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徠歎了一口氣。


    整個婚禮十分順利,他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她居然能乖乖地和他行完各種儀禮、結為夫婦,一直到送入洞房。他原本已經打算好了她又要鬧出什麽出人意料的事端,一路都在小心地盯著她,隨時準備好應變。但是他的末兒顯然比他想象的更顧全大局,一直忍到最後關頭,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她才終於按捺不住。


    他任她壓住沒有反抗,望了那支劇毒的簪子一眼,語氣從容,“末兒,你不能殺我。”


    她的長發從兩側垂下,中間一張煞白的臉,眼裏是憤怒升騰的焰氣:“我,不能殺你?”


    “你不能殺我,”他重複強調,“至少現在不行。今天是我們的洞房之喜,禦幄裏隻有我和你兩個人,你用毒簪刺死了我,打算怎麽脫罪?外麵少說也有幾十個人,你肯定跑不了。”


    楊末盯著他的臉,咬牙道:“我沒打算跑。”


    “你跑不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吳國和親的公主在洞房之夜刺死了魏國的太子,這件事會帶來什麽後果,你一定早就想過無數遍了,比我清楚得多,對嗎?”


    她咬住下唇,沒有說話。


    “末兒,其實想殺一個人,有的是不著痕跡的方法。”他的語氣十分閑適,仿佛隻是與她夫妻閑話,絲毫不像身處險境,“你都已經嫁給我了,那麽多怨憤不平你都忍下來了,何在乎再多忍一會兒?你完全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和我像尋常夫妻一樣生活,過個兩三年、三五年,誰都對你沒戒心了,隨便我站在高樓上、水塘邊的時候悄悄推我一把,或者在我飯食裏下一點毒,嫁禍給其他想害我的人。反正想要我命的人多得是,慢慢觀察你自然會發現很多可以拉來墊背的替罪羊。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都不用你動手,自會有人幫你除掉我。你既可以報仇,又不用連累你的國家,不是更好嗎?”


    “和你像尋常夫妻一樣生活,”她一下就聽出這番長篇大論的重點,“你休想。”


    宇文徠微微苦笑:“退一步講,你的父兄是在戰場上陣亡,你就算要殺我報仇,也該用光明正大的方法。在簪子上塗毒藥刺殺這種卑鄙下作的手段,真不像楊令猷的女兒想出來的辦法。我猜這個簪子一定不是你自己的,是誰在宮裏安插了人手,悄悄塞給你的?”


    楊末沒回答,他又道:“你不用說我也能猜到,左右就是那些人,借刀殺人除掉我,推到吳國公主頭上,還能趁機挑起兩國爭端,撕毀盟約揮軍南下,打得一副好算盤。末兒,這麽容易想到的事,你還偏要往彀裏鑽,讓他們如意?”


    她的手還舉在半空,那簪子鋒利的尖端卻已微微顫抖。


    “所以末兒,你不能殺我,在洛陽不能,現在更不行。這些話想必很多人都勸過你了,我活著隻會對你們吳國有利,和約才能繼續,兩國才能和平。而你跟我在一起,則會讓這件事變得更穩固。社稷為重、家國為大,你爹爹一定從小就是這麽教你的,是不是?”


    “你還敢提我爹爹!我爹爹……”她的怒意霍然迸發,手中簪子攥得更緊,猛地抬起向他頸間刺下。


    宇文徠躺著沒動,那一下迅猛如電,甚至帶起一股涼風從頸邊掠過。簪子擦著他的皮膚釘進床板中,她全身的力氣也仿佛隨之抽空,頹然撲在他胸前。


    嘎的一聲脆響,簪子應聲而斷,尾端刺進了她掌心裏。她自己尚未知覺,宇文徠卻突然翻身坐起,拉過她的右手來看。手掌中央被簪子尾端紮了一個小洞,隻滲出一粒豆大的血珠。


    他立刻將她羅衣的寬袖捋到肩頭,整個白玉般的藕臂都露了出來。楊末叫道:“你幹什麽!”一邊抽手一邊想把衣袖放下。


    “有毒。”他抓住她的手不放,起身從床帳上扯下束掛的絲絛,在上臂處紮緊,防止血流將毒素帶到全身,然後從手肘小臂向下擠壓,把染毒的血從傷口擠出來。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手掌已經開始發青,擠出來的血也變成烏黑。傷口實在太小,擠不出幾滴血就逐漸凝固,新房裏也沒有刀匕。宇文徠左右看了看,一時找不到其他辦法,低頭以口相就,去吸她傷口裏的毒血。


    楊末全身都震住了,忘了把手抽回,被他連吸了好幾口,才訥訥地囁嚅道:“有、有毒……”


    “你不是正想殺我麽?”他把吸出來的血吐在香爐灰裏,抬頭看了她一眼,“就這麽一點還沒吃下去,死不了。”


    楊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隻能別開臉,以此忽略掌心裏的觸感。上臂的絲絛係得緊,那條胳膊漸漸麻了,隻聽到他一口一口吸吮吐出的聲響。


    一直吸了數十下,毒血全都吸盡了,傷口裏流出鮮紅的新血,他又用帕子把那支釘在床板上的毒簪裹住拔下來,扔進香爐裏用炭灰蓋住,才對外揚聲喊道:“來人!”


    進來的是剛剛伺候他們寬衣的兩名司則。宇文徠看了二人一眼:“叫賀山過來。”


    司則發現太子妃手上受了傷,想上前侍奉:“太子妃殿下受傷了?讓奴婢……”


    “不小心被金簪劃了手而已。”宇文徠抬起寬袖一擋,又重複了一遍,“叫賀山進來。”


    司則識趣地低頭退出去,不一會兒進來一名中年內侍太監,正是楊末在山中見過的那位。就算在宮中,他依然穿得比別人利落,垂首領命:“殿下。”


    宇文徠吩咐他:“去取玉露丹來。”


    玉露丹是宮中常備的解毒丹藥,清淤散毒之效強力,不說能解百毒,至少可做救急緩解之用。這種東西,說起來就有點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了,常備一點在身邊總沒錯。


    賀山吃了一驚:“殿下現在要玉露丹?”


    宇文徠道:“不是我。已經不要緊了。”


    賀山聽說他沒事就定了心,看了一眼被他虛虛遮擋住的太子妃,從袖中取出一隻瓷瓶:“小人隨身就帶著,還有十餘粒。”


    “夠了。”宇文徠接過瓷瓶,“你下去吧,今日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賀山應諾後退,宇文徠又抬高聲音道:“那爐香是誰調的?孤不喜歡這種味道,拿下去換掉。”


    賀山捧著香爐退出禦房。宇文徠把瓶中的玉露丹倒出幾粒,放在口中嚼碎了敷在楊末手心的傷口上,其餘兩人各三五粒用水送服。


    楊末依他所言默默地把丹丸服下。方才那樣狠絕地對他,一轉眼人家就救了她一命,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在床沿相對坐了許久,才小聲問:“這毒……很厲害?”


    “從七步銀環蛇的牙齒毒囊中提取煉製的毒藥,剛剛你也看到了,隻要一點破口,毒液滲入血中循環至全身,便是大羅金仙也難救。”


    她忍不住問:“你怎麽知道?”連止血草、馬蘭頭都不認識的深宮太子,居然知道銀環蛇?


    “我聞到過。”他轉開眼望向四周重重錦障帷幔,“這種劇毒的腥臭氣味,你聞過一次就不會再忘記。”


    “你……”她還想追問,及時止住。有些事聽上去荒謬,但事實就是如此。沒見過馬蘭頭的太子,卻熟知銀環蛇毒液的氣味;他不需要認得止血草,卻必須隨時隨地備好玉露丹。


    氣氛倏然間就從一個極端轉向另一個極端,這是一個她完全不熟悉的世界。從前她也經常出入宮廷,但她接觸最多的隻有淑妃和兆言,被譽為女中宰相的姐姐,和尚武好動性格爽利的少年皇子,她現在才領悟到她被他們保護得多麽周全。


    以前她總覺得兆言是個跟在她身後團團轉的小毛孩跟屁蟲,但是自從聽說了劉昭儀舊事,她才明白這個少年的心思遠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幼稚單純。她欺負他、嘲笑他,也揚言要罩著他維護他,但究竟是誰護了誰,她已經不敢妄下論斷。


    宇文徠雙手扶膝坐在床榻邊:“末兒,你是將軍的女兒,你爹爹教給你的都是忠君報國、義薄雲天,這些不能幫助你在宮裏立足。以後你別再跟那些人攪合在一起。”


    楊末覺得心口有些悶,冷著臉道:“我爹爹從來沒打算讓我後半輩子在深宮裏度過,是誰硬把我拉進來的?”


    他沉默片刻,聲音放柔:“有我在,沒人敢動你,你不用擔心。”


    窗外遠遠傳來鍾鼓之聲,譙樓敲過了一更。宇文徠站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明日五更平旦便要起身,早點歇息吧。”


    楊末往後退了退,躲開他伸向自己的手:“你別過來。”


    宇文徠雙手一撈將她抱起:“一天折騰下來你不累?明天還有很多事等著你,趁現在趕緊睡一覺養養神,一會兒你想好好睡也睡不了。”


    按理說以楊末的身手,想避開他絕非難事,卻輕易就被他抱了起來。她想掙紮反抗,隻覺得手腳虛軟、氣短心悸,動一下就喘得厲害,完全使不出力氣來,隻能揪住自己領口:“你……不許碰我……”


    “我又不是沒見過女人,還不至於這麽饑不擇食。”他把她平放在床榻中央,替她蓋好錦被,“躺平放鬆,慢慢吸氣吐納。”


    她這時已經能感覺到身體的異樣了,心髒時而砰砰亂跳,時而揪成一團仿佛要停止跳動;胸口似被巨石壓住,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吸入少量空氣;耳鼓裏的血脈如江河奔騰,轟然作響;手臂被他扣住輕撫,她才覺察到自己四肢都在痙攣,抖如篩糠。


    簪子勾破手掌的一點餘毒竟然如此厲害,如果她真的刺了他,即使不是咽喉這種要害之處,頭頸隨便哪裏劃破一點也足以致命。那些人是真想要他的命,下這樣的狠手,而他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楊末昏昏沉沉,渾身筋骨都不由自己控製,這時才明白他為什麽說一會兒睡不了好覺。呼吸困難令她忍不住按住心口蜷縮起來,被他硬是撐開,一條腿架在她膝蓋上壓住她的雙腿,又往她口中喂了幾粒玉露丹,手放到她胸口替她揉搓順氣。


    楊末雖然難受得意識不清,但女子天生的警覺讓她倏然睜開眼,發現他的手正覆在自己胸前:“你……滾開!”


    “你都這副模樣了,我再禽獸也不會趁現在落井下石。”宇文徠撥開她試圖抵擋的雙手,更加重手下的力道,“我們已經拜過天地,是合理合法的夫妻,我對你做這些事天經地義。再說我們也不是第一次這樣……”


    話雖這麽說,手掌下傳來的柔軟觸感卻和上一回全然不同。那時她還小,胸前裹著繃帶,纖瘦平坦有如孩童,花褪殘紅青杏小;而現在……兩年過去,她是真的長大了,九重春|色醉仙桃……他必須五指張開立起,隻用掌根貼著她胸骨,才能避開不該碰的地方。


    揉了數十圈,她的呼吸順暢了些,玉露丹的效力也逐漸顯現,她漸漸昏睡沒了聲響。他停下手中動作,低頭見自己掌心正對著她左側胸房,隻要再稍微向前一點,扣上去……


    懷裏的人兒忽然嚶嚀一聲,幾分旖旎,幾分春情,驚得他立刻把手拿開了,耳根處卻像不經事的少年一般染上了潮紅。她也被自己這一聲驚醒,睜開眼朦朧地問:“我剛剛是不是叫出聲了?聲音大不大,外麵的人會不會聽見?”


    他轉開眼道:“外麵的人聽見……也不要緊……”


    她顯然還是少女心思,未能領會其中的玄妙,迷迷糊糊道:“我要是再叫出來,你就捂住我的嘴……”


    她交代了這一句,安心地放任自己昏睡過去,徒留他一個人清醒無言地瞪著洞房帳頂,懷裏抱著自己肖想了兩年多的新娘,半個身子已經被他壓在身下,卻隻能幹抱著什麽都做不了,還得忍受她惱人的嬌吟低喘魔音穿腦。他忍了半刻,實在忍不下去,隻好聽從她的建議,伸手把她的嘴捂住。


    *一刻值千金,但這一夜也委實太長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章標題黨會不會點擊特別高呢……


    鹹福童鞋木有肉吃,先給點豆腐吃解解饞,豆腐可是高蛋白高營養食品喲,素食主義者取代肉的理想食物!


    以及,“花褪殘紅青杏小”真是一句特別特別cj的詩,絕不是指發育期loli小胸脯的意思!


    感謝投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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