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冬托著下巴趴在顧風簡的床前, 笑嘻嘻地盯著他看。自她從顧府回來之後, 整個人便這樣奇奇怪怪的。


    顧風簡正難受,轉了個身背對著她道:“你可以下去了。”


    春冬見他如此, 也能理解女人每月那幾天心情都不好, 不忍打趣他。給他掖好了被角, 又問:“姑娘, 你難得睡這麽早,怕是會睡不著。要不要春冬給您熬一碗甜湯?熱乎乎的喝下去,能好受一點。”


    顧風簡恨不得這世上隻剩他一個人才好, 敷衍道:“不必。你下去吧。”


    春冬依依不舍道:“好吧。那您有事喊得大聲一些, 春冬就在隔壁候著。”


    屋門合上,屋內漸漸積起些許暖氣。


    春冬走後沒多久,顧風簡又聽見窗外傳來了熟悉的石頭打窗聲。


    那聲音斷斷續續地響了五六下,來人得不到回應, 又不甘心離去,終於忍不住爬窗進來。


    宋初昭拍了拍腿, 小心落地。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一看, 發現裏頭果然有個拱起的包包。


    “顧五郎,原來你在呀?你怎麽不出來?”宋初昭靠近了,在對方肩上一拍, “是我!我來了。”


    顧風簡轉回身, 瞥了她一眼:“我知道是你,沒有第二個人會來爬我的窗。”


    宋初昭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圍著床邊走了一圈:“我怎麽覺得你今日興致不高?”


    往常見到她, 看起來還是挺高興的。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滿腔的愛答不理。


    宋初昭擠開一小塊被子,在床邊坐下,問道:“是不是春冬和你說了,你自覺心虛,所以才不敢見我?”


    顧風簡立即用手肘支起上身,抓住她的衣袖問:“春冬說了什麽?”


    宋初昭愣了下:“春冬倒是沒說什麽,但是你母親,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出來了。”


    顧風簡鬆了口氣,又沒力氣理她,繼續半死不活地躺下。


    宋初昭兩手抓住他的肩膀:“你就不想知道你母親說了什麽?”


    顧風簡冷漠道:“不想。”


    宋初昭不允他消極怠工,趴下上身,對著他的眼睛惡狠狠道:“你母親說,當初多虧了我救出你,否則你怕是已經在山裏出事了。說明我口信已經帶到,你卻騙我說我言而無信,去不複返。你這是欺負我腦子燒壞了不記得事!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故意唬我呢?”


    顧風簡定定看著她,二人離得太近,呼吸的鼻息都能噴到對方的臉上。


    宋初昭貼近了才發現,顧風簡的額頭上有一層冷汗,眉宇間也很是不快。


    “你這是怎麽了?生病了?可你生病了春冬怎麽會不說呢?”宋初昭試了下他的額頭,發現沒有發燒,關心道,“是哪裏不舒服?”


    顧風簡無奈歎了口氣,說:“你先放開我。”


    宋初昭於是鬆開他。顧風簡動彈了下,把被子拉下去一點。


    宋初昭等他開口解釋,顧風簡忍了忍,發現宋初昭實在不好打發,隻能道:“今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宋初昭:“今天這還晚?今天可早著呢!”


    顧風簡說:“這兩天我不大舒服。你都不用來了。”


    宋初昭審視地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哦……我都差點忘了,你現在不是個男人。”


    顧風簡差點沒蹦起來與她拚命。宋初昭見他難得麵露猙獰,趕緊又隔著被子將他按下,並用袖子小心擦拭他的額頭,笑著討好道:“別生氣別生氣。這種時候不能生氣。你一生氣就要提氣……對身體不好。”


    顧風簡也發現了,所以他呼吸變得沉重,胸腔劇烈起伏,連眨眼的動作都透著絕望。


    其實比起身體疼痛來,精神上的震撼更加致命。顧風簡就盼著自己能大睡幾日,將這段時間給混過去。結果春冬知道了,宋初昭也知道了。


    宋初昭已然了悟,在那邊很過來人地同他說:“五郎,你也別擔心。這種事情習慣就好了。習慣之後,無礙的。”


    顧風簡:“我還要習慣?”


    “也是。那就隨便忍忍。”宋初昭思考了會兒,又說,“可是你現在這麽早睡,明天醒的也早。我還是得告訴你,這種事情最難受的不是第一天,而是第二天。”


    顧風簡聞言緩緩閉上眼睛,似乎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宋初昭此刻對他真的是既同情,又覺得有些好笑。但想到顧五郎會有這般可憐的日子,也是用自己的逍遙換來的。好歹還有點良心,擺出了一個心痛難當的表情。


    “我給你把被子蓋得嚴實一點。”宋初昭反身把被子往下壓實,將邊角的位置都往裏折進去。按到床位的時候,手伸進被子裏摸了一下,發現顧風簡果然雙腳冰涼。


    顧風簡察覺到她的舉動,猛地將腳抽回去,仰起頭道:“你做什麽?”


    “這天冷,你腳一冰就更難受了。”宋初昭熱情道,“你的腳就是我的腳,我以前總想有人給我暖腳。沒想到過了這麽些年,我終於可以做到自己給自己暖腳。世上怕是再沒有第三人可以做到。不然我給你試試?”


    顧風簡哭笑不得,叫道:“這位小祖宗。”


    宋初昭:“誒。”


    不料她還真敢應,顧風簡反笑了出來:“你不要鬧了。”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麽?”宋初昭感慨道,“我都已經看開了。”


    顧風簡說:“你又看開了什麽?”


    宋初昭坦然道:“看開很多事啊。你說現在,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我戒備你,顯得奇奇怪怪。和你講清白,又似乎是無稽之談。既然已經亂成一團線了,也不在乎它變得更亂。我們隻要自己心裏知道,我們是清白的就好了。”


    顧風簡:“……”問題就是他並不知道。


    宋初昭眼裏的清白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顧風簡用手擋著臉,悶笑出聲道:“你倒是一點都沒變。”


    宋初昭:“你怎麽知道我就沒變?”她可長進了不少!


    顧風簡本就睡不著,叫宋初昭這麽一攪合,就更清醒了。


    “算了。”他努力靠坐起來,“你扶我一把。”


    宋初昭上前給他借了把力,又給他墊了個枕頭,然後脫了鞋子,坐到他的對麵。


    顧風簡揉著額頭道:“我聽說你破了季禹棠的什麽案子,還牽扯到了禦史公跟範崇青,春冬講得不清不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過巧合而已。”宋初昭說,“你如果想聽,我和你講啊!”


    宋初昭於是將酒館裏發生的事簡短說了一遍,著重突出了季禹棠的蠢與範崇青的煩。因為印象太過深刻。


    顧風簡好奇問道:“你還學過斷案?”


    宋初昭笑道:“其實也沒什麽,不算什麽本事。軍營裏有許多雞毛蒜皮的事。住在邊關的百姓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不想去衙門,就會來軍營,畢竟軍營裏有好些都是他們自家人。如果來求助的人裏有姑娘,便會請我娘出麵幫忙。我跟在旁邊,不知不覺學了不少。說起來,我對這些案情,比對看書感興趣多了。”


    宋初昭小聲道:“季禹棠遇到的那件事情,就更不算稀奇。你知道,自古離間男人,常喜歡用美人計。美人計使不成的時候,就可能會順勢變成蛇蠍美人計。我早早便被人提醒過,見得多了。那兩人的斤兩,都不算什麽。顧五郎,你以後出門,也要堤防好這些事情。”


    顧風簡沉思片刻,然後說:“這是一門了不得的本事。既然連禦史公都欣賞你,說明你確實是個可造之才。你腦子轉得快,不是單純靠學能學到的。”


    “可造之才?”宋初昭念了一遍,然後笑道,“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我。”怕不是造作的造。


    宋初昭捶手:“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講。禦史公似乎很想將你招進禦史台,約了我好幾次。你說我是拒絕他呢,還是該答應他呢?”


    顧風簡問:“你想去嗎?”


    “我想不想又不重要。”宋初昭說,“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會換回來。禦史公想招的,也不是真正的我。”


    顧風簡說:“你如果想的話,可以去看看。做得不高興再退就是了。”


    宋初昭:“我主要是怕他們官署裏的人,見了我的麵,說欽佩我的才學,讓我先吟詩一首。那我可得哭給他們看了。”


    顧風簡說:“這個不是問題。你若是不想作詩,就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們看,他們自然不敢了。”


    “盯著他們看就好了嗎?”宋初昭摸了摸自己唇角的弧度,“我娘說我不說話的時候顯得有點憨厚。”


    “你這樣做有沒有用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臉,是可以這樣做。”顧風簡頓了下,又提醒說,“不過你不要那麽快答應,先推辭一番,就說還沒想好。”


    宋初昭:“我知道!你們文人恃才傲物,要三顧茅廬才能體現誠意是不是?”


    ……是不想再引顧國公生疑罷了。顧風簡說:“是的。”


    二人有的沒的聊了一陣,待顧風簡真的有些累了,宋初昭起身告辭。


    跳出窗戶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來,自己不是來找顧風簡聊他騙人的事嗎?


    宋初昭回頭看了一眼,覺得還是算了,看他現在這樣子,也算是遭了報應。


    顧風簡靠在床頭,漸漸睡了過去。


    夢裏是滂沱的大雨與漆黑的夜幕。


    紫色雷霆閃過,他聽見上方有人在喊:“喂,下麵是不是有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大年三十啦~今年的最後一天,祝福大家辭舊迎新,萬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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