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不老。”俞飛舟搖搖頭。


    “朕老了,”承武皇微微笑,見他還有話要說,淡淡道,“朕現在很好,但朕很想她。”


    他摸了摸身邊的棺木,垂下眼斂,微笑地看著他心愛的皇後睡的地方……


    就是她還在身邊,他不寂寞,但還是很想她,也還是想聽她說說話。


    這世上確實還有他的天下,還有她為他生的兒女,但到底是沒有她了,這天下已不一樣了。


    “皇上……”俞飛舟朝他跪下,“您三思啊。”


    “飛舟啊……”皇帝拉了他起來,到身邊坐下,為他泡茶,給他倒了一杯,道,“你別攔著朕,皇後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心軟,朕不在她身邊,那些孤魂野鬼還不定怎麽欺負她。”


    俞飛舟為他話間的深情眼睛一紅,“娘娘等著您去找她,知道您會生氣,不會讓人欺負了去的,再說她一國之後,誰有那膽兒欺負她。”


    “朕是不信的,朕得去。”她還是被人刺殺死的,怎麽會沒人膽敢傷她,但願這次找著她了,他能讓她再也不離他的身邊。


    “皇上……”俞飛舟深吸了口氣,還要再說。


    “別說了,來,喝茶,跟朕碰一杯。”那晚是他喝多了酒,身手遲緩了些,被刺客抓了時機才讓她斃命,自那後皇帝就不喝酒了,皇帝以茶代酒跟他的老將軍碰了一杯,跟他道,“這一杯是朕多謝你這麽多年的忠心,沒你替朕守著屈奴,守著商道,朕半個天下都要不穩。”


    “不,您說錯了,是您給了我命,給了我兵馬權利地位,才讓我大展抱負,是老臣該敬您。”


    皇帝搖頭笑笑,“嗯”了一聲,端著茶水一飲而盡。


    “第二杯……”皇帝又給他倒了一杯,“朕走後,你輔佐的人就成太子了。”


    “我待他,亦如對您。”俞飛舟肅容舉杯,第二杯一飲而盡。


    皇帝從從容容,給了倒了第三杯,這次道,“來,為我們兄弟倆喝一杯。”


    沒有他們年少時候的相互扶持,生死相依,就沒有他周容浚和周朝的現在,也沒有他的老將軍鐵馬冰河戰功累累的一生。


    俞飛舟這次真的是老眼飽含了熱淚,“是,敬我們一杯。”


    自獅王回京,他留屈奴後,他就知道他們倆從此就要各別一方了,但那個時候,他知道他效忠的王爺會成為周朝最英明的皇帝,知道他會好好活著,知道他身邊有他最心愛的女人陪著,但這一杯之後這一別,那是真正的天人永隔,從此不再相見了。


    “皇上……”俞飛舟鐵骨錚錚一身,身上背的人命不勝其數,他手下過的人命太多了,他的心比皇帝還要殘酷幾分,但這時候他真是忍不住淚流滿襟,“那麽難都過來了,怎麽就……”


    皇帝摸了摸棺木,淡道,“她陪了朕太多年了,朕習慣她在朕身邊了,去了,朕踏實,她也踏實……”


    “皇後不是……”


    “她是,”皇帝溫和地打斷他,給俞飛舟倒了杯茶,端著他那杯懶懶地靠近皇後睡的那邊的椅背上,就是這個時候,皇帝還是跟當年當獅王一樣看起來淡定從容,耳聰目明得很,完全不呈絲毫老態,“她不過是放心不了兒孫罷了,她沒了朕,如朕沒她一樣。”


    她怎麽可能過得慣沒有他的日子,她每早早一睜眼,必要尋到他的身影才會揉眼睛,這也是他要早些時候去找她的原因,沒有他,她心不知道得有多慌。


    俞飛舟已知他心意已決,苦笑數聲,“那太子知道嗎?”


    “朕沒說,但他們都是知道的吧。”


    所以一個兩個的,都不離開宮裏。


    太子更是每晚恨不能睡在偏殿……


    說起太子,皇帝也是舍不得。


    這個孩子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最像他的孩子,每每對著他母後的無賴小時候隻知道生氣,長大了隻會傻嗬嗬地看著,卻從來不忍真正苛責跟他母後一分,與他一道寵著她。


    他是個好孩子,所以在走之前,皇帝要把所有威脅他地位生命的弊端一鍋端了,把罪孽能背都背到自己身上。


    “皇上……”


    “朕走的時候,你應該在西域,”皇帝是打算在臨死之前解決他封王的事,不想有什麽變數,“你替朕守著西域,就不用過來奔喪了。”


    “皇上!”俞飛舟跪下,老淚縱橫。


    “替朕守著西域,”承武皇知道這有些為難他,但還是堅決冷酷地看著他,“將軍,這是朕的命令。”


    俞飛舟已後悔跟他來這一趟萬花宮,皇帝這不僅僅是告別,而是在為難他這個跟他生死與共過的老臣下,老下屬啊。


    他怎麽能不來送他一程?


    “皇上……”俞飛舟是真哭出了聲音來,鐵血將軍跪在他的麵前,抬頭看著他跟隨了一生的主子,“皇上,老臣遵旨。”


    承武皇臉色這才鬆動了下來,口氣也好了些,“難為你了。”


    他又道,“屈奴朕會派開王過去守著……”


    “臣知道了,臣會把您的人留下來。“


    承武皇見不得他跪著哭的樣子,拉了他起來,掏出帕子想給他,發現這是皇後為他繡的那條,他拿著看了看,沒舍得,就對俞飛舟說,“自己拿袖子擦擦臉,都這麽老的人了,哭甚?”


    俞飛舟勉強一笑,掏出帕子擦了臉。


    皇帝見他有自個兒的帕子,臉色一暖,對他道,“你媳婦對你好吧?”


    “好。”


    “章家現在也還過得去,不過讓你媳婦以後少沾著他娘家一點,太子看著是比我要仁慈得多,但他是朕一手教出來的。”皇帝提醒他,讓他別跟章家粘在一塊,他走後,有他們的前車之鑒,太子要是動起手來,不會比他手斷軟。


    “老臣知道了。”


    “將軍……”


    “皇上,臣在。”


    “都這麽多年了,”皇帝看著他,又是微微一笑,“你老了,但朕很欣慰,還能跟皇後一道見到你。”


    他這一生,有他的皇後,有再忠心不二的將軍,有得他心的兒女,有經他手繁榮的天下,想想,竟是毫無缺憾。


    “朕想她了啊……”皇帝閉眼喃喃,手指不停地觸摸著身邊的棺材,嘴角微揚,“念得緊呐,天天都念……”


    要是能早一些時候見著她,那該有多好。


    那該是多生歡喜的事,應該比他此生第一次見到她那刻還要讓他的心砰砰地跳,就像他還在活著一樣,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再如何,那心也是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用很長的時間,聽我講了這麽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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