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 忽聽一陣喧嘩,朔雪城眾弟子紛紛讓開,一名青年男子緩緩走了出來。


    “徐師兄好!”


    “徐師兄好!”


    “徐師兄,你說怎麽辦?”


    看清楚來人的模樣之後, 秋雨桐不由得微微揚眉。


    徐冬青?


    原來這青年男子, 正是昔日藥王莊的二莊主,徐冬青。如今, 他已經全然脫去了當初青澀少年的模樣, 看起來約莫二十□□歲, 氣質也十分穩重,大約數年前就定顏了。


    徐冬青站在寬大的青石台階上, 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名北海劍派的灰衣修士, 眼神冰冷。


    當年, 他的哥哥徐秋石在新婚當天,被北海劍派割了新娘腦袋,最後當眾自刎而死,藥王莊也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徐冬青和北海劍派, 可以說是血海深仇。


    那名灰衣修士緩緩抬起頭來,啞聲道:“閣下可是徐冬青道友?在下北海劍派歸掌門四弟子朱雲, 懇請徐道友, 能否為我引見謝城主?”


    “為你引見掌門師尊?”


    徐冬青極其譏誚地冷笑一聲,忽然一步上前,“砰!!”地一聲,一腳狠狠踹翻了灰衣修士!


    隻聽一陣“骨碌碌”的悶響, 朱雲接連滾下了數十級台階,才勉強停下來,隻是額頭已經撞破了一大塊,鮮血流了滿臉,發髻也散了,衣衫更是滾滿塵土,簡直狼狽到了極點。


    眾弟子爆發出一陣哄笑聲。


    “哈哈哈,看他那個狗樣!”


    “滾吧!”


    “回你的老巢去!滾啊!”


    朱雲趴著喘了會兒氣,又摳著青石台階上的縫隙,一級級地爬了上去,最後跪在徐冬青麵前,“徐道友,在下求您……”


    “啪!!”


    一聲脆響,徐冬青竟然直接抽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朱雲被扇得側過頭去,嘴角緩緩滲出一絲鮮血,臉頰也高高腫了起來。


    徐冬青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冷笑道:“北海劍派的狗雜種,也配做我的道友?”


    朱雲沉默了一會兒,又慢慢回過頭,聲音幾乎是哀懇了,“懇請徐道……徐仙師為我引見謝城主。謝城主身為仙道盟主,修為高深莫測,隻有他才能為我北海劍派查明真相,尋回歸掌門……在下來生定然做牛做馬,銜草結環,報答徐仙師和謝城主的大恩大德。”


    “呸!這狗雜種好不要臉!”


    “誰稀罕你做牛做馬!”


    “呸!呸!”


    “鬼烏鴉那老匹夫,多半早就死了!”


    朔雪城眾弟子一邊破口大罵,一邊你一口我一口地,向朱雲吐起了唾沫。


    朱雲默默低著頭,既不反抗也不吭聲,不多時,他滿頭滿臉便都是唾沫,更不用說身上衣衫了。


    看著這副場景,秋雨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或許,這朱姓修士並沒有做過什麽大惡,可是他的宗門,北海劍派昔日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太招人恨,如今落到棒打落水狗,牆倒眾人推的境地,也怪不了旁人。


    可是秋雨桐心中,也並沒有什麽酣暢淋漓的痛快感覺,隻是歎了一聲,走上前去,“冬青。”


    徐冬青微微一震,驀然抬起頭來,眼睛頓時睜大了。


    “秋,秋師叔?!你不是已經……你,你……”


    “呃,這個就說來話長了。掌門師兄他們在山上吧?”


    徐冬青還在發愣,一時間沒有回答,而眾弟子也個個呆若木雞,不知道過了多久,眾人才回過神來,再也顧不得地上跪著的朱雲,全都圍了過來,又是驚訝不已,又是歡喜雀躍,還有人偷偷望向陸霄,暗自嘀咕。


    “真的是秋師叔!”


    “秋師叔回來了!”


    “秋師叔,你還記得我嗎?你教過我一招雪泥鴻爪!”


    “秋師叔,我是丁林!”


    “秋師叔旁邊那個人是誰?”


    “好像有點可怕……”


    “噓……”


    和冷漠寡言的劍癡白寒淵不同,秋雨桐劍術雖然極高,但脾氣卻很好,這些朔雪城弟子雖然跟他不熟,但也不怎麽畏懼,全都嘰嘰喳喳地,一口一個“秋師叔”,好不熱鬧。


    “等以後有了空閑,我還會教大家劍法的。”秋雨桐對眾弟子點了點頭,又扭頭望向徐冬青,“冬青,掌門師兄他們在山上吧?”


    “哦,掌門師尊正在峰頂的霞光殿待客,桑師叔也在那裏。秋師叔,我這就讓人去通知,掌門師尊他們要是知道你回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秋雨桐點頭道:“也好。”


    說到這裏,他忽然感覺衣裳的後擺微微一緊,回頭望去,隻見那頭破血流的灰衣修士朱雲正跪在地上,緊緊扯著自己的衣裳後擺,眼睛裏全是苦苦乞求之意,“秋峰主,求求您了,為我引見謝城主……”


    “這……你先放手。”


    “求您了!”朱雲死死揪著他的衣裳後擺。


    旁邊的陸霄微微蹙眉,冷冷道:“你這隻手還想要嗎?”


    “霄兒。”秋雨桐舉手阻止了陸霄,又垂眸看了朱雲一會兒,忽然歎了口氣,“昔日種種,皆為因果……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朱道友,你也不必太過執著。”


    說完之後,他輕輕搖了搖頭,不再搭理朱雲,帶著陸霄徑直上山去了。


    一路沿著青石小徑往峰頂走去,倒也十分清幽,雖然如今已是初冬,但山腳到山腰這一段路程,還是蒼柏森森,一片綠意盎然,師徒二人一邊往上走,一邊聊著天,倒也並不著急。


    “……小師弟?!”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秋雨桐心中一震,猛地抬起頭。


    果然,桑靈溪正站在前方的山路上,呆呆望著他,似乎還不敢置信。


    “三師兄,是我。我回來了。”秋雨桐心中一酸,啞聲道。


    桑靈溪回過神來,急匆匆地往前奔了幾步,差點絆了一跤,而後還嫌不夠快一般,忽然一個淩空輕縱,直接越過數十級台階,落到了秋雨桐麵前,緊緊握住他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真的是你?你沒死?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這位向來輕浮愛笑的翠屏峰主,說著說著,聲音啞了,眼圈也紅了。


    秋雨桐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歉疚,隻輕聲道,“這段日子,讓師兄們擔心了。”


    桑靈溪死死盯著秋雨桐看了許久,終於長長籲出一口氣,一把緊緊摟住了這個讓人操碎心的小師弟,“真的是你,真的是小師弟!”


    “嗯,是我。”秋雨桐安慰一般輕輕拍著桑靈溪的背脊,而後忽然感覺到了什麽,忍不住往旁邊悄悄一瞥,陸霄的臉已經黑得跟鍋底差不多了。


    呃……這小子真是啥醋都能吃。


    “師尊。”陸霄努力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伸手把秋雨桐往自己這邊攬了攬。


    桑靈溪不明所以地鬆了手,疑惑地抬頭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愣,隨即咬牙切齒道:“是你?你怎麽又來了?!”


    陸霄冷哼一聲,並不回答。


    “三師兄,其實霄兒他……”秋雨桐有些訕訕的,他想幫陸霄說兩句什麽,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個時候,他忽然理解了之前三師兄說的,什麽叫做風箱裏的老鼠,兩麵不是人。


    “小師弟,你別幫這孽徒說話了!就他做的那些好事,你早該把他逐出門牆了!對了,你走之後,你那徒兒陳悅麟成天魂不守舍的,我便把他收到了翠屏峰,這兩年也算略微打了些根基。如今你回來了,我明天就讓他回飛來峰去,也好伺候你的起居。”


    “……”陸霄盯著桑靈溪,而後又扭頭望向秋雨桐。


    在小徒弟爆發之前,秋雨桐趕緊撇清道:“三師兄,悅麟他不是我的徒弟,我從來沒有收他為徒。你既然收了他,就好好教他吧。”


    桑靈溪奇道:“陳悅麟這娃娃天賦很好的,人也特別機靈,手腳也麻利,小師弟你當真不要?”


    “不要不要。”秋雨桐勉強頂著小徒弟那哀怨又陰沉的目光,一個勁兒地搖頭。


    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真不要?”桑靈溪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狠狠瞪了旁邊的陸霄一眼,“哦,我明白了,因為這小子?”


    “……”秋雨桐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轉移話題,“我聽說,掌門師兄在峰頂待客?”


    “哦哦,是了,我馬上帶你去見掌門師兄。話說回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桑靈溪一邊絮絮叨叨,一邊帶著秋雨桐往山上走去。


    不過一柱香/功夫,三人便到了雲霞峰頂,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寬闊的青石廣場和高大的主殿屋脊,都籠罩在柔和的橘色霞光之中。


    桑靈溪猶豫了一下,“掌門師兄正在和清慈大師議事,小師弟你稍等,我去喚他。”


    “不用了,我等一會兒就好了,也不急在這一時。”


    兩人話還沒說完,便聽見一陣熙熙攘攘的喧嘩聲,而後隻見謝晚亭和一名青衣僧人,在一群內門弟子的簇擁下,出了大殿。


    “大師,今日你我商議之事,最好……”謝晚亭說到這裏,忽然頓住了,而後失聲道,“雨桐?!”


    一時間,他那向來淡定溫和的麵龐,幾乎空白了一瞬。


    秋雨桐心中一陣極度的酸楚,忍不住一步上前,撲倒在烏木輪椅前,“掌門師兄!”


    “你,你……”謝晚亭垂眸望著他,神色幾乎有些恍惚了,聲音也在發抖。


    過了好一會兒,這位朔雪城主才試探一般,輕輕摸了摸秋雨桐的頭發,“……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


    “嗯,活著。”秋雨桐努力忍了忍,可是聲音還是略微有些發哽。


    旁邊那位青衣僧人,正是南山寺如今的住持清慈大師,他見了此情此景,忍不住低低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恭喜謝城主和秋峰主,終於又師兄弟團聚了。”


    “承蒙大師吉言。”謝晚亭似乎意識到還有外人在場,勉強維持住冷靜的神色,隻柔聲道,“雨桐,你先起來。”


    秋雨桐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掌門師兄,這段日子以來,真是讓你們擔心了,我實在是……”


    謝晚亭望著他,隻歎了一聲:“別說那些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啊,唉,唉。”


    他歎了口氣,目光望向秋雨桐身後,忽然愣了愣。


    秋雨桐自然知道謝晚亭看見了誰,隻能硬著頭皮把陸霄拉了過來,“掌門師兄,這是我徒弟,你也見過的,陸霄。”


    旁邊的桑靈溪冷哼一聲,低聲道:“孽徒。”


    “……”謝晚亭教養極好,隻是盯著陸霄,許久沒有說話,最後淡淡道,“嗯。”


    陸霄垂著眸子,臉上沒什麽表情。


    “霄兒,說話啊。”秋雨桐輕聲道。


    “謝城主。”陸霄勉勉強強道。


    謝晚亭略微點了點頭,並沒有回答。


    一片尷尬的沉默。


    旁邊的清慈緊緊盯著陸霄,忽然往後退了一步,而後金光一閃,一柄極其沉重的黃金禪杖,已經出現在他手中,“禦天魔皇?你這魔頭,來這裏做什麽?!”


    就在黃金禪杖出現的一瞬間,陸霄的瞳孔陡然縮緊了,而後周身的威壓,幾乎如同怒號的驚濤駭浪一般,鋪天蓋地向清慈湧去!


    “來得好!”清慈舉起黃金禪杖,咬牙擋住了湧來的威壓,可是腳下那塊巨大的青石,忽然發出幾聲輕響,裂開了數道細細的裂縫!


    這僅僅是威壓而已,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差距實在太大了。


    “清慈大師,霄兒他是我徒弟,他如今尊師重道,又一心向善,不會做什麽的。霄兒,你說是不是?還不把威壓撤了!”秋雨桐趕緊道。


    “……嗯。”陸霄勉強點了點頭,收回了那磅礴的威壓。


    “一心向善?”清慈呆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宣了一聲佛號,“唉,謝城主,既然秋峰主回來了,想必你們也有很多話要講,至於這魔頭……也罷,貧僧也糊塗了。取消仙盟大會的事情,我們下次再細細商討吧。”


    “取消仙盟大會?那下一任仙道盟主怎麽決定?”秋雨桐呆了呆。


    “自然是由謝城主連任。如今的修真界,除了謝城主,也無人能夠當此重任了。”


    “清慈大師,關於這件事情,我們下次再詳細商議。”謝晚亭不置可否。


    “也好,我們改日再會。”清慈點了點頭,便禦劍離去了。


    送走清慈之後,謝晚亭又緩緩轉著輪椅,來到了秋雨桐麵前,“雨桐,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兩年,你去了哪裏?”


    “呃,是這樣的……”秋雨桐隻得把這段日子發生的所有事情,撿重要的講了一遍,有些頗為尷尬的事情,比如陸霄和他那些稀裏糊塗的糾葛,便略去了。


    “你去了玉琴宮?”謝晚亭蹙眉道。


    “隻是碰巧而已。”說到玉琴宮,秋雨桐又想起了那堆亂七八糟的事情,心中不由得一陣煩躁,忍不住問道,“掌門師兄,你和林宮主,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以前不是好朋友嗎?”


    他剛剛問出口,便有些後悔,掌門師兄不會生氣吧?


    可是謝晚亭神色淡淡的,似乎根本不以為意,“也沒什麽,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03 20:02:26~2020-03-04 20:01: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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