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患病,半年沒有露麵的聖女,終於在這個夜晚重新出現在了族人的麵前。這本來該是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但現場的情況卻有了出人意料的發展。理應是最忠誠、最勇猛的聖女衛士水夷垤竟然對安密和雅庫瑪兵刃相向,並且成功脫逃,遁入了山林。這不僅使得首領和聖女的威嚴受到了嚴重的挑戰,更在每個族人心頭籠罩上了一層惶恐不安的陰影。


    夜風漸大,有幾支火把不知是燃料將盡還是不勝風力,火苗漸漸殘敗,苦苦掙紮搖曳一番後,終於湮滅在了淒冷的夜色中。


    “安密大人,要不要追?”有隨從看著水夷垤消失的方向問道。


    安密臉色鐵青:“追不上了……何況,就憑你們幾個,追上有什麽用?”


    隨從們羞慚地低下了頭。此時,雅庫瑪已在迪爾加的攙扶下回到了祭台前,安密迎上兩步,關切地詢問:“尊敬的聖女,你沒有受到傷害吧?”


    雅庫瑪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雖然她竭力顯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不遠處的羅飛還是敏銳地從其眼中捕捉到了一絲驚恐的情緒。


    安密的神色略微緩和了些,對迪爾加說道:“你先保護聖女回去休息吧。”


    迪爾加領了命令,與雅庫瑪二人正要離去時,忽聽羅飛的聲音響起:“請等一等!”


    雅庫瑪應聲停下腳步,轉頭漠然地看著羅飛。一旁的安密則皺起眉頭,詫異地問:“羅?你有什麽事情?”


    “我有幾句話想對聖女說。或者說,是有一些問題要問。”羅飛一邊說,一邊走上前,他緊盯著雅庫瑪的雙眼,似乎想要看出更多的東西。


    “對不起,我已經很累了——我必須回去。”雅庫瑪用流利的漢語回答,她並沒有回避羅飛的目光。


    “羅,在這個場合下,你的舉動是非常無禮的!”安密橫身攔在了羅飛的麵前,口氣嚴厲地說道,“請你退回去!”


    羅飛做了個歉意的表情,沒有再繼續向前。他目送著雅庫瑪向村寨中走去,心中已有了幾分答案。


    “今天就先到這裏,大家都回去吧。聖女和我們同在,神明和我們同在!”安密對著自己的族人們說完這些,又看了看索圖蘭,“大祭司,請到我的屋子裏來一下,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索圖蘭行了個禮,跟著安密和他的隨從們而去。其他的族人待首領走遠後,這才各自離散。其間免不了三兩成群,壓著聲音議論紛紛。


    “周老師,你還記得那個許曉雯嗎?”羅飛問周立瑋。


    “有印象。”周立瑋沉吟了片刻,“這裏麵似乎有著某些難以捉摸的玄機……”


    “許曉雯?你們在說什麽呢?”嶽東北撓了撓光禿的腦門,著急地詢問,“快告訴我情況,像我一樣知無不言,不要有任何隱瞞!”


    羅飛衝周立瑋揮了揮手:“你和他解釋一下吧。”然後他一頭紮進了正在散去的哈摩人群,緊趕幾步後,追到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身邊。


    那男子正是曾到過猛臘縣城的蒙沙,見到羅飛過來,他主動停下腳步,很有禮貌地打著招呼:“羅,你好!”


    羅飛顧不上寒暄,直入正題:“剛才,聖女摘去麵紗的時候,你有沒有看清楚?”


    “是的。”蒙沙神色虔誠,“偉大的聖女,正是她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拯救了回來!”


    “你確定她就是你們的聖女?你以前一定也見過聖女的,沒錯吧?”


    “當然!”蒙沙毫不遲疑的回答,“我們所有的族人都見過。從她成為聖女的那一天起,她那尊貴的容貌就永遠刻在了我們的腦海中。”


    “那聖女有沒有可能離開過哈摩村寨?”羅飛毫不停頓,繼續問道,“而且是長期性的離開?”


    “怎麽可能?”蒙沙瞪了羅飛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愉快了,“聖女永遠和族人們在一起。在她沒生病的時候,她會經常出現在村寨中,分擔族人的歡樂和疾苦。”


    “是嗎?好的……好的……”羅飛沉思了片刻,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恐怖穀那邊有個山洞,裏麵埋著李定國的屍骨,這個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所有的人都知道。”蒙沙說到這個問題,臉上突然出現一些奇怪的神色,他把羅飛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補充說,“而且,就在半年之前,那座墳便已經空了。”


    “半年之前?”羅飛詫異地看著對方。那個山洞他上午剛剛去過,現場留下的存有人形輪廓的土坑,很顯然是被剛剛挖開,決不會是半年之前啊。


    可蒙沙的言行又不像是在撒謊,見羅飛似乎不信,他又鄭重其事地說道:“有人去‘恐怖穀’打獵,趕上下雨,就到洞裏躲避,結果發現了奇怪的事:墳墓的土被掀開,裏麵的屍骨也不見了。安密大人知道後,便禁止族人再去那個山洞。後來沒過幾天,就接連發生族人被惡魔嚇瘋的事情,聖女生病,關於聖物丟失的傳言漸漸散開。正因為這些事情,我和一些族人才會離開村寨,逃到山外麵去。”


    這就奇怪了!羅飛皺起眉頭思索著,難道那個墳墓不止一次地被挖開過?可這又是為什麽呢?


    片刻後,羅飛仍沒有找到什麽頭緒,他隻能暫且把這個問題放一放,把關注點轉回到那個更重要的目標上。


    “我想去拜見偉大的聖女,可我不知道她現在會在哪裏?”他看著蒙沙說道。


    蒙沙爽快地一笑:“那你就更著我走吧,我負責把你帶到聖女的住所。”


    羅飛跟著蒙沙在村寨中穿行了一陣後,又來到了那片山池邊。這是村寨的邊緣部位,一座陡峭的山壁在這裏拔地而起,與池水相鄰,夾出了一條通道,聖女居住的小木屋就在這通道的盡頭,那裏現在仍有亮光,看來聖女還沒有安歇。


    “羅,你自己過去吧。現在這麽晚了,不知道聖女還會不會見你。”蒙沙指著那木屋說道。


    “處於山寨之中,卻又能獨享清靜,這可真是個不錯的地方。”羅飛讚歎了一句。


    “一麵臨山,一麵臨水,聖女衛士則守在木屋前的偏,所以這裏也是全山寨最安全的地方。”蒙沙補充說。


    羅飛想到了一個問題:“在聖女患病的半年裏,從來沒人來探望過她嗎?”


    蒙沙搖搖頭:“普通的族人是不允許的。這些時間以來,為了聖女安心修養,隻有安密大人和索圖蘭大祭司才能到木屋裏去,照料聖女的病情。”


    “嗯,我明白了。”羅飛不再多說什麽,他和蒙沙道了別,獨自一人沿著那山水間的通道向小屋走去。


    迪爾加手持火把,正守在木屋的門口,這是他正式成為聖女衛士的第一天。對於這一天的到來,他已盼、等待了太久,如今,他終於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了。


    可迪爾加在第一天的表演顯然是不成功的,他居然被一個被捆縛住了雙手雙腳的人奪走了彎刀,而這把刀隨後還架在了聖女的脖子上!這對聖女衛士來說,無疑是難以容忍的奇恥大辱。


    水夷垤,又是水夷垤!迪爾加在心中恨恨地詛咒著,那些新仇舊帳,總有一天我會和你算清的!


    不可否認,水夷垤是個可怕的對手,早在一年前所有哈摩勇士一同爭奪聖女衛士的時候,迪爾加就曾領教過他的厲害。那一番比試曾讓他心灰意冷,幾乎便要離開這片承載著自己夢想的土地了。


    事實上,他已經收拾行囊,來到了禰閎寨中。可後來發生的一幕卻改變了他的命運,也終於使他能夠站在今天這個位置上。


    他永遠忘不了那句話。


    “迪爾加,你是一個勇士,勇士是永遠都不該向失敗低頭的!”


    說這句話的人,正是禰閎寨的寨主白劍惡。


    他也記得自己當時那垂頭喪氣的樣子:“不,我想我再也不會有機會了。水夷垤,他是哈摩族百年難遇的戰士,我戰勝不了他,而且,聖女也很喜歡他。”


    “難道一定要用武力戰勝他嗎?更多的時候,我們需要計謀。老天會垂青那些鍥而不舍的人,給他們帶來意想不到的好運。”白劍惡的目光中閃動著蠱惑的光芒,“現在,你的好運已經開始了,因為我們,都會成為支持你的朋友。”


    白劍惡的身後,站著薛明華、吳群和趙立文,這些都是禰閎寨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迪爾加的心動了,從那天開始,他踏上了另外一條通往自己夢想的道路。


    ……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了迪爾加的回憶。他警覺地瞪大了眼睛,看見羅飛正在向這邊走過來。


    這個人到底是誰?他的目光總是如此犀利,似乎能看穿你心底所有隱藏的秘密。他是敵人嗎?可他是和白寨主一同到來的呀?難道是那件事情出現了什麽狀況?


    在迪爾加紛亂的思緒中,羅飛已來到了他的麵前。雖然很不願意與這個人正麵相對,迪爾加還是強打精神,挺起胸膛喝問了一句:“站住,你來幹什麽?”


    羅飛皺了皺眉,想起這聖女衛士是絕對不懂漢語的,該如何與他交流呢?正躊躇之間,忽聽“吱”的一聲輕響,小屋木門從裏麵打開了。雅庫瑪款款走到門外,向迪爾加說了句什麽。迪爾加立刻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邊。


    “羅警官,請進來說話吧。”雅庫瑪看著羅飛,雙目中波光閃動,她用純正的漢語說道,“我知道你會來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羅飛心中思潮澎湃,但臉上卻絲毫不露聲色。他跟在雅庫瑪的身後,走進了那間木屋之中。


    木屋不大,屋內的陳設也很簡單,除了必備的床桌椅櫃之外,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麵向湖麵的那一側,開了一個窗口,窗沿下掛著一串潔白的花朵。羅飛叫不出花兒的名字,但能感覺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正隨著夜風飄入屋中,使得這寂寞偏僻的山穀中總算有了幾分溫柔的氣息。


    窗前的方桌上擺著一盞油燈。聖女走上前,把燈光調到最亮,然後指指桌邊的木椅:“羅警官,請坐吧。”


    羅飛借著昏紅的燈光四下循視著。他注意到不遠處的那張小床,床的四個木腳周圍都灑了一些粉末。


    “看來你還沒適應這裏的生活。”他一邊就座,一邊說道。


    “是嗎?”聖女挑了挑眉頭,在羅飛的對麵坐下。


    羅飛用手指了指床腳的粉末:“是硫磺吧?久居山林中的哈摩族人並不使用這些東西,事實上,那些偶爾爬來的小蟲也不會對人產生什麽傷害。”


    “你說得不錯。不過對我來說,心理上還是有些別扭。睡覺的時候,如果有六隻腳的小東西從你的臉上爬過,那種感覺當然不會很好。”


    羅飛轉過目光,看著不遠處的那個女人,短暫的沉寂之後,他開口說道:“我究竟應該怎麽稱呼你呢?許曉雯、雅庫瑪,還是尊敬的聖女?”


    “我是許曉雯。”聖女回答道,“在昆明的時候,我們曾經見過麵。至於雅庫瑪,她是我的雙胞胎姐姐。”


    “孿生姊妹?”這個答案解釋了羅飛心中不少迷惑,他低下頭,花費了一些時間來重新整理,然後他又問道,“那你是來冒充她的?你姐姐……她怎麽了?”


    許曉雯的眼中閃過一絲憂傷:“她在半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這和羅飛的猜測是吻合的,其實,他更關注的是緊隨其後的下一個問題:“她是怎麽死的?”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許曉雯看著羅飛苦笑了一下,“你肯定以為我知道很多秘密,可實際上,我所知道的東西可能還沒有你多。我請你到屋裏來,是希望你能解答一些迷惑。我沒想到你也會來到這個山穀,謝天謝地,終於有人可以幫助我了。”


    羅飛被許曉雯的話搞得有些糊塗,他認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我需要你原原本本地,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可以嗎?”


    “剛才在祭祀場中,我裝作不認識你,是因為不能讓族人們看出破綻。現在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我不會有任何隱瞞的。”許曉雯坦然迎接著羅飛的目光,“不過,我確實沒有太多的東西可以告訴你,我來到山穀中還不到一個星期,而在此之前,我已經有十多年沒踏入過這個村寨了。”


    “什麽?”十多年沒回來,那幾乎便是一個外鄉人,這頗有些出乎羅飛的意料,他露出驚訝的表情,“這麽長的時間裏,你和哈摩族是不是就沒有聯係了?”


    “索圖蘭大祭司會來看我。不過通常是好幾年才來一次。”為了把事情說清楚,許曉雯開始對自己的一些情況做詳細的解釋,“也許我可以自稱是個不幸的孩子。我的母親在生我們姊妹倆的時候就難產死了,到了我三歲那年,我的父親又因病去世,留下我和我姐姐,成了一對孤兒。”


    羅飛沒有說話,但他通過目光傳遞出了自己的同情和關懷,許曉雯顯然感受到了對方的情感,她欣慰地微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是前任的聖女收養了我們。在我的記憶中,她是一個慈祥溫柔的女人,像母親一樣照顧著我們。當我們長到六歲時,她決定從我們中選出一個人來,作為她的繼承者。”


    “很遺憾,你沒有被選中?”羅飛攤了攤手。


    “遺憾?不,你搞錯了,你並不明白……”許曉雯鄭重地看著羅飛,“是我姐姐主動承擔了那份苦難。”


    “苦難?”羅飛的確不太明白,聖女在哈摩族中尊崇的地位有目共睹,難道那會是一種苦難嗎?


    “是的。雖然我不知道那苦難是什麽,但它一定是存在的。”許曉雯目光移向窗外,思緒飄遠,幽幽地說道,“直到今天,我還記得當時的情形。那也是一個夜晚,就在這個屋子裏,聖女把我們倆叫到了她的身邊……”


    羅飛默默地傾聽著,在一種靜謐的氣氛中,時空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曾經發生過的一幕再次重現了:


    聖女已經老了,她的鬢角已可看見隱約的白發。在她的麵前站著一對粉白可愛的女童,她們眼中閃動著天真無邪的光芒,顯然在那個時刻,她們並不知道自己今後將麵臨的命運。


    “孩子們,你們現在有一個選擇的機會。”聖女的目光中交雜著疼愛和無奈,“我會把你們其中的一個培養成以後的聖女,你們倆,誰願意?”


    兩個孩子沒有回答,她們隻是睜大了眼睛,“聖女”,那會意味著什麽呢?


    聖女歎了口氣:“你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被選中的那個人,將承擔巨大的苦難,這苦難會一生一世陪伴著你,並且在你的手中繼續往下傳承。”


    孩子們對這番話的涵義也許不是非常理解,但聖女臉上莊重的表情已經告訴她們:被選中,會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好,不好,這就是孩子心中存在的簡單的是非觀。


    “讓我來吧,我是姐姐。”雅庫瑪認真地說道,她雖然還年幼,但卻已經知道,姐姐是要照顧妹妹的。


    聖女欣慰地笑了,她著雅庫瑪的腦袋,讚了句:“好孩子。”然後她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妹妹,說道:“我會盡量給你最好的生活,以補償你姐姐為族人所做出的犧牲。你再也不用回到這個村寨中,但希望你永遠不要忘了你的姐姐。”


    幼年的許曉雯看看聖女,又看看雅庫瑪,然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


    “這麽說,你後來便離開了哈摩村寨?”羅飛根據許曉雯的講述猜測道。


    “是的,索圖蘭大祭司把我帶到了昆明。”許曉雯把目光從遠方的夜色中收了回來,“那裏有一個學者,他是專門研究雲南少數民族習俗的,也是哈摩族人的朋友。大祭司把我托付給了這個學者,我成了他們家中的養女。養父母對我很好,我受到良好的教育,念了大學。我生活的很幸福,漸漸長大後,我開始明白這都是我的姐姐用自己的痛苦為我換來的。我時常也會思念村寨,思念聖女和姐姐,但大祭司來看望我的時候,總是帶來聖女的口信,讓我不要回去。直到前兩周,他最後一次到來的時候,態度卻有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前兩周?那麽,是在我們去昆明之後的事情?”


    許曉雯點點頭:“是的,就在你們離開昆明後的第三天。大祭司找到了我,他的神情悲傷,告訴我這半年來寨子裏發生了一些變故,需要我趕快回去。”


    “他具體是怎麽說的?”


    “他說族中的聖物被偷走了,惡魔掙脫了束縛,在族中作惡,並且連雅庫瑪都害死了。”許曉雯停頓片刻後,又加重了語氣,“不過這些還不是最嚴重的,更加可怕的是,族人們的精神支柱正產生動搖,寨子裏人心惶惶,甚至有一些人已經逃出了山林。”


    羅飛輕輕歎了一口氣:“所以索圖蘭需要你回去,擔當起聖女的角色,以重新鼓舞族人們與‘惡魔’抗爭的勇氣?”


    許曉雯沉默片刻,反問:“你是不是有些不理解?我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麽會相信‘惡魔’之類的說法?”


    羅飛沒有回答,隻是好奇地看著對方,卻聽許曉雯繼續說道:“其實我並不相信。我回到這裏,隻是因為族人們需要我,我的姐姐已經獻出了生命,我也必須為族人們做些什麽。我雖然不知道‘惡魔’到底是什麽,但我相信,哈摩族的戰士們是勇敢的,隻要他們的精神支柱不坍塌,再凶惡的敵人也會被他們擊敗。”


    許曉雯說這番話的時候,感情真摯虔誠,羅飛被她打動了,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讚許的意味。然後他又想到一個疑問:“你那麽小就離開村寨了,那麽,你對‘惡魔’的傳說了解多少?”


    “此前幾乎一無所知。我在的時候,聖女從來沒有給我們講過關於‘聖戰’和‘惡魔’的事情,我現在知道的,都是不久前索圖蘭大祭司告訴我的。”許曉雯的回答多少有些出乎羅飛的意料,她還解釋說:“所以昆明的那個病人說出‘恐怖穀’和‘惡魔’的時候,我當時並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可他喊出了‘雅庫瑪’的名字呀?”羅飛有些詫異,“你當時沒有覺得奇怪嗎?”


    許曉雯搖搖頭:“我隻知道我姐姐的乳名。”


    羅飛心中釋然:不錯,她們姐妹分離的時候,才剛剛六歲,平時都以姐妹相稱,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大名也是正常的。然後他繼續問道:“你回到村寨裏有多長時間了?”


    許曉雯略算了一下,回答:“這是第八天了吧?這些日子,大祭司都在教我聖女的一些禮儀,這都是為了今晚我和族人們見麵時,不致於穿幫。”


    “你的氣度確實已和昆明時的那個學生大不一樣了。”羅飛笑著說道,“不過你對自己還不太自信,所以才會帶上一層麵紗?”


    許曉雯也笑了,算是默認了羅飛的猜測。


    不過這種輕鬆的氣氛很快便被羅飛的下一個問題打破了:“你為什麽要殺死水夷垤?”


    許曉雯苦笑了一下:“這並不是我的意願,在此之前,我甚至從來沒見過這個人。隻是安密首領和索圖蘭大祭司告訴我要這樣做,他們說,正是水夷垤與一個漢族男子內外勾結,盜走了聖物,使得惡魔重生。我姐姐前往‘恐怖穀’,想要追回聖物時,被惡魔殺害了。”


    “你剛才說到的‘漢族男子’就是昆明精神病院裏的那個人。”羅飛解釋了一句。


    “是嗎?”許曉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難怪他會說出那些話,所謂‘惡魔’,肯定與他有些關係。這個人,他到底幹了什麽?”


    “這正是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所在。”羅飛用手指輕叩著桌麵,沉吟道,“那個男子已經瘋了,雅庫瑪也死了,那麽最有可能了解內幕的人,便隻剩下水夷垤了。幸虧你們今天沒能殺得了他。”


    許曉雯顯得有些尷尬:“是的,我們的舉動有些魯莽了……我認定是他害死了我的姐姐,所以心裏有了先入為主的仇恨。可現在,我的感覺卻有些變化了……”


    “為什麽?”羅飛精神炯炯地看著對方。


    “我在祭壇上與他對視,我忘不了他的眼神,飽關切與忠誠,我相信這種感情是發自內心的,無法偽裝。即使我宣布了對他的懲罰,那感情也仍然毫無變化。”


    羅飛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可他後來卻把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


    許曉雯非常肯定地回答說:“那是因為他已經看出,我並不是真正的雅庫瑪。”


    羅飛把當時的情形在腦子裏又過了一遍,然後他點了點頭:“是的。他似乎提到了‘聖女傳承的苦難’,而你沒能做出正確的回答……我願意相信一個女人的直覺……這麽看來,水夷垤要謀害你姐姐的可能性並不大。”


    “所以我姐姐的死,包括聖物的丟失,這裏麵肯定還有隱情。”說到這裏,許曉雯期盼地看著羅飛,“我希望你能幫我解開其中的秘密。你有這個能力,而且,你也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羅飛心中一動,對方的目光給了他一種特殊的感覺,這感覺在昆明時就出現過,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默契。雖然隻是第二次見麵,但這個女人似乎已經很了解自己了。


    “為什麽?”羅飛終於忍不住問道,“對於你的種族來說,我隻是一個外人。我們的接觸也很少,你為什麽會……如此信任我?”


    “我知道一些有關你的故事。”許曉雯臉上露出俏皮而得意的笑容,在這一刻,她又變回了那個青春活潑的大學生,“你雖然看起來不苟言笑,但你的心地卻很好,而且,你擅於幫助別人去探詢那些掩藏已久的秘密。”


    “我的故事?”羅飛愈發糊塗了,“你指的是什麽?”


    “有個人你應該記得。”許曉雯睜大眼睛,然後說出了一個名字,“蒙少暉。”


    “蒙少暉?”羅飛驀地一怔,“你認識他?”


    “他在昆明辦過畫展,我被他的畫打動了。”許曉雯抬手支起自己的下巴,兩眼盯著油燈中閃爍的火苗,幽幽地說道,“那畫中透露出來的愛和思念讓人過目難忘,對母親,對弟弟,還有他的愛人。這勾起了我對家鄉的感情,所以我們在一起聊了很久,他給我講述了你們在明澤島上的經曆。”


    “愛和思念……”羅飛的思緒也被勾了回去,他也見過蒙少暉的畫,但那幅畫中有的卻隻是悲傷和絕望。


    片刻後,他問道:“你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幅畫?抱著嬰兒的母親和一個孩子站在無盡的海水中……”


    “我知道那幅畫,但我沒有見到。”許曉雯回答,“他自己說,再也不會把那幅畫打開了。”


    羅飛釋然地笑了,嘴角露出兩道深深的溝痕:“那他現在,應該是很好的。”


    “他在全國各地遊曆,辦巡回畫展。當然,他走過每個城市,更重要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一個人。也不知道他現在找到了沒有?”許曉雯抬起頭,笑盈盈地看著羅飛,“也許他應該再求助你一次呢。”


    羅飛心頭一顫,避過了對方的目光。他太清楚許曉雯說的那個人是誰了,他也知道,蒙少暉的尋找永遠不會有結果。


    沒有結果總比和一個殘酷的結果要稍好一些吧?


    羅飛不願再繼續下去,他輕咳一聲,將話題轉回:“那麽現在,問題的關鍵就是要找到水夷垤。”


    “而且必須在安密首領之前找到他。”許曉雯的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你知道,安密他們一心要置水夷垤於死地:他們認定水夷垤背叛了種族,而且,他如果活著,我的身份就隨時有可能暴露。”


    羅飛摸著自己的下巴,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中。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目光中已多了幾分沉穩和自信。


    “要找到水夷垤也許不難。不過……”他看著許曉雯,“你會寫哈摩文字嗎?”


    “會啊。”


    “那就好!”羅飛拍了下手,“我需要你寫一份赦免水夷垤的便箋。”


    “赦免水夷垤?”許曉雯猶豫地說道,“我有這個權力嗎?”


    “當然有了!”羅飛十分肯定地回答,“不要忘記,你現在的身份不是許曉雯,而是尊敬的聖女雅庫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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