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曆2134年六月。


    青梓鎮的初中正在準備中考事宜,這雖然是個小地方,但學生卻出奇的多,光一個學校的考生便有2000多人。如此大的升學壓力下,提前進行高中的魔鬼教育也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初三那年,她們還苦於升學考試,經曆了三年噩夢後,總算取得了一點休憩時間。這個時間不長,隻有兩星期,兩星期之後便是另一段的考試了。


    不過對從早起晚歸的生活裏暫時解放的學生來講,他們還未考慮的那麽長遠,也許是考慮了也沒有用。不如抓緊這點時間好好休息休息,順便暢想一下未來。


    會去什麽高中?將考什麽大學?以後做什麽?


    那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上已浮現出成年人的基本素質,不論是誰,對未來總是充滿了憧憬。


    葉璿作為一名家住得較近的學生被留下來清理教室,大多數書本都被主人帶回了家,但還有不少被遺棄在原地。初中書本一直是本著用完就扔的原則。因此,每年都會在學校留下大量白紙。


    將書一個個堆整齊,再把桌椅拉平整,葉璿摸摸頭上的汗珠,大聲喘了口氣。六月的溫度不算熱,但配上高強度動作就可以和七月媲美。她的臉由於溫度過熱呈現出潮紅色,拉開領口,想讓冷空氣進去。


    等到溫度稍微平息之後,葉璿才背起書包,現在已經將近七點,也幸虧她的父母對她頗為放心。換成其他人這個時間不回家,父母可能就要找上門。


    葉璿不會承認她有點羨慕找上門的父母……


    再度確認教室內沒有其他需要整理的物品,葉璿才對發著呆的朔夜說,“朔夜,走了。”


    朔夜一直站在門邊,雙眼無神,不知盯在什麽地方。眼睜睜看著葉璿忙來忙去,也不見上來幫一把。


    “既然看了這麽久,為什麽不來幫一把呢?”葉璿略有不滿,這時候的她還沒有往後那般成熟,還處於敢想敢說的年齡。


    朔夜和她家同路,兩人平時總是一起回家,這次也不例外。被留下的是葉璿,朔夜本不必要等她整理完畢。本以為朔夜會先走的葉璿出乎意料地看著她站了兩小時的門口。


    朔夜微微歪頭,當她想不明白一些事的時候這是她的習慣動作,“你並沒有說要我幫忙。”


    沒有讓自己幫忙,所以她不會幫。


    完美的邏輯,但不符合正常人的行為觀念。


    “真是朔夜的邏輯呢……”得到結果的葉璿哭笑不得。


    “我說錯了嗎?”朔夜疑惑道。


    “不不,硬說起來也沒錯。”


    因為在你幫一個人之前,你不會知道那個人是否需要幫助。沒有開口請求意味著“不需要”,意味著“拒絕”。幫了的話,說不定會反被責怪。


    從邏輯上講這種思維方式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善解人意。行事之前會先思考對方心理。


    但是在道德上,或者從直觀上看,朔夜的做法便是顯得不近人情。


    哪怕自己並不需要幫助,但旁邊的人視而不見,心裏還是會升騰起一絲責備之意。


    夕陽漸漸西沉,天空的雲朵被燒得通紅,宛如一副巨大的油畫。街上的街燈一點點升起。這幅景色她們看了三年,這幅情景和三年前別無不同。但直至此刻,葉璿才猛然意識到她們剛剛走過了人生的第一段路程。


    明明是同樣的景色,身邊站著同樣的人,她的心裏卻升騰起一份物是人非之感。


    很多詩人在看到日暮之時都會發生感慨,那份遺留在基因裏的敏銳在後世身上依然能體現。


    明明沒有變,卻感覺什麽都變了。


    夕陽、霞雲、街燈……


    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她在學習,她在成長,她在人生道路上行走著,走過一段又一段,並且即將迎接第二輪的選擇。


    這一次,她能自己選擇人生嗎?


    心被莫名的恐慌溢滿,葉璿張了張嘴,第一次學著哲學家思考人生,“呐,朔夜。”


    “嗯?”


    “高中你也會報青梓中學吧。”被譽為青梓鎮最好的高中,升學率幾乎達到百分之百的存在。按朔夜的成績,去那裏絕對沒有問題。


    “那當然,我就是為此才來這裏的。”朔夜不假思索地回道,“而且要是考不上,家裏會囉嗦死我。”


    “哈哈哈。”葉璿被她逗樂了,“你居然是為了這個才要考重點高中的嗎?”


    “不然?”朔夜的邏輯和葉璿很難在同一水平線上,“考重點高中。再考上好大學。以後輕輕鬆鬆工作。”


    “不就是為了這些嗎?”對自己有利的事情為什麽要猶豫。


    朔夜並不理解葉璿為什麽猶豫。“啊……真是羨慕朔夜啊……”


    “你就從來不會想這些事,要是我們兩個腦子換一下就好了。”


    “那樣我就不會糾結了。”


    如果從一開始便沒有反抗的心思,現在是不是就不會害怕?


    如果從一開始就認同別人安排的人生,現在是不是就不會沮喪。


    這點細微的心思,被別人知道了,也隻是笑一笑,然後無所謂地說道,“啊……叛逆期到了啊。”


    她的人生依然被操控,她的人生依然不屬於自己。


    “要是我也跟朔夜一樣就好了。”夕陽下,少女的哀鳴被無情吞噬。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發現自己和葉璿之間存在著跨越不去的鴻溝。


    兩個理念完全不同的人能交往三年已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如果按部就班的發展,高中便是她們分別的時期。


    對,如果沒有“創痕”的話,她們是絕不會走到現在。


    互相羨慕著,互相敬佩著,然後各走各的路,今後沒有任何交集。


    無法控製情緒的葉璿羨慕朔夜極端的冷靜,極端冷靜的朔夜卻羨慕葉璿發現了“自己”。


    正因為發現了“自己”,才想著過自己的人生。


    葉璿過著“葉璿”的人生。


    朔夜過著“朔夜”的人生。


    “葉璿”是真實存在的。


    “朔夜”是卻是別人想象的。


    真與假,


    現實與虛幻,


    有我與無我。


    就像天空的銀河,將一個世界分隔成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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