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層。


    這片能量混亂的土地上, 遙遠的蒼空呈現出血染般的色澤,像是誰將鮮血塗抹在天幕裏,碎裂的雲層仿佛都在血中燃燒, 裹著腥紅的鑲邊。


    荒原上遍布著殘缺的屍骸, 巨獸蒼白的脊柱、眼窩空洞的風化頭骨、泥潭裏浮動的森白碎屑,這是遠古時期神明廝殺的戰場。


    此時, 來自異世的惡魔與被法則選中的人類遙遙對視一眼。


    他們的身影像是流星般劃過曠野, 劍氣卷起的風嘯聲如同浪潮般向外擴散。


    黑發青年躍上半空, 龍的力量在體內流淌奔騰。


    他眼中騰起金焰, 身後張開銀白的膜翼, 肌肉覆上堅硬鱗片,轉瞬間已然不複人形。


    他的咽喉深處沸騰起龍息,銀色火流宛如長龍般噴湧而出, 所經之處悉數被撞毀, 神祇遺骸都化為齏粉,而龍息裏濺射出的能量光刃四散開來,每一道光刃落地,就會炸出一片空洞虛無的深坑。


    天地間充盈著銀白色的強光,剝奪了荒原上枯槁的色彩。


    魅魔少女的身軀仿佛也被勢不可擋的風暴所吞沒。


    “……”


    葉辰恢複了人形跌坐在地上, 感到力量耗盡的深深疲憊。


    他艱難地喘息著,正準備開空間門離去, 手邊驀地傳來一陣劇痛。


    血肉被利齒撕裂, 骨骼也像是被鋒刃鑿穿。


    他並非沒經曆過重傷, 相比起來這也不算什麽, 但是——


    黑發青年不可置信地側過頭,望進一雙滿是暴虐殺意的幽綠眼眸中。


    惡魔的身軀早已不複人形,她周身彌漫著砂質般的黑霧,霧氣中隱約騰起一道巨大的獸影,與此同時,她的四肢肌肉膨脹,蒼白的皮膚上生出深黑的皮毛,口中尖牙變得更加猙獰。


    她投來完全屬於野獸的、毫無溫度的注視,冷酷的綠色眼眸中殺欲肆虐,如同燃燒的鬼火,收窄的口鼻呼吸間血腥氣息湧動,嘴邊到胸口悉數沾滿鮮血,血液還在不斷向下滴落。


    “……”


    戴雅口中咬著斷手,那隻手上赫然還戴著艾蕾爾棲息的暗戒。


    有一瞬間,在這種刺激無比的場景裏,葉辰以為他還能爆發出更多的力量,然後將那隻手——主要是戒指搶回來。


    但是他做不到了。


    戴雅根本沒有按照反派套路在得逞的時候炫耀一番,給予主角還擊的機會。


    她直接跑路了。


    而且還丟下了一個時停領域。


    所以,為什麽一個魅魔忽然變成了狼?


    或者說,一個魅魔為什麽會能使用狼魔王的力量——並不是理論上不可以,畢竟人類都能被惡魔王降臨,關鍵是,他們是有什麽關係嗎??


    葉辰永遠得不到答案了。


    另一邊,戴雅回到了虛空,一路直奔狂風神殿,她還以黑桃的形態咬著那隻斷手。


    縱然遇到她的人都能感覺到她並不是狼魔王,也沒人敢擋路或者多嘴半句。


    然後,戴雅將那隻手丟在了雷迦麵前。


    人類的身軀不能在這裏長久維持原貌,哪怕隻有一部分也不例外。


    不過瞬息之間,血肉仿佛被火焰融化,骨骼也被無形的力量侵蝕,隻有那枚漆黑的戒指孤零零地墜落在地麵上。


    遲來的惡魔王們麵麵相覷:“……”


    “啊,我沒想到這個。”


    王座上的虛空之主有些苦惱地歪了歪頭,銀發從肩上滑落,“親愛的,你恐怕隻有接受我的降臨,才能毀掉這個戒指。”


    事實上,艾蕾爾並沒有這麽強,隨便一個惡魔王就能打爆她。


    不過她身上有一定的法則之力,所以,如果現在讓任何一個惡魔王出手,他們能毀掉戒指,但興許艾蕾爾的靈魂會順勢逃脫,到時候再想找她就不容易了。


    雷迦解釋說他和其他人不同,雖然仍舊被影響著,但他在很大程度上掙脫了法則的束縛。


    “所以,如果是你使用我的力量,確實可以把它毀掉。”


    “你神降的條件太麻煩了,我要怎麽在這種情況下把自己逼入滿心殺戮欲、還充滿憎恨的情緒裏?”


    戴雅十分不滿。


    她嚐試了很多次都不成功,雷迦也不能強行降臨——那樣很可能會讓承受者的靈魂潰散。


    狂風神殿一片愁雲慘淡。


    最終,王座上的銀發青年歎了口氣,“好吧,換一個計劃,你們喊上所有的領主,跟我走。”


    惡魔王們相繼消失了,戴雅也被狼魔王拖走了,後者罕見地召集了手下們。


    她滿頭霧水:“雷迦要幹什麽?”


    黑桃言簡意賅地回答:“……去砸場子。”


    ……


    神跡大陸。


    瓦蘭西亞一片歡騰,正值三十年一度的榮光之日來臨,聖子聖女的最終遴選即將開始。


    聖城向外開放,平日寧靜的街道上人山人海,擠滿了遠近前來朝拜的虔誠信徒,他們的聲音淹沒了城裏回蕩的鍾鳴。


    聖城的長街堵得水泄不通,廣場上人群摩肩接踵,外城甚至都圍著密密麻麻的信徒,上百萬民眾和數千貴族聚集在城內外。


    新上任的教皇陛下忙裏忙外,還要不斷安排高階聖職者送去祝福聖術,安撫那些狂熱的信徒。


    忽然間,原本蔚藍如洗的天幕黯淡下來,布滿陰霾。


    落滿陽光的聖城街道,還有散發出神聖氣息的建築群落,悉數被大片晦暗的陰影覆蓋。


    遙遠的蒼空似乎裂開了縫隙,如同惡鬼張開陰森的眼眸,冷酷地凝視著大陸上的生物們。


    陰暗的雲層被扭曲,空間肉眼可見地模糊起來,緊接著,一道青黑色的能量光柱從天而降,落在聖城的正中央。


    無形的氣浪席卷而來,如同狂潮般衝刷了整個瓦蘭西亞。


    街道上的人們有的劇烈頭痛,有的呼吸艱難,還有的失控地尖叫起來——


    聖職者們急著給自己刷上各種淨化聖術,卻發現無濟於事,那些滿含負麵情緒的威壓洶湧而來。


    光芒聖殿前方,白玉石橋相繼斷裂,在碧波蕩漾的鏡湖卷起驚濤駭浪。


    水麵上方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奇異黑洞,附近的空間在向內塌縮,又仿佛向外張裂——


    然後,無數人影相繼從黑洞中躍出。


    數萬的聖職者和百萬信徒們,都從各種混亂的狀態中蘇醒過來,他們想要逃跑,卻發現自己的手腳不再聽使喚,仿佛被某種力量強行釘在了原地,隻能動彈不得地圍觀。


    那些遠離裂縫活躍區域的大陸居民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到惡魔。


    ——而且絕大多數都是高階惡魔。


    他們不曾攻擊人群,或者更像是不屑這麽做。


    他們有的懸浮在空中,靜靜地等待著虛空之主的命令,有的則是化作黑霧消失在空中,像是潛入了這座城市。


    英俊的銀發青年慢悠悠走向前,優雅地在空中漫步,腳下仿佛伸展出一道無形的天梯。


    後麵是高矮不同、形態各異的惡魔王們,全都是聖職者耳熟能詳的人物。


    虛空之主停駐在半空中,他微微仰起頭,看著光芒聖殿前矗立的神像。


    光明神位列正中,純淨的黃金打造的雕像,他身上披著樣式精美的長袍,單手前伸,像是在祝福虔誠的信徒,氣質溫和,神情悲憫,仿佛真的是一位仁慈寬容的神祇。


    “你知道嗎?”


    雷迦歎了口氣,看向地麵上的教皇以及一眾紅衣大主教,“他根本不是這個樣子,這太失敗了。”


    遠近被迫圍觀的聖職者和信徒們睜大了眼睛——


    事實上,他們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麽。


    在細微的碎裂聲中,雄偉的黃金神像上浮現出無數裂痕。


    緊接著,地麵隆隆震動,被無數犀利風刃洞穿的塑像,由內而外地崩裂成數百碎塊,稀裏嘩啦地倒塌了。


    “……”


    所有人都傻眼了。


    整個聖城都安靜下來。


    大部分人迫於威壓無法開口,少部分人即使能夠說話,也不知道該講什麽了。


    哪怕是普通的信徒,看到剛才那一幕,再加上諸位惡魔王的形態,也能猜到這些人都是誰,虛空之主和光明神積怨已久,毀掉一座神像似乎完全能夠理解。


    “我以為您會有勇氣與我主戰鬥,而非是向一座雕像撒氣。”


    教皇的聲音悠悠傳來,紅衣大主教和騎士團大團長們紛紛麵露嘲諷之色。


    他們當然不是虛空之主的對手,隨便哪位惡魔王也能輕易將他們團滅,但在這種場景也不能露怯低頭。


    “我在這裏,但是他在哪裏呢?”


    雷迦不置可否地攤開手,“那個虛偽無恥的懦夫,依然躲在他的走狗們身後——”


    神聖的白色光柱從天而降。


    強悍的威壓橫空迸現,與惡魔王們的氣場激烈相撞,空氣中甚至都爆出耀眼的火光,實質化的精神力光絲如同灰燼般湮滅。


    光羽散盡,露出一身熾烈光焰的紅發少年,還有流溢著冰冷清輝的銀發少年。


    兩人相仿的麵容在聖光裏有些模糊,眼中卻燃燒著的攝人神光,但凡與他們對視之人,悉數感到雙目刺痛。


    “日神殿下,月神殿下——”


    光芒聖殿前的聖職者們悉數下跪,最前方的教皇無形中鬆了口氣。


    理論上說,他們的命算是保住了。


    城中的聖職者和信徒們呆呆地仰起頭,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到神祇與惡魔在天空中交戰。


    不過,戰鬥隻持續了一瞬。


    人們耳中還回蕩著震裂顱腦的嗡鳴,眼中還殘留著一閃而逝的爆裂光焰,待到他們再次清醒過來,發現日月雙子神已經收斂了戰鬥姿態。


    他們正在和那個銀發青年說話。


    沒有人能聽懂他們使用的語言,跪在下方的教皇倒是麵露迷茫之色。


    他能聽懂神的語言,但那些熟悉的詞連在一起組成的句子,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無法理解。


    此時此刻,戴雅卻在內城的神殿裏閑逛。


    聖城雖然向外開放,但大部分人都圍在街道和廣場上,神殿內部的庭院和祈禱間依然是禁入的。


    她在花木扶疏的蔥蘢庭院裏行走,偶爾也會遇到一些聖職者,他們本來在神殿裏上班幹活兒,也被一係列劇變所驚動了,紛紛跑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麽。


    戴雅身上掩蓋著幻術,並沒有人能發現她,她放心大膽地繼續閑逛。


    ——為什麽不去圍觀雷迦砸光明神神像的經典場景?


    “原著”裏這一幕出現過,戴雅依稀記得後來光明神出場了,但還是一副可憐柔弱的白花樣子。


    好吧,光明神表現出什麽樣子無所謂,反正戴雅很清楚對方內裏是個什麽狠角色,所以她一點也不想在場。


    而且這世界根本不是一本書,“原著”隻是法則希望誕生的發展,任何事都可能被改變。


    尤其是,雷迦和惡魔王們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來自異世界的靈魂,某種程度上說,光明神比他們加起來都強——


    魅魔姑娘停住腳步,憂傷地歎了口氣。


    “你遇到了什麽麻煩嗎?”


    有人在她身後問道。


    戴雅:“……”


    她不可置信地轉過身。


    “和我說話?”


    陰暗的天空漸漸放晴了,日光再次照耀了聖城,這沐浴神恩的城市仿佛也重獲生機。


    在安息神殿內庭院的長廊中,紫色藤蘿掛滿白石架,花瓣上躺著流霞般瑰麗的光輝,沉甸甸的藤蔓上綴滿花朵,細長的花蕊在風中戰栗,幾乎要親吻到那人燦金的發絲。


    金發男人饒有興趣地挑眉。


    他的臉容英俊完美至極,無瑕的臉廓線條有一種雕塑般的精致感,眼窩很深,暗金睫羽上浮光躍動,虹膜色澤很淺,宛如黎明時分淡藍淺綠交匯的涼薄天幕。


    “不然呢,魅魔小姐?”


    低沉悅耳的嗓音好聽到讓人指尖發麻。


    那人個子很高,身量極具氣勢,繡金的白色外袍微微敞著,露出肌理分明的精壯胸膛,隻是姿態隨意散漫,看上去並不像是有什麽戰鬥經驗的人。


    戴雅:“…………”


    說實話,她經曆和觀看過無數場死鬥,看過某些貌似嬌弱可憐的參賽者,真正打起來氣勢驟變,怒吼著手撕比自己大幾倍的敵人。


    所以,她早就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以貌取人這種做法了。


    “唔,你看穿了我的幻術。”


    戴雅也歪頭看著他,“你還對外麵正在發生的事毫無興趣,雷迦正在砸光明神的雕像啊。”


    若非是神級,絕不可能看穿她的幻術,而且硬要說的話,恐怕也是次神以上——但是符合這標準的人太多了。


    金發男人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似乎有點想笑,“你覺得我應該生氣?”


    “呃,你不是被三一聖禮洗成神明、然後又回到聖城當掃地僧——咳,回來當個隱形守護者?”


    這世界的神明們都是來自異界的受害者,但戴雅以為這是個經過三一聖禮的聖職者,那種人應該對光明神挺虔誠忠心的吧?


    “不是,我從來沒幹過任何與守護有關的事。”


    金發男人有些好笑地回答道,“大部分時候,我弄死我看不順眼的人,然後繼續厭惡這個世界。”


    戴雅:“……”


    她心裏泛起一種不詳的預感,一股砭骨涼意貫入脊柱,伴隨著奇怪又矛盾的興奮和恐懼感。


    ——雷迦你他媽玩我?!


    “那,我不打擾你厭世了,再也不見!”


    戴雅完全遵循了自己的本能,一邊丟下時停領域一邊試圖逃跑。


    然後,一股不算粗暴、卻完全不容抗拒的力道傳來。


    “你沒有打擾我,我是來見你的。”


    金發男人淡定地抬起手,攥住了魅魔姑娘細長柔韌的尾巴。


    他看似並不怎麽用力地拽了一下,後者頓時連退幾步,直接撞向他的懷裏——


    然後在那之前堪堪穩住身形,回身怒目而視。


    金發男人也放開了手,眼中含著幾分戲謔笑意,語調柔和卻不容置疑,“就這麽走了?艾蕾爾也不殺了嗎?”


    “嗬,我還以為某些全知全能打遍各大位麵無敵手的人——不至於為一個身懷法則之力的區區神裔而頭疼呢。”


    戴雅沒好氣地說,“困在這世界的感覺怎麽樣啊,光明神冕下?”


    “謝謝誇獎。”


    那人不慍不火地繼續微笑:“原話奉還,不能回家的感覺怎麽樣,領主大人?”


    戴雅:“……雷迦是在通過走‘原著’劇情促成你和我見麵嗎?為什麽?”


    “因為哪怕他很喜歡你,他也更想獲得自由,想看到你打碎束縛我們的命運鐐銬,又不想當麵求我——”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所以,來試試我的神降?”


    戴雅眨了眨眼睛,“你的契合條件是什麽?”


    金發男人輕笑一聲,“那就要你自己探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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