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康三已帶人去李府捉人,李相已經是螳臂擋車,豈會再在這時候火上加油,罪加一等。


    而這個京城,有能力敢傷他的人,周英德閉著眼睛,一個指頭也數得過來。


    而這時候會動他的,除了一人,不用另作他想。


    周英德不知道他這四皇兄弄傷他,是什麽意思。


    是想徹底弄死李相,抑或是警告報複他?


    但如是前者,就無須弄傷他。


    周英德咬著牙吸了口氣,才掩住了喉嚨間那些翻滾的,想立刻跑出來的質問,隨後,他又扯了扯嘴角,道,“不知皇兄昨晚過得如何?”


    “十一皇弟的意思是?”周容浚淡笑著看著他,神情無虞。


    “不知道皇兄知不知道李相府裏的事……”


    “太子弟弟,”周容浚慢條斯理地道,“想跟本王問的,是這個?”


    說罷,在周英德鼓起的眼睛裏,他惡劣地笑了起來,轉而道,“本王在武才宮過得很好。”


    說罷,又注視著周英德微笑道,“沒想到,太子弟弟問為兄的是這個,我還不知道他有這麽關心我。”


    最後一句,他是麵對著周文帝說的。


    周文帝聽了忍不住地嗤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笑得整個禦書房都靜了。


    周文帝眉眼不眨,握拳輕咳了一聲,問周英德,“還有什麽要問的。”


    周英德鼓著眼,站在當地,沒有說話。


    他那傻樣,周容浚都不屑多看一眼。


    “太子殿下,夜深了,你回宮歇息吧。”常公公接近他。


    見他不動,常公公又在他身邊輕道,“太子殿下回去歇息吧,陛下與獅王爺還有話要說。”


    周英德這才醒悟過來,猛地回頭去看皇帝。


    周文帝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周英德一個激靈,忙彎下腰,“兒臣叨擾已久,就且退下,夜已深,還請父皇早些就歇息,保重龍體。”


    周文帝朝他揮了下手。


    等他一走,周容浚嘲諷地揚起嘴角,“您叫兒臣來,就是來聽他說這個的?”


    這就是他的太子,他們大周朝的太子?


    “笑夠了?”周文帝看著他嘲笑的臉,也沒動氣,反而平平地說了這句。


    周容浚無聲地把嘴角更是往上翹,於是未見他哼笑不屑,但那不屑的神情,卻做出了個十足十。


    “你以為這天下能像你這麽混帳的有幾個?”周文帝心平氣和得很,他知道他這兒子敢做出這種事來,那就是完全讓人抓不到把柄,至於他為什麽這麽做,周文帝猜不出個十全十,但他根據他兒子之性情,也能猜出一些來。


    他說他來京中最重要的是來給他做擔保的。


    但周文帝很清楚,他是來報複來的。


    他不報複,那就不是他皇帝的四皇子。


    太子他不可能喜歡,而保錢保豐的他,哪怕是他父皇,周文帝也不覺得他這有時候很目中無人的兒子,會把他列在他不能算帳的範圍內。


    當年他從西北回來,他給他事情做,本想靠著這個,想讓他與他母後給他帶好,但他這兒子,卻一個字也沒說,硬是跟他拚著。


    周文亮從那時候就知道,他這第四個兒子,看著比誰都聽他的話,但也比誰都更不聽他的話。


    “你現在傷了英德,下一個,是不是朕了?”周文帝看著他,淡淡道。


    周容浚沒說話,揚高的嘴角,慢慢下去了。


    “說說,跟朕說說,你打算是怎麽辦的?”周文帝敲了敲桌麵,一臉思索,“讓朕與你母後再反目成仇?還是,幹脆殺了朕?”


    周文帝後麵那句話,說得很是嚴重了。


    周容浚也沒停,接著眼也不眨,麵無表情地道,“前者。”


    他什麽情緒也沒有,周文帝卻笑了,他被氣笑了,半晌說不出句,後頭才憋出句話來,竟也是笑的,“還真敢。”


    “我什麽時候有不敢的事了。”周容浚輕描淡寫地道。


    他還真沒什麽不敢做的事。


    他做的哪一樁,哪一件不是提著腦袋在褲子上的事。


    “您也別整些大帽子往我頭上戴,我是沒什麽不敢的事,但我不會反您,也反不了您,大事我做,報仇的事,我喜歡得不行,但蠢事我不做。”周容浚冷冷地說著,“不說您想讓我的王妃死的事讓我記恨,單說母後,您說誰有這麽一個母親不記仇?我大皇兄不也是恨她恨得要死?換他是我,要是殺了她能解心頭之恨,他早幹了,換到我身上,不過是讓她跟您反目成仇,您覺得還有什麽不妥的?孩兒自己都佩服自己,這麽能忍。”


    周文帝聽了斂了神情,他冷酷地看著周容浚,在周容浚毫不回避的視線,他慢慢地冷哼了一聲,“那現在,你還打算這麽幹?”


    周容浚閉嘴不語。


    “幹?還是不幹?”周文帝逼視他。


    周容浚憋著,憋了半天,就像周英德咬著牙看著他說話一樣,他咬著牙從牙齒裏擠出話來,“不幹了。”


    “哈哈……”周文帝哈哈冷笑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站著的兒子,嘴角微撇,也很是不屑,“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


    跟剛才被他嚇蒙的小十一,有什麽大的區別?


    不過五十步,笑百步。


    周文帝話沒說全,但周容浚從他的神情裏完全看明白了他的話。


    他沒生氣,僅道,“那孩兒能走了?”


    “滾。”


    “別讓朕看見不想看到的。”


    在周容浚滾到門邊,周文帝如此道。


    周容浚滾了出去,回頭回了武才宮,就對蘇公公道,“叫聶衛去趟牢裏,告訴李相,要是他敢咬張國丈一口,我就給他留安在東南方那兩個李家子弟的一條活路。”


    “是。”


    “嗯,要是他還敢咬皇後一口,隨便他怎麽咬,咬到了算數,我再給他長子留一條命。”


    蘇公公靜默了。


    周容浚挑眉,“怎麽,還不去?”


    蘇公公躬著身,退了下去。


    他走後,周容浚對著身邊幾個還跟著的武將淡道,“宮裏還要熱鬧幾天,眾愛將多注意著點。”


    他的眾愛將一個個頭低著看著地上,頻頻點頭,卻無一個想抬起頭來看他們王爺。


    王爺這膽子,大得實在讓他們不敢抬頭了。


    **


    獅王要走,走之前要清帳。


    李相要保命,明知他是獅王害的,也得按獅王給他定的規章來。


    他在朝廷中當了這麽多年的丞相,皇帝什麽人,皇後什麽人,獅王什麽人,他一概清楚,所以獅王吩咐他做的事,他連奇怪也未曾有一分,當夜聽人說完,他就點了頭,僅道了一聲,“老夫知道怎麽做了,獅王看著就是。”


    第二天,周文帝押他上朝審他。


    這天,是周文帝決定把他拖出金殿宰首的日子。


    在周文帝讓常公公念完他的罪狀,確定要把李家在京的這一百來人口全部斬殺後,他例行問了李相一句,“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李相“哦”了一聲,道,“老臣確實還有句要緊話想跟皇上說,就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周文帝看他這個時候還跟個沒事人一樣淡然,冷嘲地挑起嘴角,笑了,“有話你就說。”


    “嗯,那老臣就說了。”李相淡淡地道,“老臣為相這麽多年,其實也不是什麽事都對皇上說的,老臣眼看就要死了,有些事,也是時候給皇上個交待了,老臣想說的第一件事是,定康六年的時候,皇後有孕,她喝了打胎藥,孩子沒了,老臣知道了這件事,怕皇上傷心,就沒給您說了,第二件事,定康九年,您冬夜大病那天,臣站在皇後身邊,清楚聽到皇後說,您怎麽還沒死,老臣唯恐皇上傷心,這件事也瞞著也沒說,第三件事,定康十二年,皇上……”


    “夠了!”皇帝寶座上的周文帝已經青了臉,額邊青筋爆起,“住嘴。”


    李相也就住了嘴。


    獅王讓他咬皇後,他咬了。


    但願獅王還能滿意。


    “李相,李相……”周文帝念著李相的名字,念著念著,周文帝的氣息都重了,“死到臨頭,你這嘴還不老實。”


    李相覺得他挺老實的,就是太老實了,他這個老實人眼看就要死了。


    他不如皇帝,口是心非了一輩子,騙了他們這些臣子一輩子,也騙了他自己一輩子,哪怕他要的那個女人日日夜夜恨不得他死,他也不覺得可以為他死的麗兒有什麽好……


    他李相的麗兒也是個老實人,可是她也死了,老實人都早死了。


    留下不老實的,一個比一個活得還長……


    “老臣還忘了說了……”一想,恨意難平,李相又開了口。


    “住嘴,拖下去宰了!”周文帝氣得大拍椅臂,皇冠上的珠簾不停地抖動著,發出了輕脆好聽的聲音。


    而他的臉此時卻是猙獰的。


    “老臣想說,”李相卻置若罔聞,在人撲過來拉著他往外拖的時候,他嘴裏的話沒有停,“定康十二年,麗妃中毒,那毒本是皇後娘娘下給您的,可她代您喝了,皇上,您的麗妃,替您喝了皇後下給您的毒蛇……”


    “信口雌黃的大膽狂徒,殺了他,替朕殺了他!”周文帝從寶座上“突”地一下站了起來,指著李相,神色淩厲,激動地喊著。


    說著,僅一個眨眼,他眼睛一個閉眼,人就往後倒去。


    “皇上,皇上,皇上您怎麽了……”在殿下階梯旁站著的恒常見他不對,失聲喊著,朝他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就這樣了。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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