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文章的數量不算少,符合學術條件的有以下幾篇。


    1.《一個流傳歐亞的笑話》


    這也屬於比較文學史的範圍。比較文學史與民間文學有密切的聯係,二者簡直可以成為一體。《五卷書》裏麵的故事,我認為,基本上都屬於民間文學。普通老百姓創造故事的能力是無與倫比的。


    這個笑話是我在德國聽到的。內容極簡單:一個白人與一個黑人同住旅舍中的一間屋內。夜裏,黑人把白人的臉用墨塗黑,偷了他的東西,溜之大吉。白人醒來,看到自己的東西都已不見,照了照鏡子,驚詫地說道:“原來黑人在這裏,可我到哪裏去了呢?”在哥廷根漢學研究所翻閱雜書時,讀到《續說郛》中收的劉元卿的《應諧錄》,發現裏麵有幾乎完全相同的笑話,隻不過把黑人換成和尚而已。


    2.《木師與畫師的故事》


    這同樣屬於比較文學史的範圍,是中印兩國的民間故事流傳的一個例證。


    3.《從比較文學的觀點上看寓言和童話》


    這仍然屬於比較文學史的範圍。我徑直稱之為“比較文學”,由此可見我當時對“比較文學史”和“比較文學”的看法。


    在這篇文章裏,我介紹了幾個跨越國界、流傳時間又極長的故事。第一個就是著名的“曹衝稱象”的故事。它堂而皇之地見諸中國的正史《三國誌·魏誌》中,它的真實性由此得到了加強。實則同樣內容隻換了人名的故事,卻見於漢譯《大藏經》中。我介紹的第二個故事是狼與鶴的故事。這個故事見於古希臘的《伊索寓言》中。印度也有,見於巴利文《本生經》及其他不少的佛典中。關於稱象的故事,日本也有,有名的“一休傳說”中就有這個故事。請參閱陳寅恪先生的《三國誌曹衝華佗傳與佛教故事》。


    在這篇文章裏,我討論寓言和童話起源的問題。這個問題在許多書中和論文中都曾談到過。從理論上來講,不外是一元產生論和多元產生論。我個人認為,多元產生是不能想像的。隻有一元產生才是合情合理的。剩下的隻有一元產生,也就是最初產生在一個國家、一個地域,然後向外輻射擴散。這一個國家或地域究竟在哪裏呢?恐怕不能籠而統之地說,所有的寓言和童話都產生在一個國家和地域內,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講大多數的寓言和童話都產生在一個國家和地域內,則是近情近理的。現在的問題是:這一個國家和地域究竟是哪一個呢?四方國家的學者談到的不出兩個:一個印度,一個希臘。他們的意思並不一致。據我的觀察,wintemitz依違於印度、希臘之間。benfey則說得清楚而堅定:“世界上一切童話和故事的老家是印度,一切寓言的老家是希臘。”他同樣依違於印希兩國之間,但把童話和寓言區分開來。這個區分是十分牽強的,因為二者從根本上是難以區分的,絕不是涇渭分明的。我個人則傾向於印度,因為印度的民族性極善幻想,有較其他民族豐富得多的、深邃得多的幻想力。魯迅先生在1926年寫成的《〈癡華〉題記》中一開頭就說:“嚐聞天竺寓言之富,如大林深泉,他國藝文,往往蒙其影響,即譯為華言之佛經中,亦隨在可見。”我認為,魯迅的意見是根據事實立論,極可信賴。


    4.《柳宗元〈黔之驢〉取材來源考》


    柳宗元的《黔之驢》是一篇非常著名的文章,讀古文者恐怕沒有人不讀的。但是,迄今我還沒有見到有人探索這篇文章來源的文章。我個人提出了一個看法:它的來源也與印度有關。我在印度許多書中找到了類似的故事:《五卷書》第4卷,第7個故事;《嘉言集》中也有一個類似的故事。可是,在古希臘柏拉圖的《對話》中有所暗示,完整的故事存在於《伊索寓言》中。在法國拉封丹的《寓言》中也有這個故事。可見這個故事,至少是它的母題,傳布時間之長和地域之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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