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曉華的辦公室此時靜悄悄的,兩個在各自領域有著顯赫聲名的學者全都默不作聲地看著羅飛。這個刑警身上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氣質,尤其是他的雙眼,常能一種極具穿透力的光芒。在如此詭譎離奇的事件麵前,也許隻有他這樣的人才能揭開重重迷霧,讓真相暴露在陽光下吧?


    不過在這個瞬間,羅飛的目光中卻也現出了深深的迷離。他看著桌上的那個血瓶,思維卻在一個異常廣闊的時空中來回穿梭:南明的雲南,八月的龍州,數百年前的將領,神秘的男子,狂妄的玄學家……這些原本毫不相幹的元素,現在卻被這個橫空出現的小小血瓶聯係在了一起。羅飛努力想要順出更加清晰的脈絡,把這些雜亂的頭緒規成整齊的一綹,但這項工作是如此的艱難。半晌之後,他終於搖了搖頭,似乎是暫時放棄了。


    然後他抬起頭,目光重新變得明亮起來,這表示他的思緒又回到了現實狀態中。


    “我給嶽東北打個電話。”羅飛一邊說,一邊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電話很快便接通了。


    “我是羅飛……我們找到了血瓶……現在文物鑒定中心。”羅飛與對方的通話非常簡短,掛斷手機之後,他看著朱曉華和周立瑋二人,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語氣說道:“他馬上就過來。他聽起來非常地激動。”


    果然,三個人等了不到半個小時,嶽東北已經出現在了辦公室的門口。他甚至顧不上打個招呼,便挺著大肚子匆匆地闖了進來。見到他的模樣,朱曉華和周立瑋才明白“非常地激動”是個什麽樣的概念。


    這個矮胖男子光溜溜的頭顱已經完全漲成了紫紅色,他雙目圓睜,口鼻中急促地喘著粗氣。顯然剛剛經曆過劇烈的運動,他滿臉都掛著碩大的汗珠。此時雖然已趕到了目的地,但他卻絲毫沒有要擦拭一下的意思。


    “血瓶!血瓶在哪裏?”嶽東北很沒有禮貌地大聲嚷嚷著,語音中帶著一絲顫抖。屋內三人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他的目光已經鎖定了桌上的那個目標。隨即,他那肥碩的身軀爆發出令人驚訝的迅捷,幾乎隻是一瞬間,他就跳到了桌旁,一把將那個玻璃盒子攥在了手中。


    朱曉華瞪著眼睛看著嶽東北,對他這種無視主人存在的行為頗為不滿。可嶽東北卻毫不在意,他用近乎癡迷的目光看著盒子裏的那個血瓶,胸口劇烈起伏,激動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片刻之後,他才略微平定了一些,用胖乎乎的手指輕摸著玻璃盒壁,唏噓著說道:“血瓶,真的是血瓶!我這麽多年的研究,終於得到了實物的印證!”


    說完這句話,他抬起頭來環視著羅飛等人,竟是滿臉的滄桑感慨,眼角甚至還泛起了淚花。


    羅飛心中驀地一怔,對方如此的表現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周立瑋和朱曉華也露出訝然的表情,敵意散去了不少。


    “它真的是破了。原來它就在龍州!難怪惡魔會出現在龍州!可是,這裏麵原本是裝著什麽呢?”嶽東北說最後一句話時,原本的激動變成了深深的迷惑和遺憾。


    朱曉華看了羅飛一眼,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告訴對方。


    嶽東北捕捉到了這個細節,立刻驚喜地叫了起來:“你知道答案!請你趕快告訴我吧!”


    見朱曉華仍然皺起眉頭猶豫著,嶽東北板起臉,振振有辭地說道:“你應該告訴我!我們都是學者,我們在共同解開一個秘密,此時,你不該有任何的隱瞞!”


    朱曉華輕輕笑了一下,顯然對嶽東北的“學者”身份頗不以為然。


    羅飛出於某種考慮,對朱曉華點了點頭,朱曉華這才把血瓶的相關秘密向嶽東北講了一遍。


    嶽東北瞪大眼睛仔細聽完,興奮地讚道:“是的!是這樣的!非常的合理!與我所掌握的資料毫無衝突,難怪緬甸人的記載中會稱它為‘血瓶’,幾乎找不到比這更合適的稱呼了!”


    他把兩手來回地搓動了好幾下,然後又轉頭看向羅飛:“那這個血瓶為什麽會出現在龍州呢?羅警官,這個問題多半得你來回答我吧。”


    羅飛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然後開始講述血瓶出現的前後經過。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緊盯著嶽東北的雙眼,對方任何細微的心理波動都難以逃脫過他敏銳的目光。


    嶽東北毫不顧忌地和羅飛對視著,他眼神中跳動著的情緒,除了興奮,還是興奮。羅飛的講述剛剛完畢,他已經急不可耐地開始發表自己的觀點:“是的,這樣的話,一切都可以說通了。你們現在肯定很迷惑吧?哈哈,我能夠解答你們所有的問題!”


    看著他那副張揚的模樣,周立瑋和朱曉華都皺起了眉頭,羅飛卻隻是淡淡地笑了笑:“那就請你說說看吧。”


    即使沒有羅飛的邀請,嶽東北也無法停下自己的嘴巴了。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當年哈摩族、清兵以及緬甸人合謀殺死了李定國。由於畏懼李定國恐怖的惡魔力量,哈摩族的祭司將李定國的血液封存在了血瓶裏,使其永世無法超升。而那個年輕人,他在我的指點下找到了那個血瓶,並把它賣到了龍州。而打破血瓶的那個人,居然是你,羅警官!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當時肯定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你打開了潘多拉的瓶子!你放出了惡魔!被封存多年的邪惡力量複活了,龍州因此而遭受劫難!哈哈,真有趣,你還在追查凶手,始作俑者就是你自己!”嶽東北一口氣說完上述的話語,講到最後的得意處,還頗有些幸災樂禍地怪笑了兩聲。


    羅飛麵無表情地看著對方的表演,那些肆無忌憚的花語似乎並未引起他的不悅。一旁的周朱二人卻早已對嶽東北冷眼而視。


    “你們不相信我的話,是嗎?”嶽東北早已見慣了類似的冷遇,而今天,他卻有充足的理由要反擊一把。他裝模作樣地幹咳了兩聲,提高嗓門說道,“你們以科學家自居,當然不願接受我的觀點。可是你們能提出一個更好的解釋嗎?關於龍州的詭異事件、關於那個血瓶!哈哈,你們根本是毫無頭緒!事實正在一步一步地驗證著我的理論。如果以前你們這些人是不屑於接受我的觀點,那麽現在,你們是不敢接受我的觀點。因為你們已經敗在了我的麵前。可笑,你們這些號稱捍衛真理的人,卻連正視事實的勇氣都沒有。”


    “事實?我倒是覺得這更像是某些人刻意經營的一個騙局,或者說,一場陰謀。”周立瑋此時終於忍耐不住,嚴肅地駁斥道。


    “你是說我在作假?”嶽東北看起來被激怒了,額頭上青筋凸起,“我是一個學者,我有著嚴謹的治學態度!我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是以史料或事實為依據的。你這麽說,對我完全是一種人生攻擊!騙局?陰謀?這恐怕是你們這些無條件信奉科學的人才會慣用的惡心手段吧?”


    “行了,現在不是互相攻擊的時候。”羅飛揮了一下手,果斷地給這劍拔弩張的局麵叫了暫停,然後他把話題重新引向自己所關心的正途:“那個去尋找血瓶的年輕人,他究竟是什麽身份,又是抱著怎樣的目的?”


    “我已經說過一次了,我對他並不了解,我們隻是通過網絡認識的。”嶽東北撇了撇嘴,似乎這並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他相信我的理論,有著出色的叢林生存技能,對血瓶的秘密充滿了好奇心,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他的身份,我猜他是個探險家吧?目的,現在看來,似乎他就是衝著錢去的。”


    “難道他連名字也沒有留下嗎?”


    “這我倒是問過他,當時他的回答比較奇怪。”嶽東北想起了什麽,用手撓了撓自己光禿禿的腦袋。


    羅飛立刻追問:“他是怎麽回答的?”


    “他說了八個字:‘百家姓中,排行為周’。”說到這裏,嶽東北抬眼看看周立瑋,不懷好意地挑釁了一句,“周大教授,他倒和你還是本家呢。”


    周立瑋驀地一愣:“他說他也姓周?”嶽東北的挑釁似乎有了效果,他的神情顯得頗為迷惑。


    羅飛也略皺起眉頭,低聲沉吟:“‘百家姓中,排行為周’?”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他努力去揣摩說話人當時的心態和隱義,但一時也摸不出什麽頭緒,隻好繼續追問,“隻是這一句嗎?沒有其他上下文?”


    “沒有。”嶽東北晃著他的圓腦袋,“其實,我們在現實中隻見過一次麵。而且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討論對李定國的相關研究。我們聊得非常投機,根本無暇顧忌其他無聊的話題。”


    “討論?”羅飛敏銳地捕捉到其中的關鍵詞語,“就是說他對李定國原本也有研究?”


    “是的。不過他之前的研究基本上隻是浮於表麵的。”說到這個話題,嶽東北臉上掩飾不住得意的神色,“可以想象,當他在網上看到我那些深及隱秘的理論時,該是怎樣一種震撼的心情!所以他立即和我取得了聯係。”


    “你真的相信你的理論?”羅飛並不掩飾自己的質疑。即使現在發生了很多難以解釋的事件,嶽東北說的那些話聽起來仍很荒謬。那麽,在此之前,便已經有人接受他關於“惡魔”的說法嗎?


    “當然!”嶽東北瞪圓了眼睛,“他臨走時還帶走了我的一本學術專文。”


    “哦?學術專文?我可以看看嗎?”羅飛頗有些奇怪的看了嶽東北一眼,以他的性格,這樣的東西應該早就拿出來炫耀了。


    嶽東北躑躅了片刻,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個簡陋的裝訂本,遞到羅飛手裏:“就是這個,你看吧。”


    所有的內容都在一疊a4打印紙上,大約有二三十頁厚。首頁用大號的字體製作了一個簡單的封麵,上麵寫著文章的正副標題:


    “揭密惡魔的力量——明末李定國人物解析”。


    “惡魔的力量?”羅飛輕輕地念叨著,抬手翻開了扉頁。


    ‘惡魔的力量’究竟是什麽?李定國輝煌戰史以及莫名兵敗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這些都是本文將要探討的內容。”


    看完了這段引言,羅飛略微停頓了一下,整理著自己的思緒,然後他問了一個問題:“緬甸人怎麽會參與到這件事情裏來?當時永曆帝不是還躲在緬甸嗎?”


    “緬甸人實際上是把永曆帝軟禁了。他們欺軟怕硬,畏懼清兵的實力,甚至還想趁火打劫,搶奪李定國的軍馬。結果李定國大怒,整頓人馬,命令進行反擊,緬軍主力據文獻說有‘數十萬’,在江對岸列陣,準備迎戰。李定國軍渡河進攻,僅百騎就擊潰緬軍,隨後順勢掩殺,斃傷緬軍萬人以上。緬甸官員最後搬出永曆帝,才勒令李定國退兵。經此一役,緬甸人對李定國畏若魔靈,據說緬甸的小孩聽見李定國的名字,都不敢大聲啼哭。而李定國素來心狠手辣,緬甸人當然視其為心頭大患。你剛才說過,那個購買血瓶的就是緬甸人吧?他一定是邊境土著的後代,害怕血瓶破裂,惡魔複活。可見李定國給他們造成的恐懼到現在也未消除!”


    朱曉華對曆史也有所研究,此時在一旁輕輕點頭。李定國擊敗緬軍的事情,在正史上確實也有所記載。


    羅飛一邊聽著嶽東北的解釋,一邊翻看書稿後麵的內容。不過他很快發現這二十多頁隻是對引言的展開敘述罷了。他失望地合起書稿,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封麵:“你在引言最後提出的兩個問題,似乎並沒有給出解答。”


    “因為我現在也不知道答案。”嶽東北顯得略有些尷尬,“作為一個學者,這樣的東西確實有些拿不出手……”


    “我倒覺得問題在於,這樣的東西也會有答案嗎?”周立瑋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


    “當然有。”嶽東北毫不示弱地大聲應答,“而且現在已經有人知道了答案!”


    羅飛立刻明白嶽東北的意思:“你是說那個小夥子嗎?”


    嶽東北點點頭,神情突然變得很沮喪:“隻可惜惡魔已經控製了他,他再也不能把知道的東西說出來了。”


    羅飛輕輕用手著自己的下巴。自從投入到這起怪異的事件之後,他已經好幾天沒刮過胡須了。密重的胡子茬紮在指尖,帶來一種輕微的銳刺感,羅飛覺得這似乎有助於提高自己思維的敏捷性。


    “他究竟是什麽人?在進入叢林之後,他又遭遇到了怎樣的事件呢?”羅飛輕聲自語著。雖然整個事件依舊一團迷霧,但年輕人的某些行為無疑起到了觸發器的作用。其實羅飛早已把調查的切入點聚焦在了這個神秘的病人身上。正是出於探詢其身份的目的,他讓劉雲在網絡上發布了相關的報道和照片,嶽東北隨之到來,並且拋出了一大堆令人瞠目結舌的理論。在兜了一個圈子之後,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昨日的出發點。


    “這是我們都關心的問題。”嶽東北瞪大眼睛,閃爍著異樣的興奮光芒,“真相,真相就藏在其中,我們必須追尋到底。羅警官,你的目的就是揭開隱藏的秘密;而我,則可以完成這篇學術著作;至於你們兩個科學家,嘿嘿,你們其實是收獲最大的,因為這將幫助你們重建一個正確的真理觀。”


    “追尋到底?”羅飛從他的神態中感覺到了什麽,立刻抬起頭看著他,“你已經有了什麽計劃?”


    “是的。計劃!當你告訴我血瓶在龍州出現時,我就有了計劃!”嶽東北的雙手得意地搓在了一起,“我將進入叢林,重訪那年輕人走過的路程。我對他的每一步行蹤了如指掌,因為他就是按照我的指引在前進。可以想象,這趟旅程對我來說有多困難,甚至,是非常危險的,但我絕對值得去這麽做!年輕人的悲慘境地已經正是在印證我理論的正確性!現在,所有的秘密就隱藏在那片叢林裏,等著我去解開。”


    羅飛訝然地看著他,沒想到這個胖得連走路都會氣喘的人,居然有決心要去進行這樣一趟艱苦的叢林之旅。而後者隨即說出的話,則更是出乎羅飛的預料。


    “羅警官,兩位科學家。現在我邀請你們一同參與這趟有趣的旅程。”嶽東北閃亮的目光從三人身上依次掃過。


    這邀請太過突然,羅飛三人禁不住都愣了片刻。然後羅飛笑了起來,反問:“為什麽要邀請我們?”


    “人多嘛,可以壯壯膽。”嶽東北似乎是調笑地說了一句,不過他隨即又正色道,“我們雖然信奉的觀點有很大出入,但是都有著出色的觀察和分析能力,且各有專長。我會需要你們的幫助。”


    “好!那我就陪你走一趟。”羅飛素來行事果斷,略一思考後,便做了決定,然後他轉頭看向周立瑋和朱曉華,問,“你們倆呢?”


    朱曉華率先搖搖頭:“我不會去的。我的工作從來都隻在辦公室和圖書館中進行,現場勘查,那是考古部門的事情。”


    周立瑋卻沉默著,屋中其他三人的目光此時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似乎是經過了一番仔細斟酌,周立瑋終於開了口。


    “好吧。我也參加。不過這並不代表我認同了你的觀點。恰恰相反,我是要用科學去推翻你的謬論。”頓了頓後,他又補充:“你探索的精神倒是讓人尊重,在這個時候,我作為科學一方的代表,似乎也不應退縮。”


    “好的。”嶽東北用一個微笑對周立瑋表示歡迎,“路線圖我已經設計好。我們分頭準備一下,一周後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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