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看待這件事?我是指那個懷抱嬰兒的女人。”離開付家沒有多遠,羅飛就向金振宇提出了這個問題。


    金振宇沉默了片刻,然後反問:“要我說實話嗎?”


    “當然。”


    “我一直是個唯物主義者。可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卻在動搖著我的一些觀點。”


    “哦?”羅飛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金振宇,隻見對方臉上正閃爍著掩飾不住的茫然和恐懼。


    “那你對王成林一家熟悉嗎?”羅飛又提出下一個問題。


    “不是很熟。”金振宇搖搖頭,“那時候我還沒當村長,隻是知道有這麽一家子人。”


    “蒙少暉是不是還有個弟弟,或者妹妹?”


    金振宇猶豫了一下:“這個……我不知道。”


    “嗯?”羅飛皺起眉頭,“你連他們家有幾口人都不清楚?”


    “不是這個意思。”金振宇解釋說,“我記得有一陣的確聽說王成林的妻子懷孕了。海嘯發生後,她妻子遇了難,屍體都沒有找到。而她海嘯前又有好久沒有出來走動,所以


    這個孩子到底有沒有生下來,我說不準。”


    羅飛點點頭,心中暗自思忖:按照出現在蒙少暉夢中的那個場景,孩子在海嘯時應該已經出生了。懷抱嬰兒的女人?這和蒙少暉的母親總算有了些聯係,可這種聯係也太詭異


    了,簡直叫人無法解釋。


    “羅警官,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金振宇打斷了羅飛的思路。


    怎麽辦?羅飛此時也是一片茫然。周永貴的死掐斷了自己辛苦規理出的線索,而新近的調查結果又亂糟糟一片,毫無頭緒。沉吟片刻後,他回答對方:“你先回去吧,吃點東


    西,休息一下,然後等我的消息。”


    羅飛隨即也回到了自己的住處。蒙少暉並不在屋裏,問孫發超後知道,他一過中午就出去了。


    孫發超把剩飯剩菜熱了熱。羅飛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胃口往往特別好,不大工夫,便三下五除二吃了個精光。然後他便坐在院子裏和孫發超扯起了閑長,以放鬆一下繃得過緊的腦神經。


    大約半個小時後,蒙少暉從門外走了進來。


    “你去哪兒了?”羅飛問他。


    “哦,我出去轉了轉,順便想找找卡卡。”


    “找到了嗎?”


    蒙少暉搖搖頭。


    “我看你那隻貓性子挺野。”孫發超在一旁插話說,“這一跑進山裏,肯定就不回來羅。”


    “不會啊。卡卡雖然比較凶,但和主人還是很親的,不知道這兩天怎麽回事。”蒙少暉說到這裏,自己也費解地搖了搖頭,不過他很快換了副愉快的神色,托起合攏的雙手,


    “不過我這一趟也沒白跑,你們看這是什麽?”


    羅飛凝目看去,隻見他用手合成碗狀,手心中蜷著一隻海鳥。那海鳥渾身上下紅通通,的,沒有一根羽毛,看起來剛出生不久,連眼睛都還沒有睜開。


    羅飛見那鳥兒可憐兮兮的樣子,也不禁覺得可愛,笑著問:“你這是從哪裏捉來的?”


    “這可不是捉的。”蒙少暉嚴肅地說,“我可是救了它一命呢。”


    孫發超笑眯眯地附和:“小蒙說得沒錯,這鳥兒是被它媽媽從樹巢中扔出來的。嗬嗬,羅警官,這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虎毒不食子,羅飛還真沒聽說過類似的事情,他無奈地攤了攤雙手:“沒有把握的事情我從不亂猜,還是你們誰來告訴我吧。”


    “這小海鳥是剛剛孵化出來的,一窩應該是孵出了兩隻以上。”蒙少暉搶著解釋說,“


    現在是冬天,鳥媽媽找不到足夠的食物,於是這一窩幼鳥都處於饑餓的狀態中。這時,鳥媽媽就會把體製較弱的幼鳥扔出巢外,放棄對它的喂養,從而集中精力去喂體製較強,成活幾率更大的那隻幼鳥。”


    “哦。”羅飛恍然大悟,這麽做雖然有益於整個種群的繁衍生息,但對於這隻被拋棄的幼鳥,又確實殘忍了一些。不過這就是大自然的奇妙法則吧?羅飛回味了片刻,稱讚蒙


    少暉:“看來你對生物方麵的知識還挺了解的?”


    “我哪裏懂得這麽多。”蒙少暉自嘲地笑笑,“這些都是德平和尚告訴我的,就連這隻幼鳥,也是他送給我的。”


    “你遇到德平和尚了?”羅飛略微感到有些意外。


    “嗯,在山路上遇見的。”


    “他和你說什麽沒有?”


    “他還是勸我早點回去,有些事情不要去尋找答案。可他怎麽知道我心中所受的那些折磨?而且即使我聽他的,現在也走不了啊。”說到這裏,他歎了口氣,“德平和尚怕我


    煩悶,就送給我這隻鳥,讓我養著玩。”


    “周永貴――就是前天在碼頭卸貨的那個老板――昨天晚上死了,你知道嗎?”羅飛一邊說,一邊緊盯著對方的反應。


    “知道。”蒙少暉聽到這個話題,變得愁眉不展,手也垂了下來,“好像這件事和我的到來也有關係?我真是很矛盾,我已經感覺到,我要尋找的答案,可能比我預想中的更加可怕!對了,羅警官,你有沒有什麽新的發現?”


    羅飛把今天了解到的相關情況大致地說了一遍,不過僅是陳述自己的所見所聞,沒有加入任何主觀性的推斷和猜測。


    蒙少暉入神地聽著,時而驚懼,時而迷惑。末了,他恍然問道:“抱著嬰兒的女人,和我夢中的一樣。難道那會是我的母親?可即使如此,十八年過去了,她怎麽還會出現呢?除非……除非真的是……鬼魂?羅警官,你怎麽看?”


    “在發現有根據的事實之前,任何臆測都是沒有意義的。”羅飛認真地說道,“現在我需要找個地方,一個人安靜地想一想。”


    這個下午剩餘的時間,羅飛把自己關在了小屋裏,一番毫無進展的冥思苦想之後,他感到有些勞累,於是便換了個工作:拿出那本《失憶症狀的形成與診治》翻閱起來。


    書的內容分為幾大塊,有精神性失憶,主要講解病人因為精神上的疾病而導致的失憶現象;有生理性失憶,主要講解病人因為腦功能退化產生的失憶現象;有物理性失憶,主要講解病人腦部組織受到創傷損害後產生的失憶現象;有藥物性失憶,主要講解因為服用藥物而導致的失憶現象;等等。


    書中留有大量的標記,其中最常見的便是下劃線。有些章節幾乎都被劃滿了,可見閱讀者當初用功之巨。頁縫中偶爾也會出現一些標注,從字體上看,正是出於薛大夫的手筆。


    下劃線呈現出多種顏色和不同的粗細,可見是用不同的筆分多次劃出。有意思的是,相同特征的線條並不一定出現在相同或者相近的章節內,而是互相交叉混雜,看似毫無規


    律可言。羅飛略一思索,明白了其中原因:這些下劃線並不是閱讀者在學習此書時標記上,而是他在使用此書時標記上的。比如對於一個待解決的病症,他需要用到的知識分散在各章節中,於是他便用某種特定的筆將相關內容標出,以便於翻閱查找。


    對於這個發現,羅飛精神一振,他突然有了一個思路,並立刻試著實施起來。他一頁一頁地翻看著書中被下劃線標出的內容,不厭其煩,終於,他在其中找到了一段對自己有用的文字:“最普通最為常見的生理性失憶,即我們通常所說的‘遺忘’。這種現象多發生於幼兒


    和老人身上。對於幼兒來說,他的大腦尚未發育完全,本身便不具備良好的記憶功能。事實上,一個人五歲以前的經曆基本上不會在他成年後的大腦中留下任何痕跡。至於六至十歲的兒童,他們的記憶能力也是模糊和不穩定的。即使是當時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的事件,也有可能因為一些外界因素的幹擾而產生記憶丟失的現象。最常見的原因便是生活環境的改變。在兒童時期離開原先的生活環境,進入一個全新的環境後,兒童特有的好奇心會使得在新環境中發生的一切大量占據記憶空間,從而衝淡以前經曆在大腦皮層中留下的印象。”


    是的,這就是羅飛在尋找的東西,而這隻是其中的一段,他還需要更加全麵的內容。


    這段文字下的標注線是用中等粗細的黑色鋼筆劃出的波浪狀條紋。羅飛打起精神,在全書範圍內尋找具有相同標記的文字。很快,他又發現了以下幾段:


    “記憶從本質上來說是某種生理化學反應在人的大腦皮層中留下了痕跡。因此隻要大腦皮層接受到了刺激,記憶的出現和遺失也可能脫離事實的存在而發生。比如在受到強烈的心理暗示時,人們可能在記憶中留下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同樣,也又可能將一些原本


    存有深刻印象的記憶丟失。掌握催眠技術的人甚至可以通過這種方法來控製一個思維正常者的日常行為。通常來說,意誌薄弱的人更容易受到心理暗示的影響,尤其是心智發育尚未成熟的兒童。”


    “對於失憶現象的產生還有另一種解釋。人的大腦皮層就好比一個個微小的存儲倉庫,相關的記憶如同貨物一般在這些倉庫中被有序安置。但有時新近發生的記憶會被錯誤地安置到已經存有‘貨物’的‘倉庫’中,如果這種情況發生,那麽原有的記憶便會消失。實際上,這種記憶衝突的現象時有發生,但新近發生的記憶在衝突中並非總是占有優勢。一些在大腦皮層中留下深刻印痕的古老記憶是很難被取代的,不過這樣的記憶單元是很少見的,通常隻是一兩個場景式的片斷。如果與之相關聯的記憶消失了,那麽這些片斷往往就失去了邏輯上的意義。”


    “記憶片斷的學說在今年引起了不少學者的關注。有很多心理病症的患者深受這種記憶片斷的困擾。他們腦海中經常出現某個場景,這個場景讓他們困惑甚至恐懼,但他們卻不明白該場景的實際意義,因為與之相關的一些記憶已經丟失了。但這些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造成的影響卻仍然存在,很多人會因此患上強迫症,或產生某種無法解釋的心理痼疾,這令得他們非常苦惱。他們往往會渴望找回那些失去的記憶,但這種尋求是盲目的,因為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要找的究竟是什麽,他們需要的也許僅僅是一個合理的解釋。”


    “某些藥物會造成人大腦皮層分泌物的紊亂,從而產生記憶的丟失現象。此類藥物參考本書的附錄二部分。這些藥物的治病機理各不相同,效果和副作用也各有差異,本書已做好較為詳細的分類,以供讀者查閱。”


    羅飛把書翻到後麵的附錄部分,果然有一張表格,列出了能導致人腦失憶的藥物名錄,總計有上百種。其中四種藥的名稱下麵標注著相同的黑色波浪線,看來是被薛大夫精心挑選出來的。羅飛仔細閱讀了對這四種藥物的藥理方麵的相關介紹,發現它們都具


    有一些相同的特點:致失憶效果明顯而對人體其他功能的傷害較小。


    羅飛長長地“籲”了口氣,掩卷長思。他曾經以為蒙少暉的失憶是海嘯災難造成的,並因此接受過薛大夫的治療,可剛才的發現卻讓他不得不完全顛覆了自己原先的猜想。事實情況是,正是薛大夫的治療導致的蒙少暉的失憶,而且這種治療完全是有目的的行為。


    那麽,在蒙少暉的記憶中,究竟曾存有怎樣可怕的東西?王成林、薛大夫、周永貴,還有那些仍躲藏在暗處的人,他們背井離鄉、隱姓埋名,甚至殺人放火,他們千方百計想要隱藏住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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