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 秋雨桐才勉強平複了心境,扶著房門慢慢站起身來。


    這排矮屋的外麵,是一大片竹林,如今已是初冬時節, 地麵上鋪了寸餘厚的一層枯敗竹葉, 哪怕是一隻小小的鬆鼠輕盈竄過,都會發出細微的“沙沙”響聲, 可是, 他卻沒有聽到陸霄離去的腳步聲……


    難道陸霄還沒走?


    秋雨桐略微猶豫了一下, 還是輕輕湊在門縫處,凝神往外望去。


    此時, 沉沉的烏雲已經遮住了月亮, 從狹窄的門縫往外望去, 依稀能夠看到,那個孽徒不僅沒有離開,還跪在房門外三四丈遠的地方,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 臉頰上還殘留著五道鮮紅的指印,看起來又是沮喪, 又是可憐。


    這也太會裝了。


    秋雨桐忍不住暗暗冷笑, 這小子還真是心機深沉,轉進如風,方才那樣……那樣猩紅著一雙眼,幾乎是麵目猙獰地想要欺師犯上, 現在又做出這種脆弱不堪的模樣,想要博取自己的同情。


    難不成,他以為自己還會上當?


    秋雨桐簡直懶得搭理這人,隻是此時已近子時,陸霄又守在外麵,今晚肯定走不了了,他索性和衣往床上一躺,拉上厚厚的錦被,打算睡覺了。


    那孽徒要跪,就自個兒跪吧,反正他要睡了。


    ……


    “唔……”稀裏糊塗中,好像有些冷。


    秋雨桐迷迷糊糊地把錦被往上扯了扯,腦子還有些渾渾噩噩的。


    怎麽變冷了?


    如今已是初冬,可是他記得,屋子裏明明燒了暖爐的。


    雖然,隻要修為到了一定境界,就不會怕冷,但是自從吃過冰蠶碧血蠱的苦頭之後,秋雨桐就非常厭惡陰冷的天氣,冬天沒事兒都要揣個黃銅手爐,隻有在問劍崖練劍的時候,才絲毫不避風雪,不畏寒暑。


    好像真的變冷了……怎麽回事?


    秋雨桐昏昏沉沉地又扯了扯身上的錦被,有些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幽暗之中,他茫然地盯著頭頂上那層層疊疊的雪白帳幔,耳邊傳來一些細碎的輕微聲音,好像有什麽細細密密的東西,落在屋頂上。


    他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翻身而起。


    ……下雪了?


    秋雨桐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走到房門前,悄悄湊到門縫處,往外望去。


    果然,不知道什麽時候,烏雲越發厚重了,鹽粒一般潔白細膩的小雪,紛紛揚揚地從夜空中簌簌灑落,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怪不得變冷了。


    陸霄還跪在老地方,漆黑的發頂和寬闊的肩膀之上,落了不少細碎的雪花,他低垂著眼眸,整個人一動不動,宛如一尊沉默的石像。


    秋雨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索性把房門打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隙:“陸霄。”


    陸霄陡然震了一下,猛地抬起頭來,黯淡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些:“師尊,你叫我?”


    “你……你走吧,別跪在這兒了,我說了,我不恨你。”


    陸霄呆呆望著他,眼神漸漸黯淡下去,過了片刻,才低聲道:“是我自己要跪的。再說了,跪一會兒又算什麽,就算跪三天三夜,那也是應當的……師尊當年,也跪過的。”


    “……”秋雨桐勸不動他,又不想跟他多說什麽,隻好把房門關上。


    是了,這孽徒不僅騙了自己,玩弄了自己,而且早就不聽話了,他既然執意要跪,那就讓他跪個痛快好了,反正自己要睡了。


    秋雨桐心裏有些難受,又有些憤懣,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決定不再搭理陸霄,走到床邊倒頭睡了下去。


    隻是這麽一番折騰之後,他這一覺便睡得不怎麽安穩。


    ……


    又下雪了。


    鵝毛般蓬鬆的大片雪花,飄飄揚揚地從鉛灰色的天空中徐徐灑下,自己揣了個小小的黃銅手爐,慢吞吞地走進屋子:“霄兒?咦,這是什麽東西?”


    堂屋的桌上擺著一碟雪白的糕點,還冒著騰騰的熱氣,看起來非常可口。


    十來歲的小陸霄站在桌旁,稚嫩的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師尊,我想吃桂花糕,就自己試著做了一些,剛剛才蒸好。隻是味道好像很一般,師尊要不要嚐嚐?”


    “哦,那為師就嚐嚐吧。”


    秋雨桐聞著那股熱騰騰的甜香味兒,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唾沫,但是為了保持師尊的端方形象,還是不慌不忙地坐了下來,而後輕輕拈起一小塊雪白的桂花糕,斯斯文文地放進嘴裏。


    又綿又軟,又滑又糯,有股清甜的桂花味道,但又不會太甜,剛剛好。


    秋雨桐一邊吃著桂花糕,一邊忍不住暗想,自己這個小徒弟果然很聰明,不僅兵法國策學得很快,連做桂花糕都不輸京城糕點坊的大師傅,就是小孩子家太貪吃了,成天搗鼓這些玩意兒。


    不過,既然這小子喜歡做糕點,那就讓他做吧,畢竟自己也可以……咳咳,自己可不是貪圖什麽,隻是不忍心拂了小徒弟的孝心。


    “唔,還不錯。”秋雨桐吃完了一塊桂花糕,淡淡道。


    小陸霄漆黑明亮的眼睛裏露出一點喜意:“真的?弟子不小心做得多了些,師尊要是喜歡,就再吃一些吧。”


    “嗯,既然已經做了,就不要浪費。”秋雨桐心下暗暗竊喜,語氣卻十分平淡,仿佛絲毫不在乎這些庸俗的口腹之欲。


    從那以後,小陸霄就經常做一些糕點,獻寶一般端過來和秋雨桐分著吃,糕點的花樣兒也時常翻新,味道更是堪比京城最好的糕點師傅,秋雨桐簡直驚喜極了,覺得自己真是撿到寶了。


    幾年之後,兩人到了北邊的鎮北軍營裏,那裏的條件非常艱苦,有時候連鹽也沒有,陸霄居然也能用野桂花和糙米,做出別有風味的桂花甜米糕。


    所以說,這小子果然很貪吃,那麽艱苦的條件,也要千方百計地做糕點……不過,味道真的很好……


    ……


    秋雨桐睡得稀裏糊塗,又暈暈沉沉地翻了個身,唔……桂花糕……好吃……


    就在這半睡半醒之間,他迷迷糊糊的腦海裏,忽然浮現了一個古怪的想法,陸霄向來聰明,又極其自律,對時間和精力都十分吝嗇,從來不做無用之事,又怎麽會浪費那麽多時間,去做一盤小小的桂花糕?


    僅僅因為貪吃嗎?


    說起來,陸霄冬天早起練劍的時候,很喜歡喝一點烈酒暖身,可是到了鎮北軍營之後,整整兩年,他幾乎滴酒不沾,似乎並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想著想著,秋雨桐漸漸清醒起來,然後再也睡不著了,又回憶起了許多當年的事情,是了,每一次的桂花糕,好像都是自己吃得最多,陸霄卻沒有吃多少,往往隻拈兩塊嚐嚐味道……會不會,會不會……


    打住,打住。


    別自作多情了,就算那些桂花糕,真的是做給你吃的,那也隻是另有目的而已,他小時候隻能靠著你,長大了又想對你做那種事情……他就是個心機深沉,玩弄人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孽徒!


    沒錯,他一直把自己當傻子耍,自己已經吃過兩次虧了,絕不能再上當。


    秋雨桐咬了咬牙,決定不再胡思亂想,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卻再也睡不著了,滿腦子都是過去的事情。


    那年冬天特別冷,小陸霄做桂花糕的時候,因為力氣小,光是冷水和麵就要弄很久,一雙小手經常凍得通紅,卻不肯告訴自己,後來滿手都長了凍瘡,手指頭腫得像胡蘿卜一樣……


    秋雨桐幾乎是抑製不住地,想著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了許久,還是睡不著,最後終於猛地坐起身來,極其煩躁地揉了一把頭發,起身打開房門。


    雪下得很大,紛紛揚揚飄飄灑灑,一丈之外就看不清東西,秋雨桐沒顧得上穿鞋,就這麽赤著一雙雪白的腳,走了出去。


    外麵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一個人。


    ……陸霄呢?


    怎麽不見了?


    難道走了?


    也對,這麽大的雪,是該走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秋雨桐心中並沒有鬆一口氣,反而有些隱隱失落。


    他站在雪地裏愣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狠狠唾罵自己,自己到底滿腦子想些什麽,居然會因為那個孽徒走了,而覺得失落?


    算了,別想了,還是回屋吧。


    秋雨桐正想轉身,眼角餘光卻忽然瞥到了什麽,他整個人都呆了呆,而後忍不住低呼一聲,急急忙忙跑了過去。


    數丈外的雪地之中,有一處微微的隆起,看樣子是個趴著的人。


    “陸霄!”秋雨桐慌慌張張地跑到那人旁邊,又趕緊半跪下去,把那人身上厚厚的一層積雪拂開,果然便是陸霄。


    此時此刻,他一張臉凍得慘白,眼睛緊緊閉著,嘴唇毫無血色,整個人冷得像一塊冰。


    “你,你怎麽不禦氣抗寒?你是不是把護體魔氣卸了?”秋雨桐簡直又氣又急,“這麽大的雪,你就這樣凍著?”


    陸霄緊緊閉著眼睛,似乎已經昏迷了,睫毛上還掛著細碎的冰屑。


    “陸霄,你……你是故意的!”


    秋雨桐瞪著他,忽然明白過來,這孽徒就是故意的!他吃準了自己不會不管他,這是一場明擺著的苦肉計,可是,可是……


    他又是惱火,又是焦急,但實在沒法把對方扔在雪地裏不管,隻得勉強把人扶了起來,弄回了屋子裏。


    屋子裏麵燒著暖爐,比外麵暖和了許多,秋雨桐很想把肩膀上這個又高又沉的累贅,直接扔在硬邦邦的青磚地上,可是猶豫了片刻,還是粗暴地把人塞進了被窩,又把暖爐移到床邊。


    他的動作實在太過粗魯,整個過程中,陸霄的腦袋在床沿上“砰砰砰”地撞了好幾下,可是秋雨桐絲毫不心疼,反而咬牙切齒地想,這個該死的孽徒,一定是老天爺派下來折磨他的!


    他一邊咬牙切齒,一邊狠狠瞪著對方,陸霄還沒有醒,整個人軟綿綿地窩在被子裏麵,看起來毫無反抗之力,頭發也亂糟糟地十分可笑,兩條手臂還露在外麵,秋雨桐剛想把他的手也塞進被窩裏,動作卻忽然頓了頓。


    這小子的手指怎麽這麽冰?還泛著一種難看的青白色……看樣子凍傷得很嚴重。


    這種程度的凍傷,如果不馬上塗藥的話,以後會很麻煩……


    那就讓他殘廢好了!


    秋雨桐恨恨地瞪著那隻耷拉在床沿的手,可是又想到當初這隻手,是怎麽慢慢揉著麵團,是怎麽細細挑選著桂花……


    “我他媽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對了,我隻是不想你殘廢了,以後纏著我照顧……明白嗎?”


    玉琴宮客房裏的凍傷膏,自然是最好的,秋雨桐直接挖了一大坨,狠狠塗在陸霄的手背和手指上,然後毫不留情地用力揉搓著,絲毫沒有過去的小心溫柔,甚至還故意加大了揉搓的力道。


    痛死你!


    或許是他的力道實在太大了,陸霄低低“唔”了一聲,居然痛醒了。


    屋子裏沒有點油燈,隻有床邊一隻小小的紅泥暖爐,散發出微弱的暗淡光芒,仿佛一個昏沉而安靜的遙遠夢境。


    陸霄怔然望著正在給自己塗藥的秋雨桐,忽然道:“師尊,我方才做了個夢。”


    “什麽夢?”秋雨桐沒好氣道。


    “我夢見,我們打仗贏了,我也做了皇帝,你卻不見了。我等了好多年,好多年……你才回來。然後我變成了魔物,你也沒有嫌棄我……可是,我卻冤枉了你,我的魔丹沒有了,我以為是你拿了,我,我就對你……”


    這小子睡迷糊了吧……多半以為兩人還在鎮北軍營裏麵,自己正在給他塗金創藥呢。


    秋雨桐心裏暗暗嘀咕著,忽然猛地一個激靈,意識到了什麽。


    過了許久,他才顫聲問道:“你方才說什麽?你的魔丹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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