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貞吉知道她家王爺對萬皇後要來之事的不以為然。


    他是真沒期待過,萬皇後真能幫他什麽。


    她也知道,為何對錢保豐之事他不能忍。


    許是小時讓他難過的事情他無能無力,等到了現在,有了相對的權勢在手,他就不那麽想再忍了。


    他難過,必定不會讓人好過。


    柳貞吉也知道他這種衝動起來不顧大局的性格,看在皇帝的眼裏,肯定要遭他垢病。


    在不是與他站在同一個戰壕裏的人來說,他也是暴虐之人。


    但在她來說,她其實真覺得她嫁的這個男人沒什麽不妥的——任何性格都有雙麵處,善良的反麵可能是不知是非,堅強的反麵可能就是過於強勢,這世上沒有一種能全麵討喜的性格,隻能說因人而易,也許別人如棄敝屣的人,是有些人的心中至寶,也許你的心頭愛,是別人厭惡且恨之入骨的人。


    就是周文帝他自己,在柳貞吉的眼裏,不過也是她所忌憚的人罷了,談不上尊敬。


    就如他就是個明君,統治好了他的這個國家,造福了百姓,平衡了朝廷,給他的後世子孫留下了一個穩定的國家——可這又不會讓他犧牲的那些人不恨他。


    世事沒有完美,人也一樣。


    所以小軍師找上門來,跟柳貞吉辯論她家王爺攻打錢家的利弊之時,柳貞吉反問那咄咄逼人問她話的小軍師,“你說他無容人之量?那你現在坐在我麵前,與我對盞,說道他的不覷大局,你覺得你是怎麽坐到我麵前的?”


    小軍師結結巴巴,“這……這……”


    柳貞吉又笑著問他,“你崇敬皇上,覺得他睿智,心懷天下,心胸寬廣,但自你拿信投靠我府,與你衣食的是誰?為你尋覓天下群書的是誰?是你敬戴的皇上,還是現在這個在你嘴裏行事衝動魯莽的主子?”


    小軍師皺起了眉,朝柳貞吉打了個作停的手勢,扭過頭看著窗外,沉思了起來。


    柳貞吉微笑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孩,把他麵前的冷茶給倒掉,又與他添了盞新茶。


    這是個聰明孩子,想得多也想得深,之前她家王爺就已經在好好栽培他了,柳貞吉也就更不吝於對他多有幾許耐心。


    像小孩兒這樣聰慧又較真的人,還需打磨。


    有真性情是個好事,這樣能讓人不忘初心,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得起真性情的,如萬皇後,是因為天下女子間,她尊貴無雙,在皇帝眼裏,她是唯一的皇後,所以她想如何就如何,她真性情得起。


    就像她現在這個獅王妃,她偶爾也真性情得起,就像她想栽培眼前這個少年,她就栽培得起,隻因她現在有這個能力。


    但現在她麵前的這個少年真性情得起嗎?


    不能,她一句話,就可讓這個少年夭折。


    王爺的一個不喜,就可讓他從此蒙於紅塵,成為仲永。


    放他出去,他這嘴這身傲骨,得罪一個達官貴人,那腦子可能不及他一半聰明的貴人就可讓他眨眼之間就從這世間消失。


    他還是太年輕,自認為掌握這世間真理,卻還是不夠明白,這世上萬事萬物息息相關,一體數麵,哪有什麽非黑即白的道理。


    一個人有才氣是好事,過於自視甚高,恃才傲物也沒過錯,用來孤芳自賞當然沒問題,但要大有作為,那就難了。


    小軍師現在就是有這個毛病,他認為自己是諫臣,甘願冒著生死之險來勸告王爺,卻還是不夠想得透——連主子都沒琢磨明白,連他自個兒的缺陷他也沒弄明白,他所說的話,如何能被人聽進耳朵裏?


    他的忠心,隻是他自認為的忠心,而不是主子要的忠心,其實沒什麽用處,所以自古自認良臣的臣子被犧牲掉,不是他不夠忠心,而是他不夠好。


    還不如一個會揣磨主子臉色的內侍來得更得君心。


    **


    柳貞吉簡直就是成了小軍師的第二個老師,回頭把舍不得走的小軍師攆了出去,就去了他們寢宮的書房處跟周容浚訴苦。


    “我教裕渝都沒這般認真過,木橋以後要是當不了能臣,我一定要把他趕去軍營當夥夫,養豬割豬草,還要打掃馬廄。”柳貞吉拉著那不理睬她的男人的袖子道。


    “嗯。”周容浚看公文,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因她還是他王妃,還誠懇地點了下頭。


    柳貞吉見他不搭理,歎了口氣,伸手忙著把他處理好的公文搬好,至於另一邊大半沒處理好的,她一點也沒有拿上一個打開看的意思。


    這種事,她就不想主動了,這陣子,她除了管管吃喝拉撒這些庶務,別的一概不管。


    這時小果子進來,柳貞吉聽小果子說完事,見他要走,忙止了他,“慢著。”


    “娘娘……”小果子看向她。


    “與我喝點清茶再走。”柳貞吉帶了他去旁邊茶桌。


    “呃……”小果子撓頭,看向王爺。


    周容浚朝他點了下頭。


    “謝娘娘。”小果子放下手中要去辦的急事,還是跟了過去。


    現在的王妃娘娘,閑得讓他看著都心發慌。


    “你這幾天忙啊?”


    隨著坐下,柳貞吉一出聲,小果子幹笑了數聲,點頭道,“忙。”


    能不忙嗎?


    軍機處大半的事,都是他在辦。


    “要不,我把蘇公公調給你用?”


    小果子一聽蘇公公,他師傅長殳帶出來的公公,臉色一整,看向柳貞吉,“娘娘有話您說。”


    “我想這陣子,把長殳手下的那幾個人轉過給你,小世子小郡主也長大了,身邊不能沒人,我想就讓他管著小世子小郡主身邊的事,他的事就交到你手裏,你看如何?”


    “長公公知道嗎?”


    “你答應了,我回就跟他說去。”


    小果子擦了擦鼻子,小聲地問了她一句,“公公的身體,最近怎麽樣了?”


    他太忙,回來後,都沒怎麽與他師傅好好說過話。


    “也還好,就是要靜養,不能勞心,也不能隨意走動。”柳貞吉笑道,“調養陣就好了。”


    長殳是真的老了,又因他是內侍,身體機能不比尋常男人,身體一塌,老得更快,柳貞吉不忍心看著他拖著病體日夜操勞。


    “知道了,晚上我回來,就去找公公。”小果子點了頭,朝柳貞吉道,“您跟公公說,他的事,我願意著呢。”


    “難為你了。”柳貞吉笑著點頭。


    小果子看著比他還小上兩歲的王妃,見她明眸皓齒,一臉笑意盈盈,那臉上的神采與溫暖,與過去無異。


    她還是她。


    還是過去那個在柳府裏,見到王府與他來,會偷偷躲著王爺給他塞糖吃,朝他眨眼笑得溫暖的小小姐。


    這麽多年來,他身邊的人都變了,就是王爺,也變得要比以前更深不可測了,唯獨她,還是有著一臉與世無爭的神情。


    “您有事,就跟吩咐師傅一樣地吩咐我就是。”小果子在怔了一下之後,朝女主子笑著道。


    她悠悠閑閑的也好,他們王爺需要這樣一個王妃,而他們王府,也需要有這麽一個女主子鎮著。


    “好。”柳貞吉點頭,見他起身要走,從桌上拿了塊糕點給他,“路上吃。”


    小果子忍不住笑出聲來,朝她一揖手,再朝案桌處的王爺一揖,就快步出去辦他的事去了。


    他走後,柳貞吉又走回周容浚身邊坐下,與他笑道,“長殳以後就好好養老了,獅王哥哥你說行不?”


    “好,你看著辦。”周容浚說到這頓了一下,偏過頭,問她,“他吃的藥,府裏都有?”


    “宋大夫說東北的野參比較適合長殳的身子,我叫了城裏往東北往來的商販注意著點,估計下個月,他們回西歧就能帶回來了。”


    “府中沒有?”


    “沒有特別好的。”


    “你多費心了,多備一些。”周容浚摸她的頭。


    “知道的。”


    周容浚聽著她乖順的回答,湊過頭親了她的臉頰一口。


    柳貞吉摸著臉蛋朝他燦笑,笑得西北王歎了口氣,道,“你忙你的去,再呆下去,我公文也看不下去了。”


    **


    被周容浚趕出書房的柳貞吉去了院子,長殳正在那剝桔子給辰安吃。


    辰安與長殳同坐一個太師椅,見到她來,一老一小都朝她看來。


    “母妃。”柳貞吉剛坐下,辰安從長殳手裏拿過一瓣桔子,學著長殳細細地剝了剝白白的線,剝好後,把桔子送到了柳貞吉的麵前。


    柳貞吉伸過頭去,就著她白嫩的小手吃了。


    “多謝辰安。”柳貞吉笑眯眯摸了她的頭,沒有過去抱她。


    小辰安與哥哥不一樣,自知道走路後,就不太愛有人抱她了,因她這幾月陪她的時日少,她反倒要與她哥哥親近些……


    柳貞吉這些日子閑了下來,也沒有日夜把小女兒帶在身邊,她不在寢宮的時間,就讓長殳陪著她。


    長殳因有小主子要照顧,用飯用藥時辰都規律,精神也足,晚上柳貞吉也就不讓他帶小孩兒,讓他回去睡,小半個月下來,長殳難看的臉色,總算有了點人氣。


    前段時日,她與他,都累慘了。


    柳貞吉還好,還年輕,不用幾天就能恢複過來,但長殳沒個半年一年的,很難恢複元氣。


    這也是柳貞吉那段時日太忙,實在看管不過來,等長殳拖病累到昏厥,她這才反應過來,老家人已經快病入膏肓了。


    “小郡主喝口水。”長殳給周辰安喂了口水。


    小郡主喝完,拿小臉蹭了蹭他的手,以表謝意。


    小郡主是個非常安靜的孩子,雖然說會說話了,但話很少,父王母妃哥哥長殳梨雲這些她都會叫,但很少叫出口,隻是偶爾叫出來讓人知道她會知道叫。


    長殳之前照顧她得少,與她並不親,這才照顧了小半個月,得他悉心照顧的小郡主就與他親密了起來,往往她吃東西的時候,會停下讓長殳咬上一口。


    “小郡主乖。”長殳摸摸她的小臉,笑眯眯道。


    “我剛才見著小果子了……”柳貞吉這時開了口,“讓他把你手上的事接過去,你以後,就幫我看著小世子小郡主,照顧著母後的起居,你看如何?”


    “好。”長殳沒有異議,道,“皇後娘娘是後日到吧?”


    “是呢。”


    “這天氣也冷了,可能要等到回暖,才去祭先祖吧?”長殳笑眯眯地喂著小郡主的食,嘴裏道,“離明年開春還早得很呐。”


    這祭祖,肯定是拖了又拖再去的。


    要不祭完,也留不長太長時間。


    柳貞吉笑著道,“這我可不知道,母後說什麽就是什麽,回頭她來了再說。”


    長殳看著像足了王妃娘娘的小仙女郡主,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他頓了頓,把桔子撕成了兩瓣,放到她嘴裏,見她鼓著腮幫子乖乖地吃了起來,轉頭朝柳貞吉道,“想來皇後娘娘來了,會更喜愛小郡主的,就是聽說娘娘身子還是不太好,這個咱們還是得注意著點。”


    “嗯,這個我來。”柳貞吉點頭道。


    這時小郡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黑眼珠望著他,“長殳。”


    “小郡主飽了?”


    周辰安點了頭,她要下地,在長殳手伸過來她搖了搖頭,自己下了地,然後朝長殳伸手,“長殳。”


    長殳彎下腰,把手給了她。


    “我和小郡主去走會。”


    “去吧。”柳貞吉看著他們牽著手一步一步地挪著走遠,朝身邊的梨雲道,“我一直想要的,就是如此,你們都在我身邊,我眼睛裏都能看得到你們。”


    這是她的生活,她的日子,為維持這種生活,她願意付出一切。


    **


    屈奴王還沒回屈奴,但萬皇後先到了西北西歧。


    萬皇後走的時候百臣相送,到了西北,周容浚也做足了勢,在離主城十裏處迎了萬皇後進城,當然,這是柳貞吉逼她相公幹的,若不然依西北王那脾氣,他頂多也在城門迎迎萬皇後,萬不可能像這般殷勤。


    萬皇後走的時候在京城造了多大的勢,她來西歧,柳貞吉就給造了多大的威風出來,就為了京裏那一位高大上心裏舒坦。


    柳貞吉把小世子和小郡主也帶來了,等萬皇後一召她,她就把兩個小的先送了上去,之前她也沒怎麽教兩個小的,小世子無需教就會叫祖母,小郡主她倒教了教,也僅是教她喊人。


    與人親近,她生的這兩個都隨了她,誰對他們真正的好,他們能順竿子往上爬,誰對他們不好,哪怕對他們有一點點怠慢,他們都會猶豫與人親近,所以就這點而言,柳貞吉也並不打算教會他們去刻意討好皇後。


    皇後如果真能喜歡他們,這事不錯,但如果不喜歡,柳貞吉也不覺得需要拿孩子去討好長輩。


    這種事,就看兩方心意了。


    馬車裏的萬皇後首先見到孩子,小世子牽著妹妹手看著她,歪頭叫了一聲,“皇祖母您來了?”


    說著就要給她跪安。


    這時小郡主往前挪了兩步,挪到了皇後麵前,抱了皇後的腳。


    等到萬皇後抱起她,柳貞吉就上來了。


    萬皇後的坐駕寬敞,但也容不了太多人,柳貞吉一進到門邊就跪下,看著萬皇後和小女兒對視著,她眨了眨眼,把兒子抱在了懷中,笑意盈盈地看著萬皇後。


    “你還記得我?”萬皇後摸小孫女的頭。


    小郡主看著她的手,眼珠著隨著她的手動,然後看向柳貞吉,“母妃……”


    “她是皇祖母,辰安還記得嗎?”柳貞吉見她靠著萬皇後的姿勢,就知道她是記得的。


    小郡主分得清每一個抱過她的人。


    梨雲抱她抱得最多,她對梨雲也就記得最清楚,每次早上醒來,梨雲鏡花她們都朝她伸手,她隻會把她的手伸向梨雲。


    小郡主不愛說話,僅朝母親點點頭,就偎進了萬皇後的懷裏。


    柳貞吉歉意地看向皇後。


    萬皇後拍了拍懷中的小孩,朝她頷了下首,“這樣就好。”


    萬皇後身子本不好,長途跋涉到西歧,臉容倦怠,進了王府之後,就已經昏睡了過去。


    她半夜醒來的時候,發現靠過來的人中有柳貞吉,她愣了一下。


    “您先漱下口。”柳貞吉拿了溫鹽水給她,等她漱好口,讓她喝了兩口溫水,喂了萬皇後半碗白粥,等過了一個時辰,又搖醒萬皇後,喂了她藥,柳貞吉這才提步回去。


    這時天上的星星已經沒有半夜時分那麽多了,漸褪的星辰說著時辰離清晨不遠了。


    柳貞吉回了寢宮。


    寢宮裏還留著幾盞燈火,小世子小郡主都睡在大床的裏頭,周容浚正半靠在床,閉著眼睛在睡。


    柳貞吉剛進去脫了外衣,就見到他睜開了眼。


    “如何了?”周容浚看著她,眼神清醒。


    “母後瘦了些,得好好養一陣才行。”柳貞吉示意跟進來的丫環退下去休息,她自個兒脫了鞋子,鑽到了他的懷裏,探頭過去看了看安睡的兩個孩子,回他懷裏繼續道,“剛才母後與我說,朝中討伐你的人眾多,讓我們注意著些,屈奴我們不能一舉吃下,不過父皇會幫我們要到你要的那幾個官位,就是到時候你要在七族九家裏選幾個人出來,讓出幾個位子給他們,讓他們得你的好。”


    “嗯?”周容浚愣了。


    他父皇願意先替他打頭陣,得罪人?然後讓他來得好?


    這可不像他。


    “你沒聽錯。”柳貞吉明白他的意思,老實說,她聽到好也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


    皇帝爺什麽時候這麽好心過?


    但皇後的話說得慢又清晰,容不得她懷疑。


    “不過,母後也說,不排除這幾家想塞女兒給你。”


    柳貞吉把話說完,打了個哈欠。


    她累,但些睡不著。


    他維持隻她一人的承諾不容易,而她更不輕鬆。


    但她沒想退卻過。


    甚至可以說,她還想知道,如果不靠聯姻,他們能走到哪一步。


    他是不是值得她一生傾心相對,或者說,她值不值得一直放在他心裏。


    柳貞吉知道自己是從來沒有變過的,她再裝膽小,也不過是慣性生存手段,她是個從不苛求別人的人,但更多的是她從不苛求自己,她與萬皇後,與她母親姐姐這些女人都不同,她要於她而言最好的人最好的感情,但如果不是,她不會折磨她愛的人……


    她不會對他不好,不過他以後會缺她的長久陪伴就是。


    她其實也不會因為失去他,痛苦多長時日。


    她一直都是前世那個隻要做了選擇,她就會傾盡所有愛她所愛,事後不後悔,也不會遺憾的人。


    這世也亦然。


    自從選擇了徹底去愛他之後,柳貞吉就坦然了,她與他說的每一句承諾都不帶假,她對他的感情,從沒有附帶條件,隻想他因被她愛著,知道被人愛著是何等滋味。


    她會給他最好的感情,而不會帶給他負擔,哪怕日後會因為他們的漸行漸行而所有遺憾,但不會痛苦。


    “你要是還是不想,那我們就不要,要是覺得為難,我不在乎有沒有人進來。”柳貞吉抬頭吻了吻他的下巴,輕聲道,“一切都以你的意願為主,你知道的,你高興了我就也高興。”


    周容浚抱著她的腰,眼睛懶懶地看著床對麵的燈光,他聽完她所說的話,嘴角略扯了扯,道,“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會跟父皇一樣。”


    柳貞吉在他胸前撐起手臂,嘴角不由自主翹起,“我知道,隻是想告訴你,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得不做此選擇,我不會怪你。”


    “你現在是這麽想的?你不是最怕有人進來欺負你?”他淡淡道,臉帶戲謔。


    柳貞吉聽得笑了起來,又一次,覺得在兩人的關係裏,他還是那個半主導者。


    她愛他,何嚐不是因他有別於別的男人的這份不同,她不是是個男人就愛的。


    “其實現在還是怕的,”氣氛輕鬆了下來,柳貞吉也故意道,“你都不知道,我爭風吃醋不是很厲害,到時候要是表現得不好,你都覺得我不夠愛你。”


    “嗯,”周容浚點點頭,淡淡道,“那就算了,別表現了。”


    柳貞吉差點笑出聲來。


    “京中的事,我已經在著手處理了,這幾日都是在辦這些事,”周容浚沒有再說笑下去,而是說了他這幾日所為,“我辦錢家,父皇不喜我是知道的,我也不是衝動,隻是不想活到如今,還要窩窩囊囊地受臣子擺布牽製,如果君王所謂的平衡術是哪家的女兒都要睡過一輪,這點我是沒法做到了,誰站我身後,我就給誰賞,誰給我添亂,我就讓誰死。”


    “唉,”柳貞吉聽得啼笑皆非,“其實父皇做事喜歡恩威並施,他希望你學會這點,你也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你是想說,錢家與屈奴國的那幾條暗線沒拿到手之前不應動手?”


    柳貞吉想想,“也不單單是這個,錢家的事,你先差了墨家頂上,其實也還算好,可要是有朝一日,你一時衝動,也個借口也沒有了,犯了事也無法彌補,到時候又要如何收拾?你別說打,說殺,要是這樣的話,再多的人也是能殺光的。”


    周容浚默然。


    “獅王哥哥,咱們下次能在動手之前,稍微忍忍嗎?”柳貞吉看著他平靜的臉孔,湊過去親了親他微熱的臉,“逞威風的事,你別做了,交給咱們小世子做吧,或者交給我也行?”


    周容浚嘴角微揚,“你在勸我?”


    “好像是來著?”柳貞吉偏頭捂嘴輕笑。


    “你不是不勸我,覺得我做什麽都對?”


    “此一時彼一時,”柳貞吉臉皮厚,說這話連眼睛也沒眨,“現在覺得你稍微有那麽一點點錯了。”


    “你跟長殳木橋他們都說我很好,沒哪處做錯的。”周容浚摸他的臉。


    “那是!”柳貞吉想也沒想地道,“在父皇母後麵前,我也會這樣說。”


    說罷,她撓了撓他堅韌的下巴,輕聲講道,“但為了你更好,我覺得不對的,還是會與你說,你要是覺得對,你就聽,要是覺得不對,你就不聽就是,好不好?”


    周容浚眯了眯眼,看她一會,然後把她的頭一蓋,把她的頭抱到了懷裏,淡道,“你把對付門客那套的手段都用了我身上了是吧?”


    先挖陷阱,然後把人往溝裏帶,讓人聽了她的還得對她感恩戴德,感激她這麽把他放在心上。


    使了一晚上女性柔弱姿態,又擅自對他發揮了個人魅力的柳貞吉聽完攔眼睛,怪不好意思地道,“母後說,咱們府裏不進人挺好的,就是你不要再亂殺人了,這個對咱們小世子以後不好,讓我上上心,勸勸你,她還說你要是真要那七大族七大家的女人,她回頭給我點藥,來一個毒一個,讓我不要怕……”


    柳貞吉把話全部倒完,心裏也踏實了,兩手一伸抱住了他的腰的,就睡了起來。


    周容浚沉默了一會,掐醒了她,問她,“但她們要是進府,你還是會生氣?”


    “當然生氣!”柳貞吉朝他毫不猶豫地道。


    周容浚嗤笑出聲,“那你裝什麽大度?”


    柳貞吉朝他扁嘴,扭過頭,這次沒再說,真睡了過去。


    她當然會生氣,每個人都有的七情六欲她都有,不過,她不會讓這此情緒掌控她,毀了自己與對方的生活而已。


    而這,從來就是強者與弱者的區別。


    **


    錢家的人已經全部被抓,周容浚去了巍山處決錢家一族的生死,這是大事,西北主城一半的官員都跟了他去,王府也因王爺的這一走,變得稍稍安靜了下來。


    萬皇後才來不到五天,京中的周文帝的信就來了。


    萬皇後看過信,與柳貞吉道,“皇上收到浚兒的信了。”


    “獅王哥哥說啥了?”柳貞吉正在拔算盤,聞言連忙靠過去。


    “他把錢家通國賣國的證據都呈上去了,說是墨家的功勞,讓皇上給墨家封侯。”


    “啊?”柳貞吉驚訝了一下。


    “皇上說他胡來。”


    “咦?”柳貞吉又驚訝了一下,眨眨眼,朝萬皇後道,“母後,這不算是……胡來吧?”


    “是嗎?”萬皇後看她。


    “那個,”柳貞吉幹笑了一下,道,“大家都知道跟著我們家王爺有肉吃,許是,就沒那麽願意為難他了。”


    她跟萬皇後向來是有什麽就說什麽,她盡管兩世為人,但身上就是有一萬個心眼,也還是在萬皇後這種級別的老妖怪麵前乖乖收起,別賣弄聰明的好。


    這事,隻要皇上答應,於她家王爺好處就大了去了。


    “還說什麽了?”見萬皇後神色淡淡,柳貞吉也不怕丟人,腆著臉湊上前去問。


    看平時對她畢恭畢敬,靠近了也隻是看她身體安好與否的小兒媳靠近,萬皇後挑了下眉,“你想聽什麽?”


    “呃?”柳貞吉不解。


    “你喜歡聽什麽,本宮揀你愛聽的說。”萬皇後淡淡地道,“本宮說完了,你這幾晚把辰安放我床邊睡,我晚上覺輕,照顧得好她。”


    柳貞吉不由苦笑,“就是怕您覺輕,怕礙著您,哪是不讓辰安跟您睡。”


    “本宮喜歡她呆我身邊睡。”萬皇後把手上的信往旁邊一扔,三德子趕緊手忙腳亂地去撿,一臉驚嚇。


    他的天爺,皇後這精神一好點,脾氣就又來了,連皇上的信也敢隨便扔。


    “母後……”


    萬皇後看了她一眼。


    這脾氣……


    柳貞吉被她瞪了一眼,心裏暗暗叫苦,真心覺得有這麽對父母,她家王爺長成現在這個樣子,已經算很好了。


    “等您身子再好一點,我就讓辰安與您睡,”柳貞吉無奈地道,“不需您說什麽我想聽的,您身子好了就成。”


    萬皇後沒吭聲,過了些許道,“封侯的事估計不會有什麽大礙,但京中的人,你們現在拉好了幾家?”


    “這事獅王哥哥在處置,但我沒問。”柳貞吉老老實實地道。


    萬皇後看向她,淡道,“我知道你覺得浚兒有本事,他自己爬得上去,無須你這個當王妃的多加插手,可是,貞吉兒,我之前就跟你說過,這世上就算是於當皇帝的都沒有一步登天的事,當初皇上登基之前,我何曾有一夜安眠過?你不主動,可你那些妯娌,沒一個是歇停的,她們在撈人的在撈人,討好皇上的在討好皇上,幫著她們的夫君四處拉攏人,你當然也可以作壁上觀,浚兒一點也不會怪你,畢竟你已為他做得夠多,可你沒有想過,比你為他做的,其實他為你做得更多?”


    “母後……”柳貞吉皺了眉。


    “你要是覺得想,”萬皇後打斷了她的話,她已經是極其私心了,領不領她的這份情,就要看她個兒媳自己的意思了,“我會在這段時日裏,替你引見七族九家中的幾個夫人,她們不會把女兒送過來當籌碼,但相對應的,你要保證她們的好處。”


    說罷,她看向柳貞吉。


    柳貞吉怔住,看著萬皇後,沒作多想,就點了頭,“多謝母後。”


    萬皇後繃緊的後背,這下鬆了下來,淡道,“用不著謝,你把事情做好就成。”


    柳貞吉呆呆地點了下頭,覺得有點還沒趕上萬皇後的意思。


    稍作一會就是午膳時分,按慣例,柳貞吉要去廚房看一眼,走到一半,長殳悄悄跟了上來,她一轉頭就能看到他。


    跟著她的鏡花水月悄悄地退後,讓她與長殳有了一段距離。


    長殳見此走到她身邊,與她小聲道,“我看皇後,是來幫您的。”


    “京中有那麽亂了?”柳貞吉其實還有些恍惚。


    在她在西北大殺四方的時候,京中也出事了?


    “這事,老奴不是太知道,這段時日,關於我們府內的事太多,自己人都打聽不過來,別人家的事,就沒那麽多耳目探知了,”長殳低聲道,“我聽娘娘的意思,好像是出什麽事了……”


    “能有什麽事?”柳貞吉喃喃道。


    “老奴這就去著人細察。”


    “先不用,”柳貞吉搖頭,“我親口跟母後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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