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拔的少室峰,如一支參天巨錐,矗立在白茫茫的雲霧之間,四周不時傳來猿啼虎嘯之聲,皎潔的月色投落到挺秀的峰頂上。


    這時,兩條疾快的影,如閃電般射上峰頂,正是天宏方丈和落魄書生兩人。


    他們追上峰頂之後,前麵兩條人影已消失所在,天宏方丈長長的歎息一聲,道:“真是禍不單行!”


    落魄書生放眼四顧!


    峰頂峻險,如非熟路寺僧,外人絕不敢向此險峻之地逃遁,不由心裏暗暗起疑,忖道:兩個小和尚來往片刻之間,賊人武功就是比蒙麵人還高,也不會這樣輕易的!在兩位武功絕頂的老和尚手中把達摩迦陵經搶去,這其中一定有蹊蹺……


    心中略一轉念,圓睜神目望著天宏方丈,冷笑了一聲,道:“老和尚,你們少林寺素為武林中人所推崇,這樣看來也不過徒具虛名,兩位武功超絕的老和尚護送一本達摩迦陵經,而且又是在你們戒備森嚴的少林寺內,竟然會毫無聲息的被人搶去,我落魄書生取不到達摩迦陵經事小,但傳言出去,少林寺的威望,嘿!嘿……恐怕要受到影響!”


    天宏方丈是何等老練精明,落魄書生話中的含意,那還會聽不懂,立刻合掌當胸正色道:“阿彌陀佛,施主請不必多疑,老衲決定在三個月之內,把達摩迦陵經找回來,親自交給施主就是。”


    落魄書生正容,道:“不是我落魄書生多疑,實在令人難信,一本達摩迦陵經與貴寺三千弟子及武林千百條生命,孰輕孰重,請老和尚自行斟酌,在下就此告辭!”


    聲音未落,人已向峰下躍去。


    天宏方丈目送落魄書生的背影,漸漸消失於峰下,腦際間忽然隱現那幅畫內的人像,不由低頭尋思:“這位施主除了衣著破舊,年歲較高一點外,身形容貌,無不酷肖,而且聽他說話中的合意,沒有本寺的達摩迦陵經,武林中人的性命難免,難道他與蒙麵人有關嗎?他要逼取迦陵經既不是想潛究經內記載的武學,究竟是作何用途呢?”


    這一連串的問題,擾得一位道行修為極深的老和尚頭昏腦轉,怔怔地站在那兒失神。


    驀地,許青鬆師兄妹急急的躍上峰頂來,天宏方丈仍然沉思不解之問題,沒有向他們師兄妹打招呼。


    許青鬆剛才在接待院受窘的情形,記憶猶新,不知如何開口說話才好,想一想才躬身一揖,道:“掌門若無暇修書,就請口頭交待數語,晚輩也好回山麵稟恩師。”


    天宏方文突然從沉思中驚醒,正想開口答話,驀見天賢師弟串領幾個元字輩的弟子疾馳而來。立即向天賢老和尚交代著,說道:“師弟,我要率領數位弟子隨兩位小施主到武當山一行,一切寺務由你全權處理,並請立即派遣弟子分途追尋失落的迦陵經,若各門各派有人來聯絡商討,就請轉告來人,立即趕到武當山,迦陵經查出下落之後,也即速派遣弟子去通知我。”


    天資老和尚聽說把寺務交他主持,臉上立現驚惶之色,但掌門人的吩咐又不敢推辭,隻得點點頭,道:“遵諭。”


    天宏方丈右手一揮,道:“兩位小施主,快隨老衲追趕那位落魄書生去。”猛地拔身躍起,直向峰下撲去。


    許青鬆想問話也已不及開口,隻好向師妹招呼一聲,一同緊隨老和尚的身後,向峰下撲去。


    三人都施展上乘輕功,尤其天宏方丈熟悉路徑,疾馳了個多時辰,已奔至嵩山出口之處,老和尚始終氣定神閑,而許青鬆郭姑娘師兄妹兩人,已累的渾身是汗,微微氣喘,落後了數十丈之遠。


    少林寺的弟子年齡較許青鬆兄妹大一點,輕功也較高。


    天宏方丈轉頭一望,但見他們兩人未曾跟了上來,便放慢腳步,邊走邊等候。


    這時,天空微現魚白,蒼茫晨色中,驀見一條人影,迎麵疾奔而來,身法快得出奇。


    天宏方丈目光銳厲,老遠已分辨出來人正是自己要追趕的落魄書生,立即迎了上去,合十一禮,道:“施主為何突然返來,倒免得老衲等一陣好追。”


    落魄書生愕然不解,道:“難道大和尚對在下有何懷疑不成麽?”


    天宏方丈答道:“施主不要誤會,老衲是為了武林千百條生命,欲再請教於施主。”


    落魄書生哈哈一笑,道:“我落魄書生所持之書好像已交老和尚了,貴寺迦陵經又沒有交給我,還有什麽辦法,可為大和尚和武林中人效勞呢?”


    天宏方丈歉然答道:“老衲已派遣弟子分途追尋迦陵經,務在三個月內追回奉上。”


    落魄書生搖搖頭,道:“這話很難使我相信。”


    天宏方丈眉頭一皺,道:“難道施主還要老衲立下字據,方肯釋疑麽?”


    落魄書生點點頭,道:“人心隔肚皮,在下以往受到的教訓太多了,不能不無防人之心,說句老實話,在下轉來,正要大和尚立張字據,免得見了我老哥哥交不了帳。”


    天宏方丈臉色一寒,微露慍意,但旋即回複了原態,點點頭,道:“施主既然如此不放心,老衲立刻奉上就是。”


    此時,許青鬆兄妹兩人,也已奔到天宏方丈身旁,雙雙舉手拭汗,喘息不已。


    落魄書生踱過來,向兩人抱拳一禮,道:“老朽與天宏方丈之言,兩位都已聽到,敢煩做一次見證如何?”


    許青鬆滿意地一笑,道:“在下遵命。”


    這時,天色已經太亮,早起的農夫,已在阡陌上出現,他們四人不便在人前展開一身功夫,以免驚世駭俗,隻好快步代奔,到達汝州城內,已經日高三丈,行施商販此來彼往,頗為熱鬧。


    四人來到一座酒樓,名叫“迎賓樓”,他們一同上樓休息兼用早飯。


    天宏方丈為了表示地主之誼,和想拉攏落魄書生,他雖然不吃葷,卻特意要了幾道可口的大菜,兩壺上等高梁,請許青鬆師兄妹作陪,自己和弟子要了素食,以菜代酒舉杯相邀。


    酒過三巡,天宏方丈吩咐店小二取來文房四寶,在飯桌上親筆寫了一張字據,並請許青鬆簽字見證,交給落魄書生。


    落魄書生接過字據,仔細地看了一遍,十分滿意的一笑,吹了一吹未幹的墨跡,立即折疊起來,揣入懷內,仍然繼續飲酒。


    天宏方丈幾次想開口套問落魄書生,交換達摩迦陵經作什用途,但見他酒到杯幹,隻好忍住不提。


    落魄書生酒量極大,許青鬆斯文的斟酒,喝得實在不過癮,放眼一望許青鬆,笑道:“小兄弟,你有沒有豪興,我們拚幾杯試試,不然還是讓我自斟自飲吧。”


    許青鬆搖搖頭,道:“晚輩不勝酒量……”


    落魄書生伸手接過酒壺,接著說道:“那就不必麻煩小兄弟了。”


    他一壺高梁下肚之後,豪興大發,注目一望天宏方丈,縱聲大笑,道:“老和尚以茶代酒,不怕喝了脹肚子嗎?”


    天宏方丈舉起茶杯,道:“老衲不能奉陪施主,實感歉意,請施主……”


    落魄書生哈哈大笑,截住他的話聲,道:“老和尚若不怕喝多了茶脹肚子,那我就算吃點虧,老和尚占些便宜,我吃酒,你喝茶,拚拚試試,看是我先醉倒,還是老和尚的羅漢肚不行?”


    天宏方丈心情沉重,那有逸與相他賭賽,但為不教他掃興,勉強笑道:“老鈉不信施主有這等驚人的海量。”


    落魄書生拍拍肚皮,道:“五十年前的一個大雪大寒天,我老哥哥與我兩人喝了六十斤上等燒酒不算,還吃了一隻四十多斤的大母狗。”


    天宏方丈聞言,雙手合十,高聲連喧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落魄書生聳聳肩,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妙語連篇,道:“不吃狗肉,算不了和尚,狗肉不但肉香味美,而且還是滋補上品,從前靈隱寺的濟顛和尚,能被人恭稱為活佛,就是他喜歡吃狗肉之故。”


    郭素娟聽得惡心,吐了一口唾沫,道:“狗,吃人的大便,是一種最髒的動物,老前輩也吃得下去,倒真有胃口。”


    落魄書生轉眼向她一望,朗笑一聲,道:“姑娘,你以為人是很幹淨的動物嗎?其實並不見得,尤其你們女人更贓。”


    “哼!我們女人不管幹淨不幹淨,但總比吃髒狗肉的人,要幹淨些。”


    落魄書生大笑道:“姑娘,認為狗肉很髒嗎?”


    郭素娟道:“正人君子絕不吃狗肉。”


    “看姑娘長的倒很美,武功也練得不錯,可惜沒有念過書。”


    郭素娟很不服氣的反問,道:“你怎知道我沒有讀過書。”


    落魄書生幹了一杯酒,念道:“馬牛羊,雞犬兔,人所食……”


    郭素娟不屑的一笑,道:“既然自稱書生,連三字經都不會背,怪不得你會落魄,把‘人所飼’念成‘人所食’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


    落魄書生哈哈大笑一陣,強調奪理的說道:“飼他們當然是為殺了吃,不然飼他們幹什麽?”


    郭素娟道:“飼雞報曉,養犬防盜,喂牛耕田,飼馬拉車,誰說都是殺了吃的啊?”


    天宏方丈聽兩人爭辯得有趣,也不覺拋開愁懷,哈哈一笑,道:“一個歪才,一個正學,彼此都有道理,這場爭辯到此為止。老衲還得和申施主較量茶酒呢!”


    落魄書生也暗暗欽服郭姑娘的口齒伶俐,見天宏方丈出言排解,便藉機下台,立即擊掌召來店小二,吩咐說道:“夥計,快去搬一壇上等高梁酒,和一大壺茶來。”天宏方丈見落魄書生興高采烈,乘機提出心中的疑問,試探著問道:“施主,老衲看你的像貌,酷肖那張圖上的畫像,若修飾修飾,真難令人分辨。現在畫像已告遺失,可否請……”


    落魄書生聞言,心裏暗自一哆嗦,超忙截住老和尚的話,說道:“老和尚的意思,是要我喬裝圖書上的人,來阻止這場武林浩劫,是也不是。”


    天宏方丈點點頭,道:“老衲確有此意。”


    落魄書生搖搖頭,道:“不成,不成,若被蒙麵人識破,我這一把老骨頭,準會被他一掌擊成蠶粉。”


    天宏方丈道:“權充一兩次,蒙麵人決不容易認出來,而且他似是極敬畏書像中人,定然不敢仔細的看你。”


    落魄書生略一琢磨,道:“俗語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要我冒此生命危險,不知武林人物肯付什麽代價?”


    天宏方丈見話已投機,連忙問道:“請施主說說看,要什麽代價?”


    落魄書生正色答道:“落魄書生,一生被窮字所困,要我出一次麵,阻止他一次殺孽,至少也要一萬兩銀子的代價。”


    天宏方丈聽他竟然獅子大開口,暗想:他是和蒙麵人暗通聲氣,藉此斂財的麽?老衲倒要試探看看。


    心念一轉,以婉轉的口氣答道:“錢財固是身外之物,懼施主所要的數目太大,武林中人一向輕財重義,急忙之間,恐難籌措,施主若有急需,又當別論。如果隻是為了救窮,可否減少一些?”


    落魄書生道:“我落魄書生既不奉養老母,又無兒女,一生更無大誌,所好的隻是這杯中之物,談不上急需。”


    天宏方丈聽他說的話,又不像和蒙麵人串通斂財,倒難猜測個中原因,忖道:難道他真的不知蒙麵人的實情麽?不禁想的出神。


    郭素娟十分乖覺,見天宏方丈作難,微微一笑,道:“掌門方丈請不要擔心,老前輩俠義心腸,他不過是說著玩的。且救人一命,功德無量,那真會要這麽多的銀子才肯出手。”


    落魄書生縱聲大笑,道:“郭姑娘,請別給老朽戴高帽子,老朽受盡窮的苦楚,想當年老朽年青時,門庭若市,高賓滿坐,揮金如土,毫不吝嗇,巨大祖業,被人吃光花光,以至落得無以為生,在涼亭上結草鞋糊口,過去一般吃我喝我的朋友,竟然對麵不相識,因此我無日不想翻身,但要恢複過去的環境,在這太好機會,不大大的弄一筆錢,豈不可惜。”


    郭姑娘年紀很輕,又是出身富貴之家,那知什麽叫窮,故不大深信他說的話,一個武林中人,更不會為了窮受苦,哦了一聲,道:“申老前輩真的是為了窮……”


    話聲未絕,忽聽樓梯下,有人高聲喊道:“姑娘,樓下雅座內有個客人,有請姑娘。”


    郭素娟轉臉向樓梯口一望,隻見叫喊的是店小二,左臂抱著一個酒壇,右手提把大茶壺,踏著沉重的腳步,吃力的向她走來,又重複的說道:“下麵雅座,有一個客人,請姑娘下去。”


    落魄書生猛然一掌擊在桌上,隻聞“砰”的一聲,震翻了滿桌碗盞,湯菜進流,同時大喝一聲,道:“放你的狗屁,郭姑娘又不是陪酒女,客人怎麽可以隨便叫她下去。”


    店小二酒壇和茶壺,還沒有放下,吃驚之下,打了一個哆嗦,酒壇,茶壺,“蓬!蓬!”落在樓板上,壇碎壺破,流的滿樓都是酒水。


    他恐怕酒水漏下樓去,情急計生,趕忙倒地一滾,將酒水吸到身上,濕淋淋的站起來,陪笑說道:“老爺子,請原諒小的嘴巴說快了,下麵有一個客人請這位姑娘談話。”


    落魄書生是有意借題發揮,挖苦郭姑娘的,他那裏是真的生店小二的氣,見店小二陪禮,心中雖然沒有氣,表麵仍氣憤憤的說道:“看你這個摸樣,吃這行飯至少有幾年了,連說話都不會,該打屁股。”


    郭素娟心裏很是明白,知道先前爭辯時使他難堪,借故施以報複,但他做得有聲有色,像煞是為了她生氣,隻好把氣憋在肚裏,目望落魄書生冷哼了一聲。


    許青鬆見店小二渾身濕淋淋的,像隻落湯雞,站在一旁被落魄書生責罵,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很和藹的問道:“夥計,是什麽樣的客人,請我師妹下樓談話,說出來聽聽,看看是不是熟人。”


    店小二餘悸猶存,聽他這一問,很謹慎的說道:“相公,那個客人用黑布蒙麵,全身看不出一點皮膚,說不出什麽模樣。請相公想想看,是不是熟人。”


    天宏方丈等四人,聽店小二這一說,除落魄書生外,都不禁駭了一跳,由腳底冒上一股寒氣,直透腦門。


    天宏大師等人,聽店小二說是蒙麵人叫她說話,互相怔了一陣神,郭姑娘突然挺身站起,向店小二說道:“夥計,走!快引我去見那個客人。”


    許青鬆見師妹要冒險單獨赴會,不禁大為著急,趕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道:“師妹,去不得!”


    郭姑娘秀眉一揚,嗔道:“為什麽去不得?”


    許青鬆一向知道師妹的倔強個性,但此時不能任其冒險。連忙勸道:“蒙麵人聲言要殺絕武林人物,他武功高深,手段殘酷,約你單獨說話,定非善意。”


    郭姑娘一拋衣袖答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和他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殺我,就是他真要殺我,我也未見得怕他。”


    天宏方丈也從旁勸道:“女施主,令師兄說的不錯,還是不去的好,蒙麵人的武功,老朽是領教過的,確是當今武林中一等的高手。”


    落魄書生幹了一懷酒,大笑說道:“老和尚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說武功郭姑娘或許不及老和尚遠甚,但郭姑娘美如天仙……哈……哈……倒是無往不利。”


    郭姑娘美目含惺地瞪了落魄書生一眼,“呸”了一聲。不聽她師兄和天宏方丈的勸告,奔了下樓去。


    許青鬆見師妹冒險奔下樓去,那放心得下,急忙離席,追了下去。


    待追至樓梯下時,已不見師妹,猛一轉眼,驀見一個蒙麵人從大門口撲了進來。


    立刻心生恐怖之感,使他悠然後退了一步,那蒙麵人身形快得出奇,一飄身撲近許青鬆的麵前,發出一聲輕脆喝聲,道:“站住。”


    許青鬆這時與蒙麵人相距咫尺,尤其是白日,把蒙麵人的外表身形看的非常清楚,似是第一次去少林寺的那一個,膽子徒壯,放眼仔細地一打量。


    隻見對方身材嬌小,雖然頭部都蒙著黑布,看不出真正麵貌,但是蒙麵黑布的三個洞孔中,卻現出了雪白的皓齒和一對清澈的明眸,再也掩飾不了女子獨特的姿態。


    許青鬆目光一低,對方那黑布靴中翹起的腳尖赫然在目,他籲了一口冷氣,暗道:她不是失蹤多年的世妹是誰?


    心中立時起了一陣莫名的喜悅,大膽地欺前一步,含笑說道:“貞妹,你怎麽扮這等模樣啊!”


    蒙麵人驟然一伸手,把許青鬆右腕脈門扣住,力道奇大。一對清澈的眼神,狠狠地盯著他似是欲製其死命。


    許青鬆頓時麵變色,心裏駭跳,囁嚅了一陣,勉強地吐出-聲:“你……”


    蒙麵人突然轉頭,向店堂內喚道:“快替我們找一個雅座。”


    店小二迎了上來,一看又是一個蒙麵人,何時走進來,都未見到,心中暗感奇怪,定了定神,躬身一揖,道:“兩位客官,請隨我來吧。”


    許青鬆被扣住脈門,身不由己,與蒙麵人並排跟著店小二走進後院,左首一間雅座。蒙麵人的目光向四周看了看,點點頭,道:


    “夥計,時候還早,我們先談談,你去做你的,我們要酒菜時,自會招呼你。”


    店小二在這店裏工作了好幾年,很懂得客人的心理,聽蒙麵人這一說,知道他們借這雅座或許要商談些什麽?便應聲退出,把門簾放下。


    天宏方丈在許青鬆奔下樓去時,也跟隨飄動龐大的身軀,縱到了樓梯口,低頭一望,見許青鬆的右手脈門,被一個身材纖瘦的蒙麵人扣住,不由大吃一驚,正想奔下樓梯去援救,那知腳步尚未抬起,突覺肩頭被一隻勁力奇大手掌按住,並同時聽到落魄書生輕笑一聲,道:“大和尚,別替他們擔憂,莫忘你我還有一場賭賽哩!”


    天宏方丈眉頭一皺,轉過臉來,惶急地說道:“賭賽之事,隨時都可奉陪,現下許小俠被蒙麵人製住,危險萬分,施主總不能見死不救啊?”


    落魄書生笑了笑,把老和尚拉回席上坐落,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慢吞吞地說道:“老和尚,你放心座下喝茶吧,若是他們師兄兄妹,有了什麽不測?我落魄書生願以這副窮骨頭償命。”


    天宏方丈聽他說得如此有把握,也隻得半信半疑的坐下,但仍關心的問道:“申施主,你何以見得兩個蒙麵人,不會殺害他們師兄妹呢?”


    落魄書生微哂,道:“在下不是說過嗎?郭姑娘貌美如花,又生有一張利嘴,有此條件,萬無一失,而許小俠昨夜在貴寺觀戰時,那個先來的蒙麵人,曾不斷地向他拋送秋波,後來許小俠仰首自言自語的說了幾句,蒙麵人忽然不敗而去,以此判繼,我敢肯定他們兩人,有驚無險。”


    天宏方丈聽得心頭一震,說道:“昨夜之事,老衲先後在場,怎麽沒有發現許小俠和蒙麵人的舉動呢?”


    落魄書生微微一笑,道:“這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若不看出許小俠和瘦小的蒙麵人有關係,敢以性命擔保……”


    天宏方丈聽他說的這等肯定,才深信不疑,點點頭,道:“既是許施主和纖小的蒙麵人有關係,我們更應該去看看。”


    落魄書生喝幹麵前杯子裏的酒提起酒壺,道:“大和尚既然想去看看,隻好奉陪。”


    這時纖小的蒙麵人和許青鬆已同進後堂雅座,天宏方丈剛定下樓梯口,店小二就迎了上來,向二人躬身一揖,道:“老方丈你們同來的相公和姑娘都在後麵雅座,分別在同兩個蒙麵客人說話,吩咐小的不要打擾,不知老方丈是否要進去。”


    天宏方丈輕輕喧了一聲佛號,合十說道:“那位小施主在第幾號雅座。”


    店小二見老和尚寶像莊嚴,十分恭敬地說道:“就在後院的第三號,請隨小的來吧。”說完,轉身向後院就走。


    剛一抬腳步,落魄書生搶前一步,抬手抓住店小二的臂膀,細聲說道:“夥計,不必了,不聽招呼,你們店內的人不管任何人,都不要進後院去。”


    店小二轉頭望了落魄書生一眼,吃驚的點點頭,道:“小的遵照老爺子吩咐就是。”帶著沉重的腳步,向門口走去。


    天宏方丈和落魄書生輕躡腳步,走進隔室,眼貼壁縫,偷眼一望,但見他們兩人對麵坐著,突然許青鬆,說道:“貞妹,你又何苦如此呢?”


    那個蒙麵人圓睜兩隻眼睛,嗔道:“好好的坐著,不要高喧,聽我問話,我問你一句,你就回答一句,若有半字虛偽,我立即要你的命。”


    她說的聲音很細,但真氣充沛,語音清脆。


    許青鬆嚇了一個哆嗦,苦著臉答道:“你問吧……隻要我知道的,無不誠實相告。”


    蒙麵人冷冷地一笑,輕叱道:“和你定在一起的那個妖精,是你的什麽人?”說話時,纖瘦的身軀,微微顫抖,顯出她的心情十分激動。


    許青鬆雖然知道她有了嫉妒之心,但他是老實人,據實相告,道:“她是我的師妹。”


    蒙麵人又逼問,道:“你們在什麽地方學藝,同在師門有多少年了。”


    許青鬆道:“在武當山學藝,同在師門將近十年了。”


    蒙麵人聽了這話,低下頭來,沉吟道:“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是多麽長的歲月,多麽……”


    許青鬆望著蒙麵人那失去殊特的舉動,心裏又驚又喜,忍不住問道:“貞妹!可以允許我問你一句話嗎?”


    纖小蒙麵人突然一抬頭,左手追魂拍對準了許青鬆的胸前輕叱一聲:“不許你問!”


    許青鬆見她凶橫無理,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冷哼了一聲,答道:“你這樣對付我,難道不嫌有點過份嗎?”


    纖小蒙麵人冷笑一聲,叱道:“你不服氣是嗎?那末,就不妨動手試試看!”


    彼此心情激動,但他們心中都存有顧忌,出聲卻很細,不敢高聲喝罵。


    一個人不怕你涵養再高,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也不免要爆發,許青鬆猛然挺身,右掌猛地拍出。


    雙方如此接近,許青鬆這突然一掌,極難躲閃,蒙麵人的功夫再高,亦非受傷不可。


    看得隔室偷窺的天宏方丈和落魄書生心情立即緊張起來。


    許青鬆的動作雖快,而蒙麵人比他更快,僅見臂影一晃,許青鬆發掌的右腕脈門,已被對方扣住。


    纖小的蒙麵人冷笑一聲,道:“你動一動,我即時把你這條臂廢了。”


    許青鬆猛一咬牙,左掌往下一切,欲將蒙麵人的右臀切斷,彼此同歸於盡。


    但聞蒙麵人冷笑聲中,扣住許青鬆右腕脈門的右手使勁一帶,竟將許青鬆的整個身體帶離了座位,隨勢打了一個旋轉。


    許青鬆左掌切下的猛勁,一時收勢不及,在身子旋轉的當兒正好擊在桌子邊緣。隻聞“蓬”的一聲,把桌子擊毀一角。


    這時,許青鬆變成了背向蒙麵人,而蒙麵人掉轉了追魂拍,用拍柄抵住許青鬆的“誌堂穴”方始鬆去右手,冷笑道:“乖乖的聽我問話,你想再動一動,休怪我狠心下殺手。”


    許青鬆也報一聲冷笑,道:“你一再恃技淩人,難道毫無以往之情嗎?”


    纖小蒙麵人嘿嘿兩聲冷笑,但這冷笑聲,帶有一點哽咽的膏韻,顯然被許青鬆那句含有情意的話語所感動。但冷笑一聲,蒙麵人又怒聲叱道:“已往怎麽樣?……”


    許青鬆氣極答道:“以往青梅竹馬,鳳妹妹你很喜歡我。”


    纖小蒙麵人輕哼一聲,道:“你還沒有把鳳潔貞置諸腦後……”


    蒙麵人的餘音特別的拉長,使許青鬆想起了往事,沉痛的答道:“雖然分別十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你,我們那院外的池塘邊,留下我們捉小魚的腳印,後院的草地上,留下我們捉選藏,雙雙滾倒的身形,我挨了媽媽的打,你曾用小手偷偷撫摸過我的傷處,我家裏殺雞,我知道你最親吃雞腿,也偷偷地給你送去,你媽媽還曾說,你們倆小真像一對……唉……好景不常,那知你竟會被強盜劫走,……此後我便成了孤獨的孩子,時時去我們遊戲之處,想從你留下的足跡,找回一絲想念的安慰,……直到如今,我仍想走遍天涯海角,尋訪你的蹤跡,……料不到在少林寺外……”


    纖小蒙麵人聽到此處,忍不住發出嗚咽之聲,許青鬆驀覺抵在背後“誌堂穴”的拍柄,漸漸鬆了開去。


    轉頭一望,發覺蒙麵人的雙眼中流著淚水,雖然看不到她的麵貌,也可猜出她此刻的心情是如何的激動啊!


    許青鬆突然轉過身來,情不自禁地撲了過去,張開兩臀抱住鳳潔貞的雙肩,輕輕地撫慰,道:“貞妹,別難過啦!伯父伯母都健在,你趕快回家去吧,也好安慰雙親的悲傷!我回山稟告恩師之後!……”


    鳳潔貞猛然獰身,摔脫了許青鬆的雙手,嬌叱一聲,道:“尊重點。”


    許青鬆傻臉一紅,又急急地說道:“自昨夜少林寺外一見,我即看出是你,那時我是多麽高興,不料你竟忽然而去,我又感覺失之交臂,茫茫人海,今後不易相見,想不到你今日就來找我,可見貞妹猶未忘青梅竹馬的情……”


    鳳潔貞在許青鬆緋紅的臉上一望,冷冷地道:“我不相信你真的還沒有把我忘記?”


    許青鬆聽她說話,雖然是冷冷的,但語氣卻已緩和,雙目相觸,隻見她那對清澈的雙眼裏,還閃躍著晶亮的淚光,立即起誓,道:“我若遺忘了貞妹,會被亂刀分屍。”


    鳳潔貞搖搖頭,道:“發誓即是欺人自欺之言,如何能證明你這話是出自肺腑。”


    許青鬆急道:“難道要我把心挖出來給你看,才能相信嗎?”


    鳳潔貞淡淡地說道:“那倒用不著剖心示誌。”


    許青鬆追問一句,道:“那麽,要怎樣才相信我呢?”


    鳳潔貞圓睜著一對清澈的眼睛,望著許青鬆緩緩地說道:“這很簡單,隻要你把你的師妹殺了。”


    許青鬆做夢也不會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當時心頭一陣震顫,不禁退後一步,怔了怔神,道:“貞妹,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鳳潔貞不假思索,淡淡說道:“我你雖有青梅竹馬之情,但那時候我們都在幼稚年齡,彼此都不大懂事,可是你和師抹同師習藝十年,相處的時間,遠較我們長,不用一說,感情也比我們深厚得多了。”


    許青鬆未曾想到她嫉爐心如此之重,而且心地會如此狠毒,歎息一聲,正容答道:“我和師妹雖然相處甚久,感情不錯,但我的心中卻永遠保留著你的倩影,海枯石爛,此情不渝。”


    鳳潔貞低哼一聲,道:“男女同師學藝,又連挾闖蕩江湖,沒有情!誰相信?你這話隻能騙你自己,可騙不了我。”


    許青鬆仰首望著屋頂,無可奈何的說道:“信與不信隻好由你,但我愛你之心,惟天可表,若要我殺死師妹,請恕難遵命。”


    鳳潔貞淒涼的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你騙人,有貌美如花的師妹陪伴學藝,同遊江湖,那還能把我鳳潔貞放在心上,何況我……”


    她說到“何況我”三字之後,忽然拖著低微的嗚咽之聲,說不下去了!


    許青鬆感慨地道:“貞妹既然不肯相信我的話,我也不願多作解釋,真金不怕火,日久見人心。”


    鳳潔貞一收嗚咽之聲,雙目射出兩道閃閃的冷電,欽窺許青鬆的內心,同時開口輕喝,道:“那些全是廢話,你殺不殺她,肯定的答複一句。”


    許青鬆見她趨近瘋狂,語失人性,斬釘截鐵的答道:“辦不到。”


    這句話給鳳潔貞一個極大的刺激,身子顫抖了一陣之後,氣憤憤的說道:“若不是看在你我通家之好的情份,立刻叫你濺血當場,今後不管你和我為仇為友,我決不放過你師妹的性命!”


    許青鬆也憤然說道:“你若動了她一根頭發,我縱然武功不如你,隻要我有一口氣在,也不會饒恕你的。”


    鳳潔貞冷森森地一聲輕笑,笑聲中含著悲傷、怒憤、殺機,聞之令人心寒,笑罷說道:“你對她如此深情義重,真使我欣佩不已,既然已見人心,多談無益,今天我請你喝一杯‘了情酒’,已往之情,從此了斷。”


    許青鬆聽了此話,久埋心底的一種希冀,和見麵時的滿腔熱忱,完全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失望,遺憾和憤怒,最後痛苦地答道:“這一杯‘了情酒’我一定奉陪,但在未喝之前,我先問你,為何要跑到少林寺去,無緣無故的造下無邊的殺孽。”


    鳳潔貞黛眉一揚,道:“你們武當派也難逃劫運,你問我為何要造下殺孽,其理由無可奉告,隻是奉命行事而已。”


    許青鬆再想問她的師門,鳳潔貞突然拍掌招呼店小二,隻好把說在口邊的話忍住。


    隔室內的落魄書生聽到此處,搖了搖頭,附嘴天宏方丈的耳邊,輕聲說道:“老和尚,沒有可聽的了,走吧。”


    天宏方丈點點頭,臉上籠罩著一層驚惶之色,輕移腳步,向室外走去。


    兩人定出房來,同時籲了一口氣,落魄書生微微一笑,道:“我說有驚無險,沒有錯吧。這會老和尚可放心了,我們還是賭茶喝酒吧。”


    老和尚低聲說道:“慢來,慢來,我們去看看那位女施主,和另外一個蒙麵人的情形如何?”


    落魄書生搖搖手低聲,道:“去不得,那個蒙麵人的武功,比這個蒙麵人要高得多了,我們的腳步再輕,恐怕也逃不了他的耳朵,你老和尚如果不信,不妨單獨試試,我這條老命,還想留著多喝幾年老酒哩。”


    他輕輕的搖動一下酒壺,竟是空空的,敢情是早被他喝完了。


    天宏方丈輕聲說道:“酒,等會兒老衲請你喝個痛快,現在非陪老衲去瞧瞧不可。”


    落魄書生無可奈何地點點頭,低聲說道:“我看在酒的份上,隻好舍命奉陪了。”


    兩人輕躡腳步,穿過井院,小心翼翼的向右邊雅座走去,腳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時,郭姑娘和高大蒙麵人所坐的雅座,隔壁的房間,還沒有客人,而且落魄書生事先又和店小一打了招呼,是以店小二也沒有跟來侍候。


    兩人走人房中,眼睛轉向板縫一望,清清楚楚的望見蒙麵人的正麵全貌,而郭姑娘背向他們,隻見她的背影。


    高大蒙麵人手中端著酒懷,當兩人的眼睛望過去時,忽見他突然把酒杯放下,黑巾上的眼孔放射出兩道灼灼的異光,向他們望來,他們兩人的舉動,似是被他發覺,不禁心底直冒寒氣。


    天宏方丈在吃驚之下,轉眼望著落魄書生,似是向他討教主意。


    落魄書生的老哥哥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預先就算計到要發生很多的變化,自帶信人口中指示很多應變的機宜。


    如果遇到吃驚之時,教他權充蒙麵人的父親,即可化險為夷。


    他們這時欲退不得,隻好臨機應變,裝著進來吃飯的客人,捏著鼻子,裝腔叫道:“你們這鳥店,不想做我們的生意嗎?怎的不來個夥計招呼?”


    店小二在外麵答道:“客官,對不起的很,敝店三個夥計,一個出去收賬,一個去送菜,隻有我一個人在家,剛侍候左邊客人開了菜單,我送去廚房,立刻就來。”


    兩人會心的笑了一下,故意移響凳子落坐,但不猛再向板縫窺望了。


    片刻之後,店小二走了進來,向兩人躬身一揖,道:“客官,是要把……”


    落魄書生急忙搖手示意,而後裝啞聲說道:“夥計,有什麽下酒的菜?”


    店小二也是吃碼頭飯的,那還不懂落魄書生之意思,立時高聲報出一大堆菜名,道:


    “十錦大拚盤,本省馳名的燒雞、炸魚脊、紅燒海參、糖醋排骨、爆肚片……”


    落魄書生接著說道:“好了,好了,先來一個十錦大拚盤,兩壺上等高梁酒。”


    他們裝的雖像,卻逃不過蒙麵人的耳目,但他此時不願采取行動,隻好裝作不知。


    郭姑娘心細如發,落魄書生恁般裝腔,已被她聽了出來誰在隔壁說話。突然膽子壯了起來,提高聲音,道:“你這人怎麽這樣奇怪,既然叫我來說話,為什麽隻管自己吃喝,半天也不說一句話,若沒有話說,我就要告辭了。”


    蒙麵人用右手食指,沾了一點酒汁,在桌上寫道:“稍等毋躁,酒足菜飽,再說不遲。”


    郭姑娘冷哼一聲,道:“我和你既不相識,又無糾葛,誰耐煩等你。”說完之後,立即起身離坐,轉身就走。


    蒙麵人動作如電,一伸手臀手指已抵住郭姑娘的“肩井穴”隻要微一用勁,她非受製不可。


    郭姑娘毫不畏懼,右掌一抬,猛向蒙麵人的右臂切下,行動也是快似電光石火。


    那知她右掌尚未挨及對方的左臂,隻覺自己的肩頭一麻,渾身功力頓失,遞出的右掌,也跟著垂了下來。


    隻見蒙麵人的手臂輕輕往回一帶,郭姑娘身不由己地坐落原位,而且全身麻木,也忽然消失。


    蒙麵人這一露身手,郭姑娘始知他的武功,遠勝自己,不由心裏暗生駭意,怔征的望著蒙麵人出神。


    隻見蒙麵人又沾酒在桌上寫道:“你再任性妄動,休怪我傷你的性命。”


    郭姑娘個性倔強,寧死不屈,見了桌上書寫之言,立刻嬌聲叱道:“你認為女流之輩,都是貪生怕死的嗎?你如再恃技淩人,姑娘願濺血當場!”


    蒙麵人又寫道:“誠心請你來吃,何必不受抬舉?”


    郭姑娘冷哼一聲,道:“誰要你請客。”


    蒙麵人續寫道:“若想要命,就乖乖的坐著,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等吃飽了我們再談不遲。”


    郭姑娘看他那對眼睛灼灼逼人,怒喝一聲,道:“我要挖下你那對眼睛,泡酒喝。”


    蒙麵人再寫道:“你想要,我也不吝嗇。”


    寫著,端起酒懷,一仰脖子,如長鯨吸水般,喝得點滴不剩。


    緩緩的放下酒懷,提起酒壺,又斟滿了一杯,這才拿來一隻雞腿,慢慢地啃起來。


    郭姑娘看他故意做作,憤怒到了極點,大聲罵道:“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蒙麵人把雞腿交到左手,右手食指再蘸了一些酒寫道:“說我是人嗎?我已不像人了,鬼嗎?還沒有死呢。”


    郭姑娘實在氣極了,罵道:“那麽,是個畜牲。”


    蒙麵人再寫道:“差不了多少!”


    郭姑娘這等刻毒的罵法,任誰也忍受不了,蒙麵人卻毫無怒意,還自認與畜牲差不了多少。


    這就叫個性倔強的郭姑娘也不禁對蒙麵人感到奇怪,佼目怔怔地望著桌上未幹的字跡,暗自忖道:這人真是有點邪門歪道。


    心念一轉,怒氣漸消,反而生起好奇之心,轉問他的身世,道:“看你寫的這一手好字,像是讀了不少書的人,身體長的也很魁偉,為什麽要打扮成這個鬼樣?……”


    她略一停頓,又道:“可否把你的蒙麵黑巾除下,讓我也好知道你的真麵目?”


    蒙麵人不待她說畢,又蘸酒寫道:“我若取下蒙麵黑布,不把你當場嚇死了才怪!”


    郭姑娘道:“你是大麻臉?”


    蒙麵人搖搖頭。


    郭姑娘又道:“陰陽臉、雷公臉?”


    蒙麵人又寫道:“猜得有點接近了!”


    郭姑娘道:“你臉上長滿毛,很難看是嗎?”


    蒙麵人點點頭,望了郭姑娘一眼,寫道:“別再多問,趕快吃喝,以免耽擱你進鬼門關的時間。”


    郭姑娘冷笑一聲,道:“人生一百歲,也不免一死,你這話嚇唬不倒我。”


    蒙麵人寫道:“你既然不怕死,又何不做個飽死鬼呢?”


    郭姑娘哼聲說道:“這等的酒萊,不合我的口味。”


    蒙麵人又寫道:“你要吃什麽?請說吧。”


    郭姑娘出了一個難題回答道:“我要喝你的血,吃你的心肝!”


    蒙麵人咧嘴啞嘶一笑,寫道:“你等著,我立即給你取來。”


    雙掌一按桌麵,身子淩空飛起,呼的一聲,從桌麵上掠過,快如飛鳥,穿簾而出,眨眼到了室外。


    郭姑娘見他突然躍了出去,心中打了一個哆嗦,趕忙追到門口探望,見他向對麵雅座衝了進去,心中雖然稍安,但不知他衝進去做什麽?望著對麵怔神不住,心中暗自忖道:這人的手段毒辣,什麽歹毒的事,都做得出來,這樣突然出去,可能就要發生事端,好在他們二人來了隔室,我師兄不知是否還留在樓上,真要為我過份倔強,拿話激怒他的凶性,鑄成大錯呢?


    她正想轉身湊近板壁問老和尚她師兄是否還在樓上等著,剛一轉身,忽然門簾一動,掠人一條黑影,回首一望,見蒙麵人手中提了二個布包躍了進來。


    蒙麵人將布包往桌上一放,右手食指對著布包一劃,郭姑娘的眼睛,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布包打開後,赫然是一條血淋淋的人腿,和一副人肝,任是郭姑娘膽子多大,這一下也禁不住大駭起來,手腳隨著微微發顫。


    蒙麵人將那隻血淋淋的人腿,倒提起來,對著一隻空茶杯,將人腿上的鮮血滴人茶杯之中。


    片刻之間點滿了一茶杯,然後將人腿放在人肝一起,右手食指藏了一點鮮血,在桌麵上寫道:“這個倒黴的家夥,替了那個小子的命。”


    郭素娟忽然想起師兄沒有隨天宏方丈來隔室,不禁打了一個哆嗦,驚恐地問道:“你指的那個小於是誰啊?”


    蒙麵人咧嘴一笑,又蘸酒寫道:“聽你問這一句話,就知道你在關心何人,我所指的也就是他。”


    他寫完之後,雙掌速拍三聲,隻聽遠遠傳來店小二的聲音道:“來了!來了!”


    店小二走進室來,還來不及問話,猛然看見桌上擺著一隻人腿,和一付人肝,隻駭得渾身發抖,目瞪口呆,臉無人色。


    蒙麵人把他望了一眼,在桌上寫了十二個大字:“生炒人肝、紅燒大腿!愈快愈好。”


    店小二不識字,不知蒙麵人在桌上寫些什麽?一雙眼睛望著郭姑娘。


    郭素娟仔細一看那條大腿,不是同行三人之中的大腿,也就放了心,她原本膽大,一駭之後,立即恢複常態,見店小二的目光視著自己,她已會意,向店小二說道:“叫你拿去生炒人肝,紅燒大腿,動作要……”


    店小二本來已經嚇破了膽,還未聽完姑娘的話,兩腿已站立不住,身子向後一仰,“蓬”的一聲,倒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落魄書生見隔室有了響聲,怕郭姑娘遭了蒙麵人的毒手,趕忙提高聲音說道:“大和尚,你們少林寺桃李滿天下,在下有一件事,不借千裏來拜托,不知能否幫忙。”


    他突然說這話的意思,是想把蒙麵人的心神吸引住,停止行凶。


    天宏方丈雖不知道落魄書生突然說這話的深意,隻好顧著他的口氣,答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慈悲為懷,施主不必客氣,有什麽事請說,隻要老衲能力所及,無不樂為!”


    落魄書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在下的獨生子,十年前由一位老成可靠的家仆,送他晉省去考試,那知一去之後,就渺無消息……”


    天宏方丈接口問道:“令郎那時幾歲了?”


    落魄書生說道:“犬子甚是聰明,九歲在縣試就名列前茅,次年正逢省試,本不想送他去應試,但受朋友一再的鼓勵,而且在下又是數代書香之家,也不願耽擱孩子的功名,本擬親自送他晉省去考試,因在下那時身體不適,考期又已逼近,不得已隻隻好差一位老成可靠的家仆護送犬子去應試。”


    天宏方丈道:“是不是令郎赴省時帶得很多的銀子,護送的家仆見財起意,在途中把令郎謀害了。”


    落魄書生搖搖頭,道:“我那家仆不但老實可靠,並且他有家有室,都依賴在下過活,住在我家裏,絕不會見財起意,謀害犬子。”


    說此,略一停頓,又繼續說道:“經在下多方打聽,查出犬子係落人強盜之手,當時並不曾喪身,而家仆為保護小主人卻遭了毒手。”


    天宏方丈道:“令郎叫什麽名字?身貌有何特徽?”


    落魄書生道:“犬子名叫胡少華,身得麵目清秀……”


    蒙麵人和郭姑娘兩人好似被隔壁的話聲所吸引,都在沉默地傾聽,雙方敵對的氣氛消淡了許多。


    當蒙麵人聽到“胡少華”這個名字時,心頭猛然一醒,宛如突遭巨錐一聲,目光頓時黯然,低下頭來,仿佛陷人痛苦沉思之中。


    郭姑娘也為落魄書生說出他兒子的名字而感到意外,她滿腹狐疑地忖道: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難免沒有,他所說的該不會是我的表哥吧?況且……


    “夥計……”一個響如焦雷低喊叫,震斷了她的思緒,接著又聽一個先前在樓上侍候過的店小二的聲音答道:“來啦,來啦,客官有何吩咐?”


    那如雷震般的話聲,又接著響起道:“你知道中原九義中的九爺,定的是那一間雅座,現在他人在何處?”


    “噢,原來是大爺駕臨,請恕小的怠慢,九爺定的雅座就在後麵左首三號,他人也在房內,請隨小的來吧!”


    突然一聲驚叫,接著一聲暴雷般的怒喝道:“是誰大膽殺害九爺的,快說、快說……”


    “噠噠!”


    “噯唷!……”


    “王八蛋,你再不說,大爺就給你一掌,先抵我九弟的命!”——


    依然是沒有答聲。


    “你裝死……”


    “大哥,發生了什麽事?你把店小二摔得昏倒地下。”


    一陣錯雜的腳步聲,漸漸迫近雅座……


    “各位兄弟,我們的老九被人殺了!缺腿開膛,死的好不淒慘!……”


    “是誰殺的?……”


    郭姑娘聽到此處,心裏明白蒙麵人取來的人腿及人肝的來源,趁蒙麵人的臉朝向板壁,怔怔出神之際,靈機一動,轉身一個躍步,縱出了雅座的房門。


    目光觸處,首先看見店小二倒在地上,動也不動,是死是活,不得而知,他的兩旁站立著七八個勁裝大漢,個個身高腰粗,滿臉橫肉,其中一個長得一臉短髭,雙目閃耀凶光,狀如惡煞,駭人之極。


    郭姑娘不及向他們打聽來曆,手指房門,道:“就是房內那個蒙麵人殺的……”


    她“的”字尚未落聲,蒙麵人已經縱出房來,右手例提人腿,猛向她的後背砸來。


    郭姑娘發覺背後勁風襲身,驚得趕忙橫步閃避,同時鏘的一聲,反手撤下背後長劍,急使一招“白蛇吐信”,劍尖散開一蓬寒星,向蒙麵人分心刺出。


    蒙麵人一揮人腿,帶起一陣猛烈的勁風,將她的長劍震開,連她的身子也吃勁風一逼,倒退丈外。


    “姑娘閃開,讓大爺宰這沒頭臉的小子!”


    那滿臉短髭的壯漢,悲痛地怒喝之後,人也向蒙麵人漸漸欺去,腳步所踏之處,地上現出寸許深的腳印,雙臂也起了一陣格格怪響,十指其張如蒲扇,兩目射出憤恨的火焰。


    郭姑娘看得心裏一駭,忖道:這一下凶神遇到惡煞,不知誰死誰活?……


    “小子拿命來!”


    一聲悲搶的怒喝,那自稱大爺的惡煞,已揮掌發出奇猛的力道,向蒙麵人撞去。


    蒙麵人不避不退,一掄右手所提人腿,掃出一股雄猛無比的勁道,向擊來的掌風猛勁迎了上去。


    “蓬……”


    雙方掌力在空中一接,發出震天一響,頓時地動屋晃,震起滿空塵土,良久難辨眼前景物。


    塵土散落之後,那個惡煞似的壯漢,跌坐在地上,口邊短髭沾著鮮血,胸前地上也吐了一堆,目光遲呆,臉色慘白。


    蒙麵人站立原地,依看手提人腿,目光傾注重傷,壯漢,裂開嘴巴,似是非常得意的樣子。


    其他七個大漢也被蒙麵人以人腿掄出的奇猛力道,震離了原站位置,好像心靈受創似的,怔立一旁,半晌,才有兩個大漢躍到跌坐地上受傷的壯漢身邊低頭問道:“大哥,看你的傷勢不輕,趕快服一粒‘安命神丹’,以免……”


    那個短髭壯漢,右手食指,指了一揮腰間口袋,沒有開口,顯然內傷沉重,連說話的氣息都沒有了!


    右邊那個大漢,慌忙躬腰下去,伸手探人要的口袋中,掏出一個白瓷藥瓶,打開瓶塞,傾了兩粒出來,塞入他的大哥口中。


    這種“安命神丹”,醫治內傷十分有效,隻要受傷之人尚有一口氣在,服下之後,就能於短時間內複原。


    但蒙麵人功力奇異,他剛才用人腿掃出的力道,雖不同於反應掌,但仍有反應掌作用。


    短髭壯漢用涎液把丹丸咽人肚中,立即有一般奇香衝鼻,他暗自調運氣息,加速神丹發揮效能。


    但運氣一試,隻覺身上血液逆流,神丹不像往日服下有效了!


    他知道生命已經絕望,迸出最後一口氣,道:“盟弟,這蒙麵人的功力奇異,我服下……‘安命神丹’,……仍不管用,你們……要替我和九弟報仇啊!否則……我死,……不……不……瞑……目……”


    遺言交代了之後,張口噴出一股紫血,身子向後一仰,兩腳一伸,便赴黃泉路上找他的九弟去了!


    其餘七個大漢,眼看盟兄慘死,齊聲大喝,道:“我們合力毀了這婊子養的,替大哥和九弟報仇。”


    喝聲一起,七人同時閃動身軀,掣出兵刃,一齊向蒙麵人圍攻上去。


    蒙麵人在少林寺見到父親的畫像,以為父親打發人訪尋,他故此立即遁身走開,剛才聽隔室一僧一俗的談話,年老人說話的聲響,雖不像自己父親的口音,鄉音卻濃,但他老人家可能出外多年,到處訪尋自己,隨風異俗,兼之心情鬱悶,聲音變了也不一定,不然不會把自己身世摸的這等清楚,若真是父親來到這裏,驚動他老人家出來,認清自己,我這等的狼狽,豈可和父親相見,不但自己羞煞,父親也會會活活的氣死。


    心念剛定,隻見七人圍了上來,候然將右手握著的人腿和左手提著的人肝,立即對準先前撲到的兩人擲去,接著提了一口真氣,身子騰空投起,飛上屋脊,直向西南方穿房越脊,疾馳而去。


    七人見他縱上屋頂,跟著七人追趕蒙麵人。郭姑娘也想追去,但勢子剛起,天宏方丈衝出門外,躍至郭姑娘身前,合掌說道:“郭姑娘,這中原九惡,是江湖中敗類,無惡不作,施主不能跟著他們追去,他們不管勝負和女施主都不利。”


    郭姑娘黛眉一揚道:“在貴派之門口,難道他們還敢作惡不成。”


    天宏方丈道:“這九人不但個個身負絕藝,而且最近聽說他們拜了一個很厲害的人物做盟主,真是氣焰萬丈……”


    落魄書生站在門口,偷眼一望,見蒙麵人已經走了,他一手提著酒壺,走出房來,接著天宏方丈的話聲問道:“中原九惡是何等樣的人,值得老和尚稱讚,替他們宣傳。”


    天宏方丈道:“施主有所不知,這中原九惡,心狠手辣,陰陰狡詐,兼而有之,這個被蒙麵人震死的大漢,是九惡之首,叫大頭蛇戚心沛,老二兩頭蛇李保泰,老三地煞星何光毅,老四白花蛇高大惠,老五地頭蛇聯又波,老六扁頭蛇龍可教,老七四腳蛇向世民,老八天煞星江逸清,老九醜八怪魏子民。”


    郭姑娘很不屑的說道:“這九惡也沒有什麽驚人的本事,連老大都經不起人家一擊。明明或許可怕,武藝實不足為奇。”


    天宏方丈道:“郭姑娘沒有和蒙麵人交過手,不知他的功力到了何等的境界,若已和他交手,就知道老衲不是替九惡吹噓的了。”


    郭姑娘一撇嘴道:“剛才蒙麵人偷襲一招,勁道雖然很猛烈,但也不是方丈形容的天上少有,地下絕無的那麽厲害。”


    天宏大師見郭姑娘年輕氣盛,不想和她強辯,點點頭順著她的口氣,說道:“老衲沒有和九惡交過手,隻聽江湖上的傳說,或許所傳不實,也不一定。”


    落魄書生大笑一聲,道:“老和尚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個領袖武林的人物,他們所拜的盟主,絕不會比老和尚的威望更高,有什麽值得盛氣淩人的。”


    天宏大師搖搖頭,道:“申施主,別給老衲戴高帽子啦,老衲是落發修行的和尚,這種的高帽子,絕戴不穩啊。”


    微微一停,又道:“若傳言不虛,他們拜的盟主,委實是個了不起的老魔頭。”


    郭姑娘冷笑一聲,很不以為然的說道:“當今武林中的人物,我恩師對我說得很清楚,就沒有聽說過,還有比大師更了不得的人物,恐怕是方丈被蒙麵人鬧的膽寒下,見了井繩也當作是蛇啦。”


    她不知輕重,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心中毫不考虎,這幾句話有褒有損,若換了別人,確實忍受不下,好在天宏方丈是一位道行深厚的老和尚,而且知道姑娘年輕氣盛,所以聽到耳中,毫不以為意。


    落魄書生提起酒壺,口對著壺嘴,咕嚕咕嚕的喝了一陣,用左手一拭沾在嘴唇的酒嘖,用懷疑的口吻道:“難過當今江湖,還有比我哥哥年紀更大更厲害的人物不成?”


    天宏大師道:“施主的老哥哥,不知是哪位隱世埋名的老前輩,老衲無法下結論,誰厲害誰年紀高?”


    郭姑娘格格嬌笑一陣,注目一望落魄書生,道:“看你這付樣子和你的性格,倒是很相稱,但聽你說話。”


    落魄書生縱聲大笑,摸摸胸口,說道:“姑娘這一句話,真說到我的心眼了,我有書生之名,而無書生之實。一點也不假。”


    郭姑娘一揚黛眉,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哥哥就哥哥,怎麽還要加個老字,這是多麽的俗氣難聽啊!”落魄書生點點頭,連連說道:“對,對,姑娘有所不知,我那忘年之交的哥哥,至少要大我五六十歲,若不加上一個老字,雖然好聽,卻是不恭。”


    郭姑娘冷笑一聲,問道:“你今年有多少歲了?”


    落魄書生道:“今年已是天命之年了。”


    郭姑娘間道:“聽你這樣說,你老哥哥不是有一百多歲了?”


    落魄書生又點點頭,道:“我老哥哥今年多少歲,我弄不清,看他初次和我見麵論交時,年齡至少已有八九十歲了,我和他相交已三十年,每年見到他都是一付老樣子,根本不現蒼老,龍其他不管風雪大寒天,總是那麽一件單長衫,一雙赤腳,那一件長衫,五十年來,我就沒有見他換過,老是那個樣子,既不沾一點油膩,也不起一點皺紋。”


    郭姑娘微傲一笑,說道:“你這話太過強調啦,人不見老,或許他養生有道,但一件衣服,再好的質料,也經不起五十年的歲月啊。”


    天宏方丈道:“申施主倒不是誇大之說,這事很有可能,因為一些山野奇人,對自己的東西很是愛惜。”


    郭姑娘搖搖頭道:“你們就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肯相信,換洗的衣服多,每件輪流穿,或許不容易破,隻有一件衣服都能穿上五十年不破?”


    落魄書生岔開話題道:“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們不必作這無謂爭論,倒是請老和尚說說,他們拜的盟主是誰?”


    天宏方丈道:“聽說是在數十年前大鬧江湖的天邪。”


    落魄書生道:“天邪不是禁錮起來了嗎?怎麽又會在江湖出現呢?”


    天宏方丈點點頭道:“施主說的不錯,那時天邪大鬧江湖,被一位奇人禁錮,約期是一個半甲子,事隔多年,恐怕是滿期了。”


    郭姑娘笑道:“禁錮九十年,就是重現江湖,已成了老頭子了。那有什麽可怕的。”


    落魄書生的個性很是怪,什麽事都無所謂,但隻恨人家說他老不行,郭姑娘這一說,正是犯了他的忌諱,正色說道:“薑是老的辣,你有什麽了不得的本事,敢說年老的人不行。”


    郭姑娘嘴巴一撇,道:“我又沒有說你,你生什麽氣來!”


    落魄書生談淡說道:“不用說你不敢說我,就是你們老牛鼻子……”


    郭姑娘黛眉一揚,手中長劍一抬,道:


    “你叫人家,嘴巴上卻是個老字,左也是老,右也是老,你不要以老賣老,就憑你這樣的德行,也敢叫我們師父牛鼻子。”


    落魄書生大笑一聲,道:“看你的舉動,好像要教訓我似的,你就施展幾招武當派的劍術試試看。”


    郭姑娘嬌叱一聲,道:“你接招吧。”振腕一劍,直向落魄書生當胸刺去。


    她這一招,存心要落魄書生當場現醜,一出著就是武當派劍術中一記絕招“老君伏魔”威勢奇猛驚人。


    豈知落魄書生雖未拜過師,但他老哥哥是八隱之一的費平濤,每年見麵一次傳他一套武功,雖然隻教一套武功,仍是武術中最上乘之學。


    眼見郭姑娘長劍卷出一片寒芒刺到,下身不動上身微微一側,長劍貼衣袖刺過。郭姑娘心頭一震,收勢後退一步,怔怔的望著落魄書生失神。


    但聞落魄書生大笑一聲,緩緩說道:“姑娘,不妨盡其所學試試,我絕不還手。”


    這兩句話隻氣得郭姑娘跳了起來,說聲“看劍!”一招“迎風斬草”欺身揮劍猛進。天宏方丈連忙出聲阻止道:“郭姑娘不得無禮。”


    郭素娟倏然收勢,正容答道:“是他自恃武功欺人,那能怪得我來!”


    落魄書生長眉一揚,道:“你這樣倔強的個性,好在是遇到我,若是換作別人,今天少不了要受一場好好的教訓。”


    郭案媚生長湖南汝城南鄉郭家村,家中富有,丫環婢女無數,父母把她視若掌上明珠,從小就養成頤指氣使的脾氣。她和落魄書生本是姑表之親,落魄書生少小離家,郭姑娘所以不認識他。


    她師父武當山光義道長,因她父親常常大量資助香火。故另眼看待,傾囊傳授,因而更造成她驕傲倔強的性格。


    汝城東鄉望族胡翰林胡尤寶——胡少華的父親——是她表舅,他們門當戶對,又有表親關係,便想親上加親,她五歲時就和胡少華有婚姻之議,但因年齡都小,沒有下聘。


    郭姑娘的父親也是一位老學究,胡少華跟隨她父親也念了三年書,因將來有半子的關係,她父親特別的認真教授,郭始娘也跟著胡少華一起研讀。


    她聽得胡少華晉省失蹤之後,幼稚的心靈中受了很大的創傷。


    郭姑娘看過不少像紅拂女一類的故事,她就決心學武,待武藝學成之後,到江湖訪尋下落,就是表哥不幸遭了強盜毒手,她發誓要替他報仇,把強盜殺光。


    她驕傲、倔強、偏激,在聽了師執長輩天宏方丈的話後,本當也就算了,怎奈落魄書生又說了幾句輕蔑的話,忍不住這口氣,當下冷笑一聲,道:“要教訓我,倒並不難,但要看對方的本領如何?”


    天宏方文見兩人越說越僵,立即岔開話題,道:“郭姑娘,你可知道令師兄已被另一個蒙麵人挾持去了。”


    此話一人郭姑娘的耳內,倒真的把她怔住了,吃驚之下立刻問道:“大師,我師兄是被何人挾持定了?”


    天宏方丈道:


    “施主下樓之後,你師兄也立時跟了下來,剛下樓梯,突然閃進來一個蒙麵人,把他拖人對麵房中談說,老衲和申施主掩進隔室聽了一陣,方知那個蒙麵人是令師兄的世妹,他們分離多年,當時彼此言語間雖有誤會,但青梅竹馬之情很深,不至於反臉衝突,老衲和申施主倒是怕姑娘發生意外。立時到你們談話的隔室,暗中戒備,姑娘有了危險,也好趕來救援,他世妹何時挾持他離開,老衲就不知道了。”


    這時,被嚇暈過去的店小二,早已醒了轉來,見他們站在院中談話,慌忙站起,走過來答道:“那個纖小的蒙麵人叫了酒菜,還沒有炒好,就付了錢和那位相公走了,臨走時曾說不要炒菜了,他們不再轉來吃了。”


    郭姑娘聽了天宏方丈及店小二先後之言,不禁心中一酸,忖道:師兄和我有十年同師學藝之情感,想不到見他了世妹之後,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跟他世妹走了……


    想到這兒,心中隻覺得空虛、失望,兩隻圓圓的大眼睛,眨了一眨,情不自禁的滾出兩滴傷心淚珠,低下頭去。


    落魄書生見她的眼內,突然滾落淚珠,暗道:這姑娘剛才那等倔強,一聽說師兄走了,竟然又傷心落淚,女人的心真是變化莫測,曉得如此,我真不該尋她開心。


    任你落魄書生精明詼諧也沒有猜到郭姑娘傷心流淚的原因。


    天宏方丈見她懷念師兄的安危,竟然著急得流淚,乃慈祥地說道:


    “郭姑娘,請放心吧,令兄不會有意外的事發生,我們現在立即追去看看。”


    老方文雖然曆經世故,但那裏會明白郭姑娘傷心落淚的原因?她並不是懷念師兄的安危而哭,卻是傷心師兄太過無情!一旦見著了他的世妹,竟然把自己拋到九霄雲外,不說多情的郭姑娘,就是任何女人,也承受不了這等無情的打擊啊!


    郭姑娘驀然抬起頭來,淒涼的答道:“生死由命是他的事,管他的,我們不用去追了。”


    兩人一聽她此話,仔細分析話中的含意,這才恍然明白郭姑娘之所以傷心掉淚的真正原因。互相望了一眼,彼此搖了搖頭,不知如何勸慰。


    片刻之後,落魄書生才一本正經的說道:“郭姑娘,我們就是不去追他們,也不能老呆在這兒呀!”


    郭姑娘淡淡的答道:“兩位老前輩有事請便,我要獨自趕回武當山,把所見情形稟告恩師。”


    天宏方丈道:“郭姑娘既然決心趕回武當山,老衲倒不便阻止,可是許小俠的下落不明,目前又有不少武林敗類,在江湖出沒,你一個年輕少女隻身行動,恐多不便,還是由老衲和申施主護你回山吧。”


    郭姑娘欠身答道:“多謝大師的關懷,晚輩不怕什麽危險,人生大不了一死,活著受罪,例不如死了的好。”


    落魄書生聽了郭姑娘這幾句話,心中泛起一陣感慨,忖道:女人就是女人,不怕你武功練到出神人化,個性倔強到什麽程度,總是離不開男人,獨闖江湖。一旦離開了男人,她的心便脆弱了。就是死呀活呀的。


    驀地!大門口傳來一陣吆喝之聲道:“蒙麵大盜在哪裏?不要讓他跑了啦。”


    吆喝聲中,跟著有十幾名捕快模樣的差人,闖了進來,落魄書生見了這些捕快,不禁暗自好笑,暗道:“虎去狗吠,這群飯桶倒真會虛張聲勢……”


    為首一個捕頭,搶先進去,見少林寺方丈也站在院中,趕忙上前一揖,道:“老禪師何時光臨,恕本官未能迎接,請勿怪罪啊。”


    少林寺的僧侶,在嵩山附近幾個縣城之內,人人都對他們非常尊敬,尤其當捕快的人,得少林派的威望庇護,綠林巨盜均不敢來嵩山附近的縣城滋事做案,一向平安無事,所以這個捕頭,見了少林寺的掌門人,不敢有所失禮。


    天宏方丈合掌當胸,念了一聲佛號,道:“老衲無德無能,怎敢當施主說迎接的話。”


    捕頭拱手笑道:“本邑緊臨貴派發祥之地,深蒙澤庇,官民均感沾光不少。向來沒有發生過一件盜案,想不到今天有兩個不知死活的蒙麵大盜,敢在光天化日、名滿天下的少林寺附近,犯下了兩條人命大案。”


    郭姑娘見捕快向天宏方丈傾談,不禁暗自好笑,暗道:這個捕快好漢骨頭,為何不說蒙麵人竟敢在州城之內殺人,反說在名滿天下的少林寺……


    天宏方丈道:“這兩個蒙人,不是平常的蒙麵大盜,而且他在這裏殺的人,也不是善良之輩,施主想要將犯人緝拿歸案,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捕快聽天宏方丈這一說,順水推舟的接著說道:“老禪師既然查明他們是武林中互相尋仇械鬥至死,那麽。本差就據實回衙稟報……”


    話聲稍停,轉臉一望店主,又神氣傲然大聲喝道:“掌櫃的,你聽到老禪師說的話沒有?這殺死人的蒙麵人,不是普通的一般強盜,是他們互相尋仇凶殺,這等江湖人械鬥之事,既無苦主報案,就算你倒點黴,賠上兩付棺材,把打死的人殮埋了事。”


    店主聽了,趕忙作揖,道:“隻要上差不把命案牽連小店,已感激不盡,貼點銀子買棺材殮埋,算不了什麽!”


    落魄書生見那捕頭對命案這等馬虎了事,不覺暗歎忖道:看他們平時對付一般安分守紀的老百姓,倒是神氣十足,見了這等人命大事,竟然僅憑老和尚一句話,就把兩條人命大案,草草了結,足見少林寺在左近州縣的聲威了!


    天宏方丈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伸手遞給店主道:“老衲和兩位施主,在貴號吃了一些酒菜,這錠銀子,不知路不夠付賬?請施主收下吧。”


    店主躬身一揖,搖搖頭,道:“今天不是老禪師在敝店,恐怕要遭傾家蕩產之難,此恩此德,感激不盡,吃這一點酒菜算得了什麽?老禪師請把銀子收起來吧。”


    天宏方丈見店主執意不肯收受,也就不再勉強,立即告辭轉身,與落魄書生及郭姑娘向店外走去。


    這時,店門口圍著看熱鬧的人,擠得水泄不通,眼見天宏方丈等三人走了出來,齊聲高呼,道:“少林寺的活佛來了,蒙麵大盜逃不了啦。”


    餘音未絕,隻聞一個老百姓驚訝的叫道:“蒙麵人!蒙麵人!”


    抬頭一望,隻見高大的那個蒙麵人翻房越脊而來,隻嚇得圍看熱鬧的老百姓屁滾尿流連爬帶滾的各自逃命,頓時一片大亂。


    天宏方丈也吃驚的失去了鎮定,怔怔地站在門口,抬頭望著蒙麵人疾速而來的身形失神。


    那十幾個捕快,全是以天宏方丈為護身符,一看老和尚也驚的失了魂,隻嚇得他們個個渾身打顫,紛紛躲到天宏方丈三人背後去,連大氣都不敢吭。


    落魄書生縱身大笑,道:“老和尚,那蒙麵人轉來拆你的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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