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叔一家比何生早用晚飯,一家子人吃完後全都坐在院子裏乘涼。夏日的蚊蟲特別多,稍微不注意就被吸一口血,秀娘坐在一旁被叮咬了好幾口,她如今身子笨重,身體靈活度大不如前,連續被咬,讓秀娘的心中很是煩躁,扔了蒲扇便要起身,誰知用力過度,突然就摔了一跤,摔倒後直嚷嚷著肚子好疼,這下子可把全家人嚇壞了。


    早在中午時,秀娘就嚷著身體有點不舒服,原本家裏人想讓張惜花給看看,可張惜花又去了隔壁村子。


    何富趕緊扶起秀娘,何二嬸湊過去一看,這是要提前生的節奏啊,自古女人生產就是在鬼門關走一遭,何二嬸不敢馬虎,立時就趕緊往接生婆江大娘家去。


    幸好已經提前與江大娘說好。江大娘年紀漸漸大了,早先就說不幫忙接生,因著張惜花那次生產,見識了她的穩重,村裏人陸續又想請她幫忙,她也是挑著人答應。


    這邊何二嬸去接人,家裏何富把秀娘扶回床上躺著,也是馬不停蹄地來到何生家,所幸張惜花此時已經在家。


    本來秀娘生產的日子也就是這幾日,起初的兵荒馬亂後,很快便井井有條,何生家離著何富家近,張惜花到時,接生婆還沒有來,尚未進屋就聽到秀娘淒厲的喊聲,張惜花顧不得那樣多,趕忙進去看了下情況。


    說起來,這不算是張惜花第二次踏進產房,嫁在下西村這麽多日子,陸陸續續村子裏也出生了四、五個嬰兒,其中便有兩個嬰兒在張惜花的見證下誕生。


    張惜花此時不慌不忙,來到床榻邊檢查了一遍秀娘的狀況,瞧見情況並不嚴重,產道口此時已經開了,張惜花先安撫住秀娘,現在還不是用力的時候,得用在關鍵時刻。


    秀娘滿頭大汗,雙手緊緊地抓著張惜花,道:“嫂子,我真的不會有事吧?”


    這一次真的嚇壞了秀娘。她前兩次生孩子,事前都順順利利的,這次突然摔一跤後,就感覺下體有東西流出來,伸手一摸滿手都是血,而且強烈地感知到腹裏的孩子掙紮著要爬出來了。心中慌張,身體亦痛得簡直恨不能立時死去。


    張惜花點點頭,非常堅定的告訴秀娘,她一定不會有事。


    秀娘得到肯定答複,稍稍定了心,她忍著流淚的衝動,又問道:“這個孩子也不會有事吧?”


    “沒事!你別擔心。”張惜花道。


    兩人正說完,房門又被推開了,接生婆江大娘被擁了進來,人一進來房門就迅速合上,年紀大的人走路便有點晃晃地,江大娘來到床前看了一眼,又花了點時間摸了摸秀娘的肚子。


    江大娘擺手道:“宮口開得很好,這娃娃也在往外爬呢,你順著他的動作調整呼吸。”


    為著自己的身體,秀娘也不敢不從,此時亦把疼痛拋諸腦外,一心一意的感知孩子的動作。


    有江大娘這個經驗老道的接生婆在,場麵很快就控製了。張惜花與何二嬸都在一旁給江大娘打下手。何二嬸很是感激的望著江大娘,江大娘吩咐什麽,立時便照做了。


    眼看尚未到時候,何二嬸憐惜的看著臉色蒼白的張惜花,說道:“惜花,這兒我一個人可以忙得來,你身子若是有不適,就出去休息,在門外坐著等,有事兒我再叫你進來。”


    張惜花應聲,打開房門,一走到堂屋,那股惡心反胃的感覺再也壓抑不了,她蹲在門口吐了一陣,實在吐不出來了也還是忍不住捂著嘴幹嘔。


    何生衝過去扶住她,埋怨道:“讓你逞強了吧。”他用手撩開媳婦兒汗濕的發絲,拿手帕給她擦幹淨汗。


    房間裏那股濃烈的血腥味著實讓人難受。張惜花靠在丈夫的身邊,本想回他一句,可渾身無力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院子外比堂屋空曠,氣味散發得快,何生就不讓媳婦到堂屋等著了。何富自知麻煩了嫂子,很是自覺搬來了一張竹椅給張惜花坐。


    除了芸姐和芳姐讓睡覺了,何二叔一家人都等在外麵,何曾氏也擔心,在家裏坐不住,剛才過來後也跟著在一旁等著。


    “娘,榆哥睡了嗎?”張惜花小聲問道。


    何曾氏道:“睡了呢,他姑姑哄著睡的。”自家大孫子這點特別好,要睡覺時家裏人任誰都哄得住,一點兒不折騰人。


    那便好。張惜花放心了。


    也不知道過得多久,等在外麵的已經昏昏欲睡,產房裏突然聽到江大娘的聲音:“頭出來了,挺好的!再加一把勁兒。”


    何富伸長了脖子,恨不得鑽進去。


    大家都抬起頭,打起精神等著裏麵宣告好消息。


    “出來了!生了!”


    沒過一陣子,見孩子順利爬出來,何二嬸鬆了一大口氣,頓時精神頭一震,便睜大眼盯著江大娘撩開了嬰兒的兩隻小腳丫。


    江大娘一看後,立時笑了,大聲道:“是個小子呢!恭喜老妹子喜得大孫子咯!”


    何二嬸也跟著笑了。這下老何家第三代也有香火咯!一時間心頭大石了卻,繃緊地精神放鬆,這才感覺到很是疲憊。


    秀娘自己雖然累,但一直提著心,耳朵裏朦朦朧朧傳來婆婆她們的聲音,可她又聽不真切,隻得著急問道:“娘,生了啥?”


    可千萬別再是個丫頭片子了!


    老天爺請一定要保佑保佑!


    何二嬸笑著道:“是個帶把的。”


    秀娘聽完,一時間喜極而泣。突然感覺往日種種艱辛,此刻全都不見了蹤影。


    她偏過頭道:“娘,讓我看看唄。”


    江大娘早已經剪掉了臍帶,輕輕一拍嬰兒的屁股,嬰兒便‘哇哇’哭叫起來。


    孩子的眼睛還沒有睜開,紅紅的小團兒,稍微整理一下,何二嬸將孩子抱給秀娘瞧了一眼。馬上又張羅著給洗澡。


    “娘,我都聽到孩子哭了,怎的還不抱出來讓我瞧瞧!”何富守在門外,望眼欲穿。他已經有兩個閨女,對於這一胎,同樣懷有很大的期待。


    若是個閨女,自己的種雖然不會太過嫌棄,但心底到底會覺遺憾,傳宗接代是根深蒂固在每個人的思想裏。要是個兒子,那簡直不能更好了。


    悉悉索索一陣後,何二嬸將門打開一條縫隙,白了一眼大兒子道:“急什麽急!這不是出來了嗎?”


    何富笑哈哈道:“娘,我媳婦給我生了啥?”


    何二嬸嘴角掩飾不住笑意,道:“是個小子!”


    何富高興壞了,立時就興奮得一蹦三尺高,蹦完急忙就要往房間衝。何二嬸卻一把關上了門。


    何二嬸透過房門道:“讓你爹準備的藥浴弄好沒?讓他趕緊提過來。”


    “哎!娘,你趕緊的啊。早點給我看看我大兒子呀。”何富興匆匆地跑走了。


    秀娘這一發動直到生下孩子,除了開始有點驚心動魄,一路就挺順利的。張惜花最後麵進去看了一下秀娘和孩子的情況,何生就催著張惜花家去歇息了。


    黑漆漆的夜空,見不到一點星子。何生牽著張惜花的手,兩人並排走著,何生說道:“今天那麽悶熱,也許明天會下雨呢。”


    “嗯。”張惜花此時的心情很寧靜,她輕輕地拉了拉何生的手指,說道:“阿富也有兒子了。二叔二嬸估摸著也高興壞了。何郎,我們這一個孩子,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生而為女人,從她披上嫁衣開始,誕下承接香火的子嗣就成為她生命中的重中之重,重要的使命帶給她們的不隻是作為母親的喜悅,還有那份沉重的壓力。


    生男生女,並不是女方一個人的責任,可往往為胎兒的性別負責任的隻有女人一個。家人的責備、埋怨、遷怒等大多也是女人去承受。成為治病的大夫,張惜花見過幾次接生場麵後,她的感覺實在太複雜了。


    同樣生成了女人,那份感同身受使得張惜花無法掩飾對這種社會形勢的失望。所以張惜花見到秀娘生下男孩時,內心裏是由衷為她開心的。


    聽得媳婦的問題,何生略微思索一下,才答道:“咱們已經有了榆哥。這個孩子是男是女我都不介意。如果真的要選擇的話,我想要一個閨女。”


    兒子養皮實些,摔摔打打都無所謂。閨女就養嬌點,自己到時候會努力幹活,賺錢養家,爭取給她攢一份不錯的嫁妝。


    張惜花歎一聲,道:“我倒希望肚子裏這個是男孩呢。”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沒有辦法不心疼。在這樣的社會中,男孩怎麽也要比女孩活得容易。


    而且,生產的痛苦,張惜花已經承受過一次,她受過的苦,私心裏一點兒也不想讓將來的閨女再受一次。


    何生不明白媳婦怎麽突然間低落起來,忙附和道:“男女都行,你喜歡男孩,那咱就生個男孩。”


    張惜花嗔道:“你說是男孩就男孩呀。這可由不得你說了算。”


    感情今兒他說什麽都不對了?何生很是糾結,隻好決定閉上嘴巴,啥也別說了。


    兩人一路沉默的回到家。張惜花輕輕推開小姑子的房門,見兒子與小姑子兩人睡得很香,她撚起一旁被踢掉的被單給兩人蓋回去,仔細檢查蚊帳沒有留下縫隙後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何生見她進了房間,就說道:“我說了那小家夥睡得香吧?讓你別去看的,你偏不放心呢。”,他徑自解開外衣後,就主動去鋪床。鋪完就催促道:“咱們也早些睡罷。”


    夜已深,明早還得去田間施肥,再不睡覺明天就沒精神幹活了。


    “嗯。”張惜花跟著躺上床。


    房間裏天黑之前熏了艾草,此時依然聞得到艾葉香,耳畔聽著丈夫綿長的呼吸,張惜花也很快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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