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東平來的頭一天就把顧湘的頭發和衣服批評了個徹底,笑話她道:“你現在這樣就像撿垃圾的外來人,那些寫字樓的保安怎麽會放你進去?”


    顧湘氣得差點把抹布甩在他的臉上。哪個女孩子不愛幹淨?這樣的活,拿給他大少爺去做,不消半日他都要逃跑了。


    孫東平看她氣得那樣,覺得好玩極了,從此以後三天兩頭都要過來坐坐。他瞧不起這裏的飯菜,隻肯點一杯飲料喝。顧湘比較閑的時候,他就找她說話;顧湘忙的時候,他就自己打遊戲機。


    小夥子模樣帥,嘴巴又甜,店裏其他打工的女孩子很喜歡他,總圍著他打轉。孫東平點一杯果汁,總能免費續上三、四杯。


    顧湘便譏諷他:“喝那麽多水,也不嫌跑廁所麻煩。”


    孫東平笑道:“誰會拒絕自己送上門來的東西?”


    中午十一點一過,飯店就進入最紅火的階段。顧湘接到單子,提著一大袋子盒飯就往外走。


    孫東平追過來問:“你要去哪?”


    “送外賣!”顧湘沒好氣。


    “遠嗎?”孫東平又問。


    “不遠,就在盛發大廈。”顧湘對孫東平說,“還有,以後你要沒事,就不要來這裏了。小店又亂又髒,不是你這種人呆的。而且,你老是妨礙到我的工作。”


    孫東平不以為然,“店又不是你開的,你準我來不來?”


    顧湘懶得和他糾纏,踩著單車走了。孫東平在她身後大聲喊騎慢點,當心車——話音未落,一輛摩托車從斜裏開了出來,一下將顧湘連人帶車撞倒在地上。


    周圍的世界一瞬間失去了聲音。孫東平感覺到渾身血液都衝頭頂流到了腳底。過了片刻,他才反應過來,立刻狂奔過去。


    顧湘意識還很清醒,被孫東平扶起來的時候,疼得哼哼。這個男生力氣也太大了,沒斷的骨頭都快被他弄斷了。


    她的左腳卡在摩托車底下,一動就鑽心得疼,估計是受傷了。胸口也被撞了一下,現在呼吸都還有點悶。


    孫東平小心翼翼地幫她把左腳抽了出來,“好像是骨折了。”


    顧湘隻覺得一盆冷水潑在頭上。


    “沒事的!”孫東平安慰她,“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盒飯打翻了一地,這時候也顧不上了。孫東平抱起顧湘,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醫院。


    去的是熟人開的醫院,那急症室的小大夫也認識孫東平。這天午飯才吃了一半,就見孫少爺血跡斑斑地抱著一個人衝了進來,把他嚇得都嗆住了。


    “怎麽了?有人追殺?”


    孫東平和小護士都很無語地看著他。小大夫急忙抹幹淨嘴角的飯粒,去給顧湘看傷。


    顧湘受了點驚嚇,直到醫生說她是小腿骨折,要給她正骨打石膏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被摩托車撞了。


    她下意識地拉住孫東平的袖子,“我沒錢。”


    “你擔心這個做什麽?”孫東平吼她。


    “是啊。”小大夫說,“孫少在我們這裏專門有個賒賬的戶頭……”


    孫東平臉色更難看了幾分。顧湘聽明白了,倒笑了起來。不過她前胸有軟組織挫傷,一笑就牽扯到傷處,疼得很,也讓這個笑容慘淡收場。


    小護士過來幫她把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肉上都處理了一下。大都是小傷口,隻有右手肘在地上狠狠蹭了一下,脫了一大塊皮,鮮血淋漓,還怪嚇人的。


    “夏天熱,就不包紮了。開了藥給你拿回去,記得擦。”


    孫東平問:“要不要留院觀察兩天?”


    “為什麽?”顧湘反對,“我現在很好,根本沒必要住院。”


    “看看有什麽後遺症啊。”孫東平理直氣壯,“萬一你有腦震蕩……”


    “我又沒被撞到腦袋!”


    “那內出血呢?”


    “怎麽可能!”


    最後是小大夫來做了決定。他看孫東平的臉色行事,讓顧湘住院兩天。


    顧湘愁眉苦臉,“太麻煩了。一來我家沒錢,二來,我外婆這麽大年紀了,讓她跑來照顧我,我怎麽忍心?”


    “不用她老人家來照顧你呀。”孫東平自信滿滿,“我就可以照顧你嘛。”


    “你?”顧湘覺得可笑,“我賭你這麽大都沒刷過碗洗過衣服,你會照顧什麽人?我是怕到時候我還會更加麻煩。”


    孫東平臉一下紅了。小護士拉了小大夫一把,兩人悄悄往外溜。


    “站住!”孫東平一聲令下,兩人又縮著脖子站了回來。


    “那個……不住院了,你們給弄架輪椅來,還有拐杖。”


    等到顧湘腿上打好了石膏,坐著輪椅被孫東平推了出來,已經有一輛車停在醫院門口等著接他們了。


    “我給我爸打了電話,要他派車來送你回家。”


    顧湘看著那輛龐然大物,失笑,“還真不知道開得進我家的巷子不。”


    事實當然是開不進去。所以孫東平隻得先把輪椅拿下車放好,再把顧湘扶下來。他倒是想抱她下車的,不過顧湘死活不同意,說自己另外一隻腳還是好的。


    這是孫東平第一次來顧湘家。這一片都是私人自建樓,窄而高是樓群的特色,密密麻麻的樓房擁擠在一起,難得看到一方藍天。顧湘家還算好的了,隻有三層,因為是老房子,所以還有個公共的小院子。


    外婆買冷飲還沒回來,顧湘便請孫東平在客廳小坐。她生平第一次坐輪椅,還很不習慣,又有點好奇。孫東平給她找來的這架輪椅十分高級舒適,使用起來還挺方便的。


    孫東平打量這間屋子。十多個平方,水泥地,家具的樣式都十分古舊了,油漆斑駁。不過到處都收拾得幹淨整潔。西麵有個小佛龕,供著一個年輕女子的像,應該是顧湘早逝的母親。


    “你媽媽還真漂亮。”孫東平由衷地讚美。相片裏的女子眉目如畫,笑顏溫婉。


    “是啊。”顧湘從廚房裏拿了點冰凍的飲料出來,遞給孫東平一罐可樂,“大家都說我沒遺傳到我媽的秀氣,也怪遺憾的。”


    孫東平看了看顧湘母親的遺照,又瞅了瞅顧湘,“其實你們眉眼很像啊,嘴巴下巴這裏也像。不過你太瘦了,你媽看上去都比你健康多了。”


    顧湘說:“我爸卻總說我長得不像我媽,口氣很失望呢。我有時候就想,如果我長得像我媽,或許我爸會對我更好一點……”


    顧湘話裏憂傷讓孫東平有點不自在,他撓了撓頭,問:“你現在住學校了,你後媽和你弟不會再欺負你了吧?”


    “什麽欺負啊?”顧湘笑了笑,“我偶爾會去看一下我爸,他們兩個都不大理我。唉,家裏的事很複雜。”


    孫東平悶悶不樂地喝著可樂,半晌,也說了一句:“我爸和我媽在鬧離婚。”


    顧湘驚異。


    孫東平說:“我懂事起他們就分居了,最初兩人見麵還會吵架,近幾年來,連架都不吵了。我聽我姨媽說,我媽在加拿大有個男朋友。其實我爸在這邊也有好幾個女朋友。我還沒成年,兩人都在爭我的撫養權。如果我媽贏了,我就要拍拍屁股跟著她去加拿大打袋鼠了。”


    “加拿大隻有森林,澳大利亞才有袋鼠。”顧湘糾正他。


    孫東平無所謂地笑,“都一樣,都是洋鬼子的地盤。誰說少年不言愁?”他舉著可樂罐子感歎。


    顧湘的腿傷原來打了麻醉藥的,現在藥效漸漸退了去,開始感覺到疼痛了。孫東平看她臉色不好,便勸她吃點鎮痛藥。醫生開的鎮痛藥有安眠的作用,顧湘吃了後想打瞌睡。


    孫東平扶她到臥室躺下,然後問:“你家沒空調?”


    顧湘眼皮在打架,笑他:“你才發現?幫我把電扇打開就行了。今天謝謝你,你若要走了,記得留個門。”


    “我不走。”孫東平找了一張凳子坐下來,“我留下來陪你。”


    顧湘搖搖頭,可是藥效上來了,她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


    孫東平坐了沒多久就後悔了,原因是他餓了。午飯他才吃了幾口,然後一個下午在醫院,都沒吃上東西。青春期的少年人消耗大,食量大,此刻他的肚子裏正鼓聲響天。


    顧湘的房間裏連包餅幹都沒有。孫東平隻要去到廚房,打開冰箱一看,都是蘿卜青菜,還有一大碗剩飯。他餓得半死,卻是一點食欲都沒有。


    外婆回到家,看到廚房裏多了一個翻東西的男生,嚇得不輕,還以為家裏進了賊。後來又知道顧湘摔斷了腿,更是快暈過去了。好在孫東平大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哄老人家特別有一手,三言兩語就逗得老人轉愁為笑。


    “小湘有你這樣的同學幫忙,真是福氣啊。小孫你餓了吧,阿婆給你煮麵條去。”


    外婆的麵條會過一道冷水,吃起來勁道爽口,澆的又是獨門秘方老鴨湯。孫東平餓壞了,吃了好大一碗。然後嘴一摸,嘿嘿笑。


    外婆問:“小孫啊,上醫院的錢,是不是你墊的啊?要多少,我數給你。”


    “不用了!”孫東平忙說,臨時扯謊,“學校……給學生都買了保險的。這錢有保險公司給。”


    外婆也不大懂,不過見他說得有條有理,便放心下來。


    顧湘睡醒來的時候,鄰居家的電視裏正在放新聞聯播。孫東平已經走了,外婆則在床邊做胸花。這是她老人家接的零活,可以賺點水電費。


    “還痛不痛?”外婆扶顧湘坐起來,“你那同學不肯留下來吃晚飯,已經回家去了。這事多虧了他。那輪椅和拐杖,他都說是送給我們的,唉,那個孩子家很有錢嗎?”


    “是挺有錢的。”顧湘才醒,還有點迷糊。


    “難怪。”外婆說,“給他煮了麵,他非要自己洗碗,結果不但把那個大碗給摔了,還把放旁邊的兩個碗和一個盤子給砸了。”


    顧湘哈哈笑,“他活那麽大,估計連自己的襪子都沒洗過呢。”


    外婆摸著顧湘的頭發,“唉,你沒事就好。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個暑假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又少賺了一筆錢了。”


    “錢多的是時間賺,身體最重要了。”


    快餐店的工作不得不辭了。老板還挺厚道的,多給了顧湘兩百塊錢,要她買點營養品補身子。顧湘閑在了屋裏,也十分無聊,於是就把外婆接來的做胸花的活拿過來做。


    後來顧湘擺攤賣手工小錢包的時候,也時常回想起這段歲月,自己做針線活的本事,也就是在這個暑假裏磨練出來的。


    孫東平從此以後,隔三差五就會上門來,有時候帶點水果,有時候隻是過來蹭飯。他特別喜歡外婆做的麵條,一個人可以吃好大一碗。孫少還是非常積極得負責洗碗。顧湘把家裏的碗都換成了搪瓷的,這下隨便孫東平怎麽摔都爛不了了。


    這一個多月裏的時間,又鬧了一次台風,涼快了兩天。孫東平就推著顧湘到附近走走。


    “對了,你們家對門住的那家人是什麽來頭?”孫東平問。


    “幹嗎問這個?”顧湘不解。


    “我好幾次碰到那麽家那個男生,就是剪個平頭的那個。眼神很凶。”


    “你是說誌超啊。”顧湘說,“他大我們兩歲,已經不讀書了,好像在哪裏作保安。他其實人不錯的,我不在的時候常幫外婆搬煤氣罐什麽的。”


    “是嗎?”孫東平陰陽怪氣地說。


    顧湘問:“你天天往我這裏跑,姚依依不生氣啊?”


    “她才不會呢。依依很懂事的。”


    “再懂事,是女生都會吃醋的吧。”


    “依依不會吃醋的。我又不是隻有她一個女朋友。”


    顧湘覺得很荒謬,“為什麽?”


    “這有什麽奇怪的?”孫東平覺得好笑,“我人帥,追我的女生多啊。”


    “這未免對別的女生太不公平了。”


    “這我可不管。”


    “你這樣,遲早要鬧出事來的。葉文雪那件事難道還沒給你教訓?”


    “你能不能別老是像個修女一樣念個沒完好不好?”孫東平不耐煩了,推著輪椅往回走。


    顧湘也有點生氣,“停下來!我不回去!”


    孫東平氣得摔手,“好,老子也不伺候你了!你自己愛去哪就去哪吧!老子回家了!”


    說罷丟下顧湘氣呼呼地走了。顧湘也沒好氣,自己好心提醒他,倒被當成了驢肝肺。明明這個人就因為男女問題鬧了不少麻煩,還不知道收斂。正當這個世界是由他主宰似的。


    顧湘轉著輪椅往回走。走到巷子口,遇到了麻煩。巷子是個斜坡,坡度不小。顧湘現在體弱力虛,嚐試了幾次,都沒辦法把輪椅轉上去。


    顧湘出了一頭一身的汗,心裏大為光火。一氣之下幹脆一隻腳站起來,打算就是扶著牆走,也要走回家。她少了孫東平的幫助,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可是才勉強走了兩步,身子就被拉到一個懷抱裏。顧湘下意識掙紮,就聽孫東平在她耳邊低聲說:“別動了,我抱你回輪椅上!”


    顧湘一怔,被背後那人氣息拂到的耳朵刷地就紅了。還沒回過神來,人已經坐回到了輪椅裏。孫東平推著她往坡上走。


    “你不是走了嗎?”顧湘小聲問。


    孫東平冷哼一聲:“老子愛走就走,愛回來就回來,管你什麽事?”


    顧湘撇著嘴,選擇主動退讓一步,沒有頂撞回去。孫東平一路在背後噴著氣,就像一頭牛。顧湘反而覺得他這樣真有意思的。


    這次事件後,孫東平有一個多禮拜都沒有來了。外婆還挺想念他的,如今很少有肯陪著老人家聽粵劇的少年人了,連顧湘都不愛聽戲呢。


    孫東平之前那陣子做了不少事。他把顧湘那輛生了鏽的老式單車重新換了零件上了油,幫外婆換了煤氣,還找人來把家裏漏水的屋頂都修好了。這個人平時大大咧咧的,細心起來卻不是普通男生比得過的。


    顧湘和外婆說:“人家有女朋友的,肯定是陪女朋友去了。”


    果真。一個多禮拜後,孫東平曬得一身麥色地回來了,告訴顧湘:“我爸帶著我和姚依依去香港玩了,我學會了衝浪。我爸的朋友有輛遊艇,還帶著我們出海了呢。”


    “哦。”顧湘說。


    孫東平挑著眉毛湊過來,“你哦一聲就算完了?”


    顧湘覺得很困惑,一陣正經地問:“那還要怎麽樣?一看你就玩得很愉快,我也沒什麽好問的嘛。要不……你暑假作業寫了嗎?”


    孫東平掃興倒地,“算了!算了!喏,我給你帶了禮物。”


    禮物是一副沙畫。顏色深淺不一的沙子被裝裱在兩片玻璃之間,留有一些空餘,隨著轉動,沙子會流動組合成各種不規則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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