這次但凡還有一線希望,她也絕不會放棄。


    女直人攻下營地,發現篷布遮蓋的牛車都是空車,一袋糧食也無,失望之餘果然惱羞成怒,揚刀策馬追殺護車的將士,餘參軍等人抵擋不住,隻能跟著後退。不知是誰發現了龍武衛的旌旗,認出那是皇帝的禁衛所有,又不知是誰奮不顧身殺入敵陣時喊出了“誓死保衛陛下”的口號,女直兵明白了這隊丟下同伴先行逃跑的騎兵護衛的是一位舉足輕重、奇貨可居的大人物,放棄牛車追趕上來。


    穎坤馳入景州城門時,女直騎兵距離他們隻有不到五十丈,城門來不及關閉,甚至有當先數騎跟著衝了進來,被城門士兵圍住剿殺。其餘女直士兵退到弓箭射程之外,卻沒有立即離開,在城下逡巡了數周,才向東麵撤退而去。


    進城後她打馬直奔州衙。駐守景州的是原霸州長史,聞訊急忙從刺史府迎出來,見皇帝在自己地界遇襲受了傷,驚慌失措。穎坤命隨行龍武衛士先把皇帝抬入府內,又讓長史立即去把軍醫招來。


    長史有些猶豫:“軍醫……隻有兩人,平素為將士們開開藥治些小毛小病,恐難勝任醫治陛下之責。”言下之意,這唯二的軍醫醫術實在不怎麽樣,不敢把皇帝的性命交到他們手裏啊。


    穎坤道:“那就把城中有名醫術高超的大夫召集過來,多召幾個。”


    長史應下,立即派衙役去找人,安排了十來個。


    等候的時間穎坤想起一事,問:“軍中隻有兩名軍醫,那景州城內有多少駐軍?”


    長史道:“有原霸州將士三千人,就地招募來運籌看管糧草的新兵又三千人。”


    穎坤心裏咯噔一下,景州守軍居然這麽少,還有一半是新兵。進城時她看到外城牆破落,護城河也早已幹涸,城外新挖的防禦壕溝還未完工,隻有一人深。女直人如果不去偷襲他們直接來犯景州,景州守軍都未必扛得住。


    不多一會兒衙役就請來了離得近的四五名大夫,長史請他們到後堂,告知實情。一聽說是為皇帝治傷,還未查看傷勢,有兩名膽小的大夫已經開始發抖打退堂鼓了。


    陸續又來了幾人,一共八名城中享有盛譽的名醫,被長史請入內室。皇帝側躺在榻上,腰上布帶紅了一大片,臉色發紫呼吸艱難,有經驗的大夫一看就知道大概是怎麽回事了,看過傷口之後一個個臉色更加沉重。胸腔被利器刺穿,堵著時還好,一旦拔出胸廓開放,這一口氣能不能接得上來就看天意了,醫術再好的大夫也不敢打包票,何況這名傷者還是當今天子,箭頭上似乎還淬了毒。


    當場有三人跪下叩頭不止:“非小人不願為陛下醫治,實在是關係重大,小人本事低微,不敢擔此重任!草民等人死不足惜,萬一失手耽誤了陛下傷勢,小人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抵罪啊!”


    但是皇帝的傷情也拖不得,長史問了一圈,隻有一名中年大夫出列道:“小人擅治外傷,如果陛下能饒過小人的家眷,小人願冒險一試。”


    兆言坐起身道:“醫者並非神仙,救死扶傷盡力而為,豈能因不治而怪罪?如果朕得天庇佑脫險,今日為朕醫治者一律加封公侯蔭及子孫;倘若不幸挽救不回,亦不得牽連醫者。”


    話雖如此,誰相信自己治死了皇帝還能全身而退?仍是戰戰兢兢不敢應答。這般惶恐不安,就算勉強逼他們醫治也無法像平常一樣施展。


    兆言又道:“去留悉聽尊便,不願的即可退下,不得強留。”


    中年大夫拜道:“陛下仁厚寬懷,小人再無後顧之憂,願竭盡全力救治陛下!”


    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年青一年長兩名大夫表示願意做他的副手。三名大夫足矣,其他人便被長史請出遣送回家。那三人即刻開始準備,先收拾出一間淨室,徹底灑掃清洗,還要備齊刀具針砭藥品等物。


    大夫和刺史府下人自去忙碌,兆言對長史道:“朕此番不知能否安然度過,趁現在還說得了話,你去把城中七品以上文官武將都叫過來,朕有些事要交代,讓他們做個見證。”


    他這話的意思就是要交代後事以備不測了。長史不由眼眶一紅,這是他平生第一次麵見聖駕,不禁跪下泣道:“陛下貴為天子,吉人天相,一定不會……”


    兆言擺手道:“天子也有生老病死。時間不多,你快去吧。”


    長史叩首匆匆退下,屋內隻剩侍衛和穎坤。穎坤一直在旁看著兆言沒說話,兆言抬起頭對她笑了笑:“當下景州城中身份最尊貴的人大概就是你了,我一直不肯承認你是公主,如今卻不得不借助這個身份。如果一會兒我進去了出不來,你是不是就算我的托孤大臣?”


    穎坤動容道:“陛下,別說這種話……”


    兆言剛想遣退侍衛和她單獨說話,門外卻有人進來稟報:“陛下、校尉,大、大事不好!女直人去而複返聚集城下,像是打算攻進城來!”


    作者有話要說:十分後補齊,要訂趕緊!(看到這句話的應該都訂了沒訂的也看不到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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