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慧齊聞其話中意,也是笑了起來。


    二十二年,於她就像過了一輩子,不過是身邊幾個人的來去和人生,卻把她的整個人都給掏空了,如果不是還有深愛的人和兒女,她怕也是撐不下了。


    她活得太長了。


    可在他這裏,還有下一個二十二年……


    “笑什麽?”在齊君昀眼裏,因笑而格外生動的她又迷離了他的眼,便連問話都輕了。


    “笑,”下人們都退了下去,謝慧齊拉著他在邊椅子上坐下,坐在他身上與他麵對麵,淡淡道,“笑我把你看得太重,就因你一句話就滿心歡喜。”


    更是因多謝他竟還覺得還可以與她過二十來年而笑。


    最後一句,謝慧齊是在齊君昀耳邊說的,快年及五旬的齊國公聽了抱著她久久無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妻子說陪他一生便是一生,這是感情,也是恩情。


    他知道他這二十多年來在外的意氣風發,都是因有她在其後的打點與容忍,她選擇的是義無反顧地成全他,從無怨言。


    **


    自母親收了小姑娘文籐在身邊親自教導,齊潤樂得開懷,當日喜滋滋地牽著小姑娘亂蹦亂跳了好一會,又板起了臉告誡她要聽話,不聽話他也得訓她,但每日緊張兮兮問母親身邊的姑姑們小姑娘如何的也是他,自文籐到了母親身邊,每日必來父母請安前的也是他,走前都要眼巴巴看母親好一會兒,嘟嘟囔囔道,“她好乖,你不要嚇她呀。”


    在他眼裏,自來厲害的母親儼然就是母老虎,打個嗝都能嚇死他小媳婦。


    謝慧齊回頭也跟齊國公私下嘟嘟囔囔,“早知道這般沒良心,就不生出來了。”


    她不高興得很,齊國公隻能抱著她輕言安撫了幾句,還放下了改日就替她訓子的狠話,這才讓夫人高興展顏。


    母子倆天性其實很像,偏偏誰也看不慣誰,都當對方是眼中刺,看對方看來看去都是討厭之處,都覺得對方不喜歡自己。


    這年盛夏,國子監老主薄告老還鄉,齊望正式為國子監主薄,露出台麵助休王掌管國子監……


    國公府往來學生也是多了起來,此時,也有遠方之國派出使臣到達大忻,隨即送來了許多的珍奇之物,是大忻前所未有的,這讓文武百官很是驚奇了一翻。


    隻是這使臣與大忻語言不通,交談甚是費力,但國公府三公子天資甚奇,不出半月,竟能與來使交談幾句。


    這廂國公府裏也是很是平靜祥和。


    居娉婷大出謝慧齊所料,她把兩個女兒帶得服服貼貼,親自奶孩不說,還掌管了絕大部份家事,也是條條理理分明,孩子睡得安寧時便把孩子放到祖母身邊來,她們不吵不鬧的,醒來也是不哭,又很是愛笑,謝慧齊與她們親近得久了,眼珠子都離不了她們。


    國公府長孫之名為齊和仲,兩個女孩子也都是其祖父親自命的名,一人為齊和康,一人為齊和泰,兩個女娃兒的名字都起得特別大氣,忻朝以“和”字為尊,康,泰兩字也是多為放在長子長孫之名當中,也是往來諸多公主得聖諭加封的賜名,放諸到兩個女孩子身上已是尊貴異常了,這兩個名字一出來,齊望那頭還在私下見母親的時候還抱了他母親好一會,知道這名字肯定是她跟父親求來的。


    兩個女娃兒的名確有其祖母的功勞,而她們被其母每日都放在鶴心院,時不時會回來的齊國公見她們的次數也多,看得多了也是滿意,覺得這兩小小年紀就精力旺盛,愛笑又乖巧的兩個孫女兒們也是格外可愛,見她們母親時,想起事來也會多與她說兩句話。


    居娉婷得了公公正眼,也還是寵辱不驚,光這份定力也足以讓謝慧齊放心他們一家過兩年離府自立了。


    寶豐十年過去的甚快,這一年國公府的門禁開了一些,但它已不如之前門禁森嚴那幾年讓人側目了。


    齊國公這一年把心血放在了大推官話之上,政權被分割到了皇帝,和六部手中。


    六部可直接越過他與皇帝商討,但全國各地來京受訓的秀才舉人都受到了他的親自指教,齊國公放下了那隻刪折批文的筆,卻成了萬千當地執教書生的恩師,他在這段時日遠離了權力中心,自有人很快就替補上來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因此很多人都淡忘了深宮內的齊家女,都當皇帝已經收回了齊國公至少一半曾權傾天下的權力了。


    自來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權力更疊更是如此,齊國公府這廂卻也還是還好,主要是當家主母一點也不著急。


    這頭齊國公府也為進京受訓的各地方為教的先生們所出眾多,這些在地方為教的書生們自然不是家中有產之人,如果家中寬裕,自也不會選擇去教學而是繼續進考。


    這些進修者的住宿自有官邸受理,但吃食是國公府這邊私下解決的,他們受訓一年的常服等類也是齊國公府的莊子出的,這些銀錢於國公府來說不大,謝慧齊也樂得為她家國公爺做這等妙事,於她而言,這等事做起來也算頗有幾分千金散盡還複來的氣概,齊國公對這些為人師表的書生們慷慨,這些書生們隻要是心誌不低的,受了好,自也是還到了他們的學生身上去,大誌和善意生生不息,這個國家的人和靈魂才能真正強大起來,而於國公爺而言,這個國家的人才層出不窮,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他終其一生耗在朝廷,不是想鬥死誰,也不是想權傾天下無人與他為敵,不過是想在世時開啟民智民勇,想讓國家有難時,有國民自願挺身而出為國,家中有難時,有男兒挺胸而出為家,這些前人沒有做到的,他都想做到,哪怕過個幾十百半百年,沒人能記起他。


    齊國公當了十幾年的丞相,幾起幾浮,嘔心瀝血才等來接近他想要的境況,國公夫人在其背後自也是不遺餘力地支持著,她也隻有這等時候才感覺到她還可以純粹得起來——她在世俗摸扒滾打這麽多年,手不幹淨,心也不幹淨很久了。


    她也知道哪怕他們做得再多,百年之後世人對她丈夫的褒貶也會不一,且貶還會大於褒,因為他們自身確也不幹淨,他們也有自己的私欲在顧,但是,不做眼前的這一點的話,那一點的進步也就不會存在了。


    齊國公耗到了今日做了他最想做的,國公夫人也是欣喜地幫扶著,覺得做做也是好的,兩夫婦倆因著新來的事情也是又有了新話題可說,對著又對他百依百順起來了的夫人,齊國公感覺同僚跟他所說的第二春,他好像在他一直以來的那同一個夫人身上找到了。


    這年過小年前,謝慧齊把身邊帶著的文籐,還有她的一個哥哥一個弟弟聚到了一塊,讓家裏的小混蛋帶他們出去玩耍幾日,又把兩個孫女兒帶到了身邊,讓三媳婦去國子監接小年才歸家的三子回家——國子監附近有他們國公府的房子,在那兩小夫妻可以過幾天沒爹沒娘也沒孩子的好日子,三媳婦一年到頭地忙,也就有這幾天好日子可以過了。


    謝晉慶父子倆一直在京外軍營練兵,在小年之前也是接到了家姐勒令回家的口信,下半年他百江南他練的百名精兵受了皇帝特令進了京郊軍營受他的特訓,他跟這些臭味相投的軍友混得名處酣暢,日日練兵排陣早記不起家中模樣了,國公夫人派了身邊最不苟言笑的麥姑過來傳話,嚇得他圍著一板一眼學著夫人講話的麥姑摸著鼻子叫了聲好姐姐,隨後吩咐副將幾聲,就灰溜溜地帶著曬得跟個黑炭一樣的兒子回國公府見人去了。


    謝由好不容易在她身邊養白了一點的皮膚,又黑得比炭都黑了,露出來的全身上下隻剩眼皮是白的,看得一見他的國公夫人就倒抽了一口氣,摸著胸口好半會都順不過氣來。


    謝由長得本就太平凡,現下皮膚黑得跟眼珠子一樣了,原本好看的眼睛都不好瞧了。


    剛阿姐拍著胸口閉著眼睛不說話,謝晉慶也訕訕然得很,抬頭就往外邊看,哪想如今是冬日,門關得緊緊的,他瞧著大門好一會也是倍感尷尬,隻得又回頭來。


    “怎麽黑成這樣了?”謝慧齊這時握著謝由的手都有點想不明白了,“咱們住山中那會兒,我也沒見你這般黑啊?”


    那時他都不怎麽穿衣裳,也沒曬成這黑炭樣啊。


    謝由瞅她,“我要帶兵。”


    “那你阿父也沒……”


    “我帶。”


    “他不帶?”謝慧齊有點明白過來了。


    “我帶。”謝由點頭。


    “那他幹嘛?”


    “你,你,你……”謝由突然板起臉,對著下麵空空的地方一臉嫌棄地道,“怎麽握的長槍?你以為你是拿你家中細婆娘的手啊?娘了個蛋,兄弟啊,不是我說你,你這一劈,你是想嚇得你家螞蟻跟你哆嗦求饒啊?”


    學了兩句,謝由轉過頭,對母猴子淡淡道,“他們不行,我就得教他們怎麽做。”


    謝晉慶在旁邊聽了單手揉眼搓臉,都不太想看旁邊這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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