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雅怔怔地望著水麵上自己的倒影。


    她的麵容身姿與之前別無二致, 顯然並沒有再次穿越變成另一個人。


    等等,她確實可能穿越了!


    隻是沒有穿到其他人的身體裏。


    假如,這還是原先的世界, 她也依然保留有自己的身體,隻是所處的時間和空間發生了變化呢?


    戴雅迅速回憶了一下, 假如沒有誰修改或刪減過她的記憶, 那麽, 她從這個深坑蘇醒之前, 應該是在沉默之淵裏。


    從未來的水神遺跡直接回到過去的風神地盤可還行。


    ——當然, 也是可能的。


    畢竟她在水神遺跡裏遭遇了元素風暴,為了直麵空間裂縫還在自己身上建立了時間錨點,也許這兩種力量交錯導致了這場穿越。


    既然已經穿越了,那麽可能不止所處的時間改變, 空間也會隨之變動,或者她隻是隨機出現在了過去神域的某個位置。


    戴雅跟著那幾團霧影,離開了那所謂被稱為覺醒之潭的地方。


    他們走過無數級青灰色粗石打造的階梯,輾轉繞圈越走越高, 其中還經過了無數懸空的狹長通道,通道兩端連接著不同的殿堂。


    在那些大殿裏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身影,有一半都是相似的霧團子,隻是顏色不太一樣。


    還有一半人呈現出各種稀奇古怪的樣子, 有一部分大致是人, 能分出頭和軀幹, 然而腦袋和肢體的數量有多有少, 還有的左右手腿都不對稱,還有些幹脆就是各種莫名其妙的形態,羽毛鱗片骨頭甲殼應有盡有。


    戴雅從外麵的通道上經過,並沒有誰對她投以注視。


    不過,她似乎明白為什麽周圍任何一個生物,都沒有認為她是“異類”了。


    畢竟這裏什麽模樣的都有,似乎是這種霧氣組成的存在能肆意變幻形態,而他們也認為她現在的樣子是刻意變出來的。


    千百座閃耀著青色燭光的殿宇靜默矗立在深坑裏,青芒連綿成一片略顯陰冷的光海。


    那些湧動的霧影身軀上都流淌著青光,他們安靜地佇立在原地,少數似乎正在進食,霧團中伸出了一條或者更多長長的霧流觸須,卷起一些顏色各異的光團,有的小口啃噬,有的幹脆直接塞進嘴裏。


    戴雅一邊走一邊瞥著他們的動作,那些食物的出現方式也很詭異,看上去簡直是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們身邊。


    “……”


    她滿頭霧水地看著這些場景,同時跟著那幾個領路人向前走。


    如果要弄清自己是否真的穿越了,最好還是去見見那位風神冕下。


    反正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未曾流逝,甚至某種程度上還加強了,即使要打架也沒什麽害怕的。


    他們走過千萬級階梯,從最底端的水潭附近慢慢攀爬,終於到了整個深坑的最高處。


    這裏的四麵山壁之巔各有一座古怪的暗青色鍾樓狀建築,樓頂的露台上各有一座法陣,所有符文都陌生而神秘,妖異的青綠色光芒充盈了整個魔陣,在陣核位置升起一道光柱,高高的青色光柱騰上黑暗的天空。


    霧影們將她帶到其中一個魔陣之前,示意她站上去。


    “你會離開陰影世界,前往真正的奧涅彌之門。”


    戴雅沒急著站過去。


    她已經習慣了這些人的說話方式,他們的口音暫且不提,措辭都很複古,有些詞匯都是隻有詩人才會使用的舊格,“你說的‘陰影’指的什麽?”


    “這裏是奧涅彌之門的一片投影空間,用於保護新生者。”


    霧影們似乎真的將她當成了某種新生兒,所以對她提出的任何問題都沒有質疑,大概是覺得她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你的一部分魂靈永遠寄於此地,在外界受到的任何傷害,都無法真正殺死你,即使你被毀滅也可以在這裏重生。”


    戴雅:“……”


    原來那些山壁殿堂裏湧動的霧影,就是某些生物寄托在這裏的靈魂,他們的真身還不知道在哪浪呢。


    不過,人家是實打實地在這裏出生,而她可能隻是因為某些意外被傳送過來。


    所以如果她涼了,也未必會在這裏再次獲得新生。


    而且,戴雅從來沒聽說過奧涅彌之門,即使在談論舊神的故事書和詩篇裏也未曾有過,因此她忍不住再次提問了。


    “它通往狂風神殿,引領你聆聽風之主的神諭——”


    這個地名有點耳熟。


    “它是熔爐,是競技之所,是神明們的死鬥之地——”


    等等?!


    戴雅剛走上魔陣中心,驟然聽到最後一句,“不是吧?”


    她還沒來得及發問,光柱裏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


    一時間,如同數十隻無形的巨手攫住四肢,猛地將她扯進了另一個世界。


    “……”


    開闊的平原上河道縱橫交錯,新綠的碧草旺盛地生長著,草葉在暖風中搖曳,水麵上泛起漣漪,粼粼日輝折射出斑斕彩光。


    耳畔風聲呼嘯,戴雅側身避過襲來的攻擊,同時,她聽見身後傳來的咆哮聲。


    ——兩道勾爪利刃深深嵌入地下,兩條長長的黑色鎖鏈橫在空中,鎖鏈上有無數長長短短的鋸齒倒鉤,利刺上掛滿碎肉,而且滿是色澤各異的、已經幹涸的血液。


    她回過頭,看清了站在十餘米外的偷襲者。


    那個生物有著類人的上半身,隻是雙臂完全由黑鐵鏈條構成,那些鎖鏈仿佛是從覆蓋著骨質甲殼的身體裏長出來的,而它的下半身伸出無數銳利的節肢,每條腿上都布滿尖刺,如同噬人的魔蛛。


    眼前黑影晃動,利刃撕裂空氣發出尖嘯,長長的鎖鏈橫掃而過,試圖切碎黑發少女的身軀——


    戴雅麵無表情地抬手一劃。


    金石交錯發出尖銳的碰撞聲,看似堅硬無比的鏈條頓時崩裂成幾段!


    下一秒,蒼白瑰麗的聖火衝天而起,燃燒的烈焰瞬息淹沒了正在慘叫的魔蛛。


    整個大平原上仿佛都回蕩著痛苦的哀嚎。


    瞬時間,無數道視線投射而來,來自那些正在廝殺的“神明”們。


    他們本來都陷入了一對一的死鬥中,通常幾個小時都未必能結束戰鬥,而且沒有誰能讓對手死得如此痛苦——尤其是,他們並不會真正死亡。


    如果他們的肉身被毀,也隻會在陰影世界中重生,所以失敗並不是多麽可怕的事,那隻能他們還不夠強。


    然而,這個剛剛加入戰鬥的新生者,竟然瞬間就打敗了對手,還能讓他發出那樣的慘叫——


    天地間仿佛寂靜了一瞬。


    緊接著,他們的眼中浮現出狂熱,如同追逐烈火的飛蛾,放棄了手邊的戰鬥,不約而同地選擇向她靠近。


    整個大平原上晃動著他們的身影,密密麻麻混亂無序,如同狂潮般從四麵八方奔騰而來,高亢興奮的嚎叫聲此起彼伏,地麵似乎都因此而微微震顫起來。


    戴雅佇立在風暴的中心,神情異常地平靜。


    聖火的光焰轟然爆發,形成了一圈堅實的壁障,空氣仿佛都被強悍的光之力震蕩出漣漪。


    無形的波動向遠方圈圈擴散,氣浪如同海嘯般翻騰,衝散了那些弱小的攻擊者,他們被掀飛出去,又重新爬起來鍥而不舍地繼續向前。


    怪物們似乎被這樣的力量所刺激,他們甚至不顧那散發著致命威脅感的白火,接二連三奮不顧身地向前狂奔,直至距離目標越來越近。


    然後,他們相繼撞入了聖火的壁障。


    肆意燃燒的白焰倏然暴漲,先前圍成的壁障悄然坍塌,火焰墜落在地麵上越燒越烈,在青翠的綠草之間,在清冽的水麵之上,形成了一片神聖輝耀的火之煉獄。


    幾分鍾後,整個大平原上再沒有活物。


    這片遍布著溪流和綠地的空間裏屍骸遍地,它們並沒有被聖火燒成灰燼,隻是身軀損壞得厲害,那些奇形怪狀的神骨之上又騰起了絲絲光芒。


    各色光絲在空中匯聚,反複穿插交疊,緩慢勾勒出一塊巨大的金屬圓環。


    圓環直徑數米,安靜地懸浮在半空中,它周邊滾動著煙青色的風霧,中間是一片虛無的白色光芒,似乎是一個傳送門。


    戴雅想了想,還是振翅飛入圓環之中,然後再次被白光所吞沒。


    ——她感覺自己已經快要習慣在不同的地方穿來穿去了。


    然後,她進入了一片空空蕩蕩的大廣場,地麵鋪著平整的青白色石磚,這石材觸感冰冷,光滑如鏡麵,部分地磚上流動著一層稀薄的煙青色風霧,風流如同活物般飛舞盤繞。


    天空呈現出一種褪色般的慘淡白色,撕裂的碎雲懸浮在遠處。


    廣場周邊就是浩瀚的虛空,虛空裏湧動著暴躁的風元素亂流。


    很快,戴雅發現這個地方不止自己一個人。


    整個大廣場上有十幾道身影,大家彼此之間都站得很遠,而且這裏過於開闊,讓他們更顯得無比渺小。


    廣場的前方有一座恢宏無比的祭壇,祭壇周邊矗立著數根高聳的石柱,石柱直徑超過兩米,高也有數十米,上麵纏繞著螺旋狀的花紋。


    她側過頭去,看到廣場上的其他人,緩慢而堅定地,以各種姿態和方式行禮。


    ——有人形和腿的那些正在下跪,還有的幹脆全身貼地,他們又興奮又敬畏,心中充滿了狂熱卻又不敢過於失態,甚至輕微地顫抖起來。


    戴雅無動於衷地站在原地,一點也不想加入他們。


    周邊的空間倏然一陣波動,世界似乎凝滯了一瞬。


    青白的廣場瞬間黯淡,所有色彩剝落而下,徒留一片慘白的地麵,其餘的一切都模糊成晃動的黑影。


    一個似龍類蛇的生物,從祭壇之後的虛空裏現身。


    他有著巨大到堪稱巍峨的身軀,體表遍布淺青堅殼,骨質銀色頭顱沒有眼眸,頭頂有著尖銳的暗色犄角,然後就是一張布滿利齒獠牙的嘴,背後張開一對遮天蔽日的青色鱗翅。


    天空似乎都黯淡下來。


    戴雅佇立在對方的陰影裏。


    她必須仰頭再仰頭,才能看到這個生物的腦袋,目測距離地麵有數十米高。


    “你穿越了時空,異世之魂。”


    對方緩慢開口,嗓音低沉悅耳、尾聲微微上揚,帶著奇異的蠱惑力量,像是在誘人走入黑暗的夢魘。


    那個生物抬起覆蓋著骨質甲殼的前肢,雙臂青色外殼上蜿蜒著一圈圈燦金的花紋,色澤恍若融金,遠遠望去如同戴了一串金環。


    他舉起兩隻利爪尖銳的巨大手掌,攥住了祭壇旁邊的兩根高大的立柱。


    他將山巒般的身軀壓低,半邊身體趴在廣場上,似乎是想盡量地靠近下方渺小的傾聽者,這些動作沒發出聲音,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輕盈和矯健感。


    “還帶著我的祝福——所以,未來的你和我是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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