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花園沐浴在夢境般的月色裏, 每一片燦金樹葉上都流淌著蒼涼的月輝,如同凝冰的黃金。


    戴雅行走在林地間的石徑中。


    忽然間, 她停住了腳步。


    前方有一棵枝繁葉茂的金樹, 枝椏上停駐著兩隻大如鷹隼的雀鳥,一隻金紅色,一隻銀白色。


    他們有著蓬鬆的體羽,身軀看上去像是圓滾滾的絨毛團子,尾羽色澤絢爛, 長長的支在身後。


    這兩隻鳥有些類似於銀喉山雀,隻是體型大了很多。


    此時此刻, 他們都認真地盯著戴雅, 似乎覺得這個意外的來客十分奇怪——


    “你是諾蘭的眷族?這是不可能的。”


    金紅色的鳥團子這麽說道。


    一隻鳥在說話似乎有些詭異, 但相比於之前發生的事, 這真的已經不算什麽了。


    “……是的, 不過為什麽不可能?因為你們沒見過我?”


    戴雅也在看他們。


    兩隻鳥對視了一眼, “難道你來自不同的時空嗎?諾蘭——牠是孤身進入這個世界的, 牠沒有帶著任何眷族, 也不曾將自己的祝福送給這世界的任何土著, 說真的, 牠恨死這個世界了。”


    戴雅:“……”


    她想了想, “我的確來自未來,而我想見見現在的牠, 話說, 牠的種族也沒有性別, 所以要用‘牠’這樣的代詞?”


    “牠的種族並不通過交|配繁衍,性別隻是某些種族才擁有的概念。”


    銀白的鳥團子這麽說。


    戴雅:“……但是雷迦還是稱呼的時候都用了‘他。’”


    “我想那是因為你率先這麽用的吧,風神那家夥對這些向來不在意。”


    戴雅無語:“好吧,這不是重點,不過,你們和牠不是一個種族嗎?我以為你們屬於眷族之類的。”


    “不是,我們和其他的主神沒什麽差別,都是被騙來的。”


    金紅色的鳥團子說,“隻是我們接受的神格與光有關,我們隻能和他共享這個地盤,事實上,我們很多人都想和諾蘭談談這件事,但牠根本不和我們說話。”


    戴雅:“……所以你們是日神和月神?”


    “按照這世界的神格來說,是的。”


    銀白的鳥團子不太高興地說,“可悲,對吧。”


    戴雅猶豫了一下還是好奇地問,“這是你們本來的樣子嗎?”


    “差不多,隻是依然受到了法則的影響,我們會更像這世界裏的生物,否則,我們本身的形態可能會造成許多麻煩。”


    金紅的鳥團子也有些不爽,“我們也可以變成類似於你的樣子,隻是那也沒什麽意思。”


    告別了這兩隻鳥以後,戴雅繼續向前走。


    地麵上灑滿星河的幽光,空中彌漫著銀紗般的夜霧,霧氣橫亙在披著月華的樹海中,在林地裏聚散湧動,隱隱約約地為來人指引出方向。


    在道路盡頭,金樹無聲矗立在湖畔,一片月牙似的湖水籠罩在夜色裏,水麵雀躍著粼粼月光。


    一道身影立在湖邊。


    那似乎是一個半鷹半獸的神靈,有點像是神話中的獅鷲,體型極大。


    牠側坐在地上,微微垂下腦袋,漂亮的白色羽冠在風中戰栗,身側舒展開的寬大翼翅,雙翅展開有十餘米長,潔白的羽翼垂落在鬆軟的泥土裏,柔軟羽毛上卻不曾沾染塵埃。


    那個美麗而奇異的神靈專心致誌地低著頭,用泛著冷光的鳥喙梳理著雙翼上的羽毛。


    牠的下身有著覆蓋白色皮毛的四足,隱約能看出強壯的肌肉線條,還有寒光閃爍的鋒利指爪,像是某種凶猛的獵食動物。


    戴雅:“……你好。”


    對方繼續梳毛,似乎對周圍的一切事物充耳不聞。


    好吧,這不是她想過的最糟糕的後果,要知道她甚至做好準備與對方打一架。


    戴雅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自顧自地開口了。


    “我剛剛見到了木之神,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關於在某個遙遠的宇宙裏,有一個可以實現任何願望的種族,他們比所有我們能想象到的神明都要強大——”


    “是嗎?”


    有個聲音打斷了她。


    神靈抬起頭來。


    牠有一雙薄藍淡綠交輝、剔透如水晶的淺色眼眸,眸中透著猛禽特有的專注光芒。


    “那麽這個故事是錯的,他們不是。”


    牠平靜地說道。


    戴雅等待著對方給出下文,結果後者竟然不再說話了,隻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那一瞬間,她甚至生出了荒誕的錯覺,仿佛自己就是被凶獸凝視的獵物,那雙鷹眼中射出充滿壓迫感和侵略性的視線,沉沉威壓從四麵八方湧來。


    哪怕她有著神明的身軀,在這種壓力下依然感到站立困難。


    “木神給你講了一個故事,我想這是要回報的。”


    牠這麽說著,“說給我聽聽。”


    這句命令裏充滿了不容抗拒的意味。


    戴雅倒是覺得無所謂,她沒指望自己在過去遇到的都是善解人意的家夥。


    “好吧,我給他也回報了一個故事,我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遊蕩在未知宇宙中的生物,某天他感應到了一種神奇的力量,像是久經饑餓的人聞到了烤肉的香氣——它穿越重重險阻來到了吸引他的地方,吞噬了那種力量,卻發現自己被困在了這個世界,成為了象征了花木的神明。”


    “毫無新意的故事。”


    唯一的聽眾不冷不熱地說道。


    戴雅對他的諷刺充耳不聞,“後來,他發現這是個騙局,但他無力改變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慶幸的是,他也沒有多麽向往自由,起碼吞噬神格後,他不再是憑借本能生活的混沌存在,他清醒了,就像其他那些主神一樣,他隻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所以他帶著他的眷族離開了神域這是非之地,他們進入了大陸,裝成精靈生活。”


    湖畔的神靈微微歪了歪頭,似乎稍稍有了那麽一點興趣。


    所以這次牠並沒有再出言嘲諷,隻是專注地傾聽對方說話。


    “他成為了翡翠王國的國王,不過生命漫長也許會感到孤獨,所以他生了兩個孩子,漂亮可愛的公主和王子。”


    戴雅停頓了一下,“至於怎麽生的,看他的樣子,大概可以自花授粉……吧。”


    “哦,他絕對可以。”


    牠淡淡地說道,“所以這就是結局了?他為你講述過去,你給他預見未來。”


    “雷迦說當我回到我應該存在的時間點時,你們所有人對我的記憶都會被漸漸抹除,就好像我從未來過,但我做出的某些影響依然存在,譬如雷迦也不會再忘記他的名字,他隻是會忘記那是我帶給他的——哦,對了,雷迦就是風神。”


    “我知道。”


    神靈聲音冰冷地說道,一絲狂暴的怒氣逐漸醞釀。


    “我知道他們的真名,別忘了我是最先被騙到這個世界的,因為你所謂的創世神毀諾了,也許那些蠢貨還有值得慶幸的地方,如果他們想要從混沌中蘇醒,想要獲得清醒的意識和獨立的人格,那麽他們得到了,但是我和他們不同——沒人能明白我的感覺。”


    那一瞬間,恐怖的威壓撲麵而來。


    整個神域似乎都輕微地震顫起來。


    夜空中的陰雲被震散,月色仿佛也隨之破碎,茫茫黑暗雲海湧動翻騰。


    “我知道!至少我能體會一部分。”


    戴雅在震動的花園裏大喊出聲,她的目光穿過暴動翻滾的氣浪,與沉浸在憤怒中的神靈對視,“我也是這樣被拉入一個陌生的世界,被毀掉以往的生活,被套上命運的枷鎖,我比你弱很多,因此我甚至從來沒有過選擇的權力,但是——”


    “你覺得我很強嗎?力量從來不是一個絕對的概念。”


    神靈聽到她的話嗤笑一聲,低沉悅耳的嗓音充滿了諷刺和一絲滑稽。


    “我們這個種族,因為各個宇宙中智慧生靈的願望而誕生,但我的同族們數量越來越少,每當許願者無法真正兌現自己承諾的代價,我們就要付出更多——”


    “等等。”


    戴雅怔怔地看著牠,“你借力量給創世神讓他造物和開辟世界,他同意將這世界上最強的力量送你,盡管這是個陷阱,但他已經達成了?”


    “你以為最強的力量就是操控光之力嗎?不,是這世界建立完成後誕生的法則,創世神騙了我——”


    牠微微停頓了一下,“我,還有我們的同族,我們都受到一種規則的製約,譬如說接受許願時必須索要回報,而且許願者一旦毀諾,我們就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我懂了,”戴雅點了點頭,“假如你擁有了這世界的法則之力,興許能有助於你解開自己身上的製約。”


    對方安靜了一瞬,似乎是默認了。


    “所以,你被迫留在這個世界,並不是因為你接受了神格——其他主神是因為神格被束縛,但你不是,你隻是在付出那個許願者毀諾的代價,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戴雅感覺自己的頭腦前所未有地清醒了。


    她串連了整件事,這些年自己的經曆,還有來自神明們的破碎或完整的信息。


    “我曾經生活的世界,興許就是那家夥創世的靈感來源之一,木神說它能進入異世生物的夢境,那麽興許它也曾透過我看到我所在地方。”


    神靈依然不曾說話。


    戴雅再次整理了一下思緒,“等等,假如你不稀罕這世界能給予你的任何力量,你為什麽要回應創世神的召喚,在它想要通過你獲得創世之力的時候。”


    “……我不能選擇。”


    許久之後,牠淡淡地回答道,聲音裏無喜無悲,“那是我們的命運,在徹底自由之前,我們必須回應每一個許願者的召喚,假如他們騙了我們,他們會死,但我們也要付出代價。”


    “那麽,要怎麽樣才能獲得你說的‘徹底自由’?”


    神靈偏過頭凝視著前方,牠的眼眸深邃明澈,虹膜裏錯落著湖上的粼粼波光。


    “很簡單。”


    牠身上的羽毛在月光下流淌著冷輝,那色澤白得純淨無瑕,如同山巔新雪,仿佛凜冬冷月,優雅垂首的姿態神秘又高傲,恍若傳說中複生的古神。


    “一次成功的許願就夠了。”


    那一瞬間,戴雅很想說就這?


    不過,也許這件事並不簡單,就像這世上有許多看似簡單容易的事,最後都會變得複雜。


    像是欲望,像是人心。


    然後,她又無法控製地想到了更多的事。


    譬如說多年前他們在小鎮上的初遇,諾蘭送了她一個禮物。


    咳咳,不是指的聖靈體,而是物質上真正存在的禮物。


    “這本書。”


    戴雅從空間戒指裏拿出那本硬皮故事書,封麵上的鎏金字體閃著微光,她有些滑稽地將書舉過頭頂,試圖讓麵前身形偉岸的神靈看清自己手中的物體。


    ——事實上,以對方的眼力不需要這種動作也能看清最微小的細節。


    神靈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半晌,牠緩緩開口,“你是我的眷族,未來我們會有所羈絆——受到這世界法則的限製,我不再能隨意使用某些力量,所以我不知道那會是什麽。”


    “它講述了一個故事,一個勇士不斷尋找怪獸,他經曆了各種戰鬥,擊敗了許多的敵人,也沒有找到那個怪獸。”


    戴雅將書翻到最後一頁。


    綠樹林立的高山上矗立著一座塔樓,勇士在那裏休息等待。


    然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那座山峰赫然是怪獸的頭顱,怪獸睜開了眼睛,在陰影中窺伺著渾然不覺的對手。


    “我曾以為勇士是葉辰,你是怪獸,後來,我又覺得你更像勇士,怪獸是法則,現在,我想你依然是勇士,怪獸是製約你和你同族的規則,或者你們的宿命——但同時,或許我也可以是勇士,對抗那些我看不到但是一直存在的所謂該死的命運,無論是我自己的,還是你的。單刷有時候不如組隊。”


    戴雅合上了那本書,“我來做你的許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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