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何況將軍府裏眾人都不是吃幹飯的,偶爾一次兩次被外人不知不覺地溜進來也就罷了,三番五次出這樣的事,楊家先祖大吳鐵盾的名號還要不要了?


    穎坤覺得最近府裏有些古怪,仿佛暗中有人窺視著她。她怕說出來家中女眷惶恐,暗地留了個心。但她尚未查清,比她更機敏的嫂嫂們就把罪魁禍首揪出來了。


    大娘心思縝密,自從萱兒從宮裏回來就對她格外留意,最近這丫頭鬼鬼祟祟的,忽然就對家中田地租賦的事關心起來,老是借故催她外出。小姑娘那點小心思哪瞞得過大娘,故意帶著妯娌們出門,然後一個回馬槍殺回來,當場抓個正著。


    穎坤剛服侍母親睡下,家中丫鬟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小姐,不好了,前麵出大事了。七老爺又不在家,你快去看看。”


    穎坤問:“出什麽大事?”


    丫鬟道:“我也不清楚,但是看大娘二娘她們都在廳裏跪著,就立刻過來知會小姐。”


    穎坤隨她走向前廳,邊走邊疑惑地想:母親在房裏好好睡著,大娘她們在家中對誰下跪?


    她萬萬沒想到那人會是皇帝,隔著人群遠遠的一眼,他就看見她了,離開主位站起身來。他這麽一站,麵前跪著的人都隨他視線回頭,這下她沒法裝作不知道轉身避開了,隻得也進廳去跪下拜見:“臣不知陛下駕臨,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兆言道:“都起來吧,是朕微服出訪不請自來,非眾卿之過。”


    大娘仍跪在地下不動,其他人也都跟著不動。萱兒被四娘五娘一邊一個半勸半按著跪在一邊,氣鼓鼓地不服:“表哥是來找我的!”


    大娘麵色淩厲,一眼瞪過去:“目無尊卑,叫陛下!”


    穎坤自從清河苑回來就沒見過兆言,這兩個月心頭一直來來回回繞著他說的那些話,不料重逢卻是如此情形。看這架勢不難猜出,兆言私下來找萱兒被大娘撞破,大娘惱怒女兒與男子私相授受,卻又不能對皇帝發作。


    她心中一股涼氣躥上,繼而覺得十分荒唐可笑。他的母親是楊氏三女,宮中有孕妃子是六嫂的妹妹,不久前剛對她訴說十餘年的深情,現在又來招惹大哥的女兒。他怎麽做得出來?


    心裏憤怒難平,麵上卻還是淡淡的:“這麽說來,最近時常出入將軍府的生人,就是陛下了?”


    兆言訕訕不語。萱兒道:“表哥……陛下是我帶進府中的。陛下還是燕王時就跟咱們家關係親善,經常來訪,我記得小時候見過他很多次,怎麽能算生人?”


    穎坤笑了笑:“上一回陛下這麽勤快地往將軍府跑,似乎還是杜貴妃為了陪伴六嫂住在咱們家的時候。”


    此話一出,不僅兆言麵上掛不住,萱兒也變了臉色。


    大娘叩首拜道:“陛下龍體安危等同社稷,微服簡從駕臨,妾等惶恐之至。陛下也看到了,我們家中都是孤寡婦孺女流之輩,既不便接待男客,也無法保證陛下安全。求陛下憐憫妾等惶遽忐忑之心,速速起駕回宮,陛下安然則妾心安然。”


    兆言隻得起來告辭,大娘和穎坤恭送他出門上車。他跨上車時回頭看了一眼,穎坤低頭躬身,恭恭敬敬地舉手額前,完全看不見她的臉。他隻好回身坐上車走了。


    送走了皇帝回到廳中,自己家裏人說話就沒那麽拘謹了。萱兒心裏正難過,不依不撓道:“娘,皇帝也是人,也是咱們家親戚,我們去宮裏拜見,他不都客客氣氣的嗎?你幹嘛那麽對他?”


    大娘板著臉道:“你隻當他是表哥、是親戚嗎?走親訪友大可堂堂正正地上門,何必一聲不響溜進來?男女私會還潛進家裏來,他可有考慮過你的名聲?”


    萱兒臉上一紅:“娘,你想到哪裏去了,不是那回事……表兄妹一起玩有什麽不行?”


    大娘道:“你要是今年才七歲我就相信你們隻是表兄妹一起玩不是那回事。”


    萱兒臉色漲紅,四娘過來替她圓場:“大嫂,你別對萱兒這麽凶,她又不是跟不明不白的人來往。陛下是天子,多少人求他眷顧都求不來。這表兄妹親上加親,多好的事。當年貞順皇後過世,太後不是也想過把萱兒接入宮中,要不是因為她當時年紀太小,現在這貴妃乃至中宮之位,說不定都是她的。眼下萱兒長成了大姑娘,太後怕是又起了這個心思。正好陛下看著也挺喜歡她的,何不成全了一段良緣?”


    大娘道:“別人家或許覺得女兒進宮能光耀門楣,但我就這麽一個獨女,萱兒是我的心頭肉。後宮是個火坑,我不能把自己心尖尖上的女兒往裏推。”


    當娘的這麽說,四娘自然不好再勸。萱兒卻還不服氣:“娘,你說得也太嚴重了,宮裏怎麽就成了火坑?”


    “佳麗三千粉黛如雲,那麽多人爭一個丈夫,爾虞我詐利害交關,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還不是火坑?萱兒,你是我的女兒,你的脾氣性情我最清楚,你根本不適合在那種地方生活。”


    “可是陛下的後宮不是這樣的,”萱兒爭辯道,“表哥和以前那些皇帝不一樣,他對貞順皇後一片癡情有目共睹,這麽多年後宮一直清寡。”


    “那是因為貞順皇後死了,如果她一直活著試試看呢?再說他不也有杜貴妃了嗎?聽見你小姑姑說沒,當初他對杜貴妃的殷勤比你現在更甚。你如果再進宮,是想成全你表哥的癡情呢,還是去跟你六嬸的妹妹鬥豔爭寵?”


    萱兒被母親問得語塞:“皇帝有兩個妃子還多嗎?娘,你是運氣好遇到了爹爹,我可不見得也能跟你一樣。就算我嫁給一般的貴胄子弟,難保他不會三心二意妻妾成群,到時我還不是要跟別人爭?相比之下我更願意相信表哥,至少他明明可以坐擁後宮三千卻沒有這麽做。”


    大娘道:“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也不會。鮮卑的皇帝宇文敩,年輕時英名遠播,與皇後伉儷情深獨寵專房,現在呢?荒淫昏聵至極,還不如那些一開始就好色驕奢的,皇後發妻都被他白綾賜死!”


    萱兒強自辯駁道:“你拿宇文敩和表哥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大娘歎了口氣,軟語勸解道:“萱兒,娘親三十歲才生了你這麽一個女兒,不指望你富貴榮華,但求你一生平安如意。你現在還小,你還不懂,婚姻一事並非隻有郎情妾意。娘為你挑選的那些良家兒郎,除了家世人品信得過,更重要的是他們對你爹爹敬服,隻要有你爹爹、叔叔和姑姑在,他們就算偶爾有一點花花腸子,也不敢怠慢虧待你。娘把你嫁過去,嫁得也有底氣。但是皇帝,天子至尊,他如果辜負你不喜歡你了,我們一個字都不敢說,還要低頭謝罪沒有教好女兒。你把一生都寄托在男人的一句空口承諾上,君王薄幸,娘親實在無法放心。”


    大娘一人操持偌大家業,裏外井井有條,為人處事自有其見解,萱兒對她既親熱又崇敬。聽母親這一番肺腑之言,她心中也無法不感懷,但又舍不得少女情衷:“娘為我選的人,我都沒見過他們,也不喜歡……”


    大娘道:“你和陛下素無往來,在宮裏住了半個月,他帶你玩樂嬉戲,你就覺得喜歡上他、非君不嫁了?”


    萱兒麵露困惑,既說不出來非君不嫁的重話,又不甘心就此作罷。


    穎坤忽然開口問道:“陛下承諾過你什麽嗎?”


    萱兒抬頭疑惑地看她,她又問了一遍:“你娘說莫把一生都寄托在男人的空口承諾上,那他對你有過承諾嗎?”


    這句話直擊要害,終於擊潰了小丫頭的心防。萱兒沉默片刻,一邊搖頭一邊眼淚就下來了,對母親嬌聲泣道:“娘,可是我……”


    大娘摟住她拍撫:“好了好了,乖孩子,娘知道你懂事,娘不逼你了,不管怎麽樣娘都希望你高興。你在家好好休整一陣,別胡思亂想,順其自然。等這股新鮮勁兒過去了,說不定不用娘勸,你自己就想通了。”


    安撫了一陣,大娘讓五娘送萱兒回房休息,其他人也相繼散去。穎坤被今天這攤事攪得心中更鬱,打算去武場練一番刀槍出出悶氣。大娘卻叫住她道:“末兒,你留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其他人都退出正廳。大娘道:“末兒,明日我打算進宮見駕,你可否陪我同去?”


    穎坤聽說要見駕就心頭打突,問:“陛下想必不會再來了,隻要管束住萱兒不讓她和陛下見麵,這事也成不了,何必進宮?”


    大娘歎道:“小丫頭隻能懷柔安撫,不能強迫。本來沒多大的事,如果強加幹涉阻止,她反而覺得自己是祝英台情比金堅,不肯忘懷。此事還得從太後和陛下那裏著手,勸說他們放棄讓萱兒入宮才是根上的解決之道。”


    穎坤遲疑道:“一定要……我去嗎?”


    大娘道:“太後那裏我有把握能勸動,但是陛下……我真不知如何向他開口,更無信心說服他。末兒,你能不能幫我去勸說陛下?”


    穎坤當然是一百個不願意:“大嫂都不能說服陛下,我更無法……”


    大娘握住她的手:“末兒,陛下對你……你們交情匪淺,這事隻要你開口,他一定會答應的。”


    穎坤聽她言中之意便明白了。兆言以前常來將軍府纏她,連七郎都知道了,心細如發的大嫂怎麽會看不出來?


    大娘又道:“末兒,我知道我這個不情之請讓你為難,但是為了萱兒,當大嫂求你。我沒法眼睜睜看著萱兒埋沒深宮,她從小被我寵慣了,脾氣直率性子好動,和你以前很像,要你們在後宮裏等著皇帝垂憐還不如不嫁,你一定也能體會是不是?再說陛下對她哪有真情實意,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為此搭上萱兒的終身,我這個做娘的真是……末兒,你說一句別人十句也頂不來,大嫂從來沒求過你,你就幫我這一次行不行?”


    穎坤心知此事與自己脫不了幹係,如果因此連累萱兒,她真是無顏見大哥大嫂。雖然極不願見兆言,但一時難堪哪能與萱兒的終身大事相比,遂點頭答應:“大嫂對我有哺育之恩,萱兒更是我唯一的親侄女,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明日我便陪大嫂一同進宮,你去見太後,我去見……陛下。”


    言情洗白白到兆言碗裏來~或作者有話要說:末兒快其實大娘和查兒才是神助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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