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靈溪抿著唇, 沒有回答。


    陸霄啞聲道:“桑峰主,求您告訴我……這對我,很重要。”


    桑靈溪看著他那個樣子,咬了咬牙, 又躊躇了片刻, 才道:“掌門師兄說,當年他是在翠微寒潭以東, 一千二百裏的一處穀地裏, 找到小師弟的。”


    陸霄點了點頭, 輕聲道:“多謝桑峰主。”


    道了謝之後,他不再猶豫, 轉身便往山下走去, 桑靈溪望著那道孤寂修長的背影, 漸漸消失在山路盡頭,心中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隻覺得胸口沉甸甸的,幾乎喘不上氣來, 仿佛壓了一塊巨大冰冷的石頭。


    小師弟,真的沒了?


    就這樣……沒了?


    這怎麽可能呢?


    桑靈溪用力閉了閉眼睛, 還是有種不大真實的感覺, 隻覺得整個人仿佛踩在雲端上,兩條腿虛軟得沒有一點力氣。


    他睜開眼睛,又勉強定了定神,才推開書房的門, 走了進去:“掌門師兄,他走了。”


    謝晚亭沒有說話,他正坐在輪椅上,望著書房的一麵牆壁發呆。


    午後溫暖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欞上糊著的薄薄綿紙,斜斜投射在這位朔雪城主蒼白的臉上。此時此刻,他那張永遠溫和淡然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尊沒有生氣的漢白玉石像,安靜、沉默、堅硬。


    桑靈溪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順著謝晚亭的目光,也抬頭往那麵牆壁望去,而後微微一呆,心中陡然一陣極度的酸楚,幾乎要落下淚來。


    那麵牆上,依次掛著三柄精致的小木劍,都不過尺餘長短,明顯是手工雕刻的,看起來不像武器,倒像幼童的玩具。桑靈溪自然記得,那是許多年前,謝晚亭給小時候的白寒淵、桑靈溪、秋雨桐做的,如今它們都已經很陳舊了,但依然保存得很好。


    謝晚亭推著輪椅,緩緩到了牆邊,他伸出手,努力想取下最後那柄小木劍,卻怎麽也夠不著。


    桑靈溪趕緊走上前去,把木劍拿了下來,雙手遞給謝晚亭:“掌門師兄。”


    謝晚亭點了點頭,也不說話,隻低下頭,輕輕撫摸著那柄精致的小木劍,神色怔然。


    桑靈溪隻覺得鼻子直發酸:“這是小師弟的劍。”


    謝晚亭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當年雨桐上山的時候,才四歲,還沒有一柄劍高。那個時候,你也才七八歲,頑劣得很,整天隻知道上房揭瓦逗貓弄狗,忽然有了個小師弟,高興得跟什麽似的……”


    桑靈溪低聲道:“嗯,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很高興。”


    謝晚亭歎了口氣:“雨桐的爹娘,早在災荒裏死了,他從小挨餓,就喜歡吃糕餅,你偏偏要搶他的糕餅,每次都把他氣得直哭,其實,你也不是想搶他的糕餅,你就是想逗他玩兒罷了。”


    桑靈溪想著那些小時候的日子,隻覺得喉嚨仿佛塞了一團棉花,什麽也說不出來。


    謝晚亭繼續道:“後來,我給他削了這柄小木劍,他隻練了兩三年,就能把你打得滿山跑,你很不服氣,想了許多邪門歪道的詭計,設了不少亂七八糟的陷阱,但還是打不過他,又不敢跟我告狀,憋屈得團團轉……不過,雨桐性子單純,你臉皮又厚,隻跟他服一服軟,他也就放過你了。再後來,你們都長大了一些,你闖了禍,寒淵要打要殺的,你嚇得直往他身後躲,他居然還護著你,真是沒大沒小的。”


    說到這裏,謝晚亭忍不住輕輕翹了翹嘴角,隻是笑容還沒浮上來,眼圈卻先紅了。


    桑靈溪簡直要哭出來了:“師兄,你別說了……小師弟他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說不定……”


    謝晚亭沉默了許久,忽然道:“靈溪,是我害了雨桐。”


    桑靈溪勉強忍著淚意,澀聲道:“師兄,雖然當初你確實不應該……不應該讓陸霄那個孽徒帶走小師弟,但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弄成這個樣子……”


    “不是這個。”謝晚亭搖了搖頭,“你不明白,是我害了他。”


    桑靈溪不解道:“師兄,你什麽意思?”


    謝晚亭的聲音輕得出奇,幾乎像是自言自語了:“當年,師尊他老人家不幸隕落,我匆匆接任了掌門的位置,可是我的資質雖然不錯,但也算不上驚才絕豔,又太過年輕……那個時候,你們三個都很小,朔雪城的日子,實在是很艱難,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什麽人都能踩一腳,什麽人都能唾一口。朔雪論劍之後,我又廢了雙腿……我真的沒辦法,我隻是想護住朔雪城,除了你們三個,其他那些人,我沒把他們當人。”


    “師兄,你到底在說什麽?”桑靈溪聽得稀裏糊塗。


    “算了,也沒什麽。”謝晚亭閉了閉眼睛,淡淡道,“你出去吧。”


    ……


    陸霄低著頭,渾渾噩噩地往山下走去。


    翠微寒潭以東,一千二百裏的一處山穀……


    混混沌沌之中,一聲憤怒的清斥,忽然傳入了他的耳中:“魔頭,你來這裏做什麽!我師尊呢?!”


    陸霄微微一愣,緩緩抬起頭來,隻見一個十□□歲的清俊少年,正怒氣衝衝地望著他,手裏還持著一柄細細的靈劍。


    是陳悅麟。


    是師尊的……新徒兒。


    “你倒是說話啊,我師尊呢?!你把他擄到哪裏去了?你把師尊還給我!!”陳悅麟狠狠瞪著陸霄,一雙眼中仿佛要冒出火來,簡直像一隻不知死活的小狼崽。


    “你說什麽……”陸霄死死盯著這位清俊少年,隻覺得胸口一股難以言喻的晦暗妒火,陡然冒了出來,燒得他幾乎頭腦發昏。


    是了,這就是師尊的新徒兒。自己在寒潭水底的時候,他們或許正朝夕相處,言笑晏晏……師尊也輕輕摸過他的頭發嗎?也手把手地帶著他練劍嗎?也笨拙地教他讀書寫字嗎?也……也會對著他那樣笑嗎?


    下一瞬,陳悅麟隻覺得眼前一花,陸霄已經到了他的麵前,隻用兩根手指,就毫不費力地捏住了他的靈劍劍尖。


    “魔頭,你做什麽?!”陳悅麟大吃一驚,趕緊使了一招“蒼山落雪”,手肘猛地下沉,用力往回抽,可是怎麽也抽不動。


    陸霄冷冷一笑:“你這招蒼山落雪,連他的一成皮毛,也沒有學到。你這個樣子,居然還有臉叫他師尊?”


    “你,你……”陳悅麟一張清俊的臉,霎時間便漲得通紅,不由得怒道,“要不是你這個該死的魔頭,要不是你這個叛出師門的孽徒,他早就收我為徒了,我又怎麽會,隻能成天對著一本劍譜練劍?!”


    陸霄的腦海空白了片刻。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十分艱難地開了口:“你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陳悅麟死死盯著他,恨恨道:“我是這批新進弟子裏麵,資質最好的一個,就連掌門師伯謝城主,都一直勸他收我為徒,可是他總是說,他已經有了一個徒弟,不願意再收徒了。我賴在飛來峰上,成天跟著他,纏著他,磨著他,一點用也沒有……本來,我還以為你是個什麽樣的好徒弟,讓他那麽掛念你,結果,結果你居然是個魔頭,還把他給擄走了!你,你這種人……”


    陳悅麟說著說著,聲音都嘶啞了,幾乎有些哽咽,而陸霄呆立在原地,隻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完全無法思考。


    陳悅麟在說什麽?


    他什麽意思?


    他說……師尊說,因為已經有了一個徒弟,所以不願意再收徒了?


    師尊沒有收他為徒?


    ……是因為自己?


    是了,師尊曾經說過,他隻有一個徒弟,唯一的一個徒弟……自己當時勃然大怒,妒恨到了極點,隻覺得一顆心都在滴血,可是,難道師尊所說的,那個唯一的徒弟,不是陳悅麟,而是……而是自己?


    那個唯一的徒弟,那個讓師尊不願再收徒的原因,竟然是……自己嗎?


    陸霄隻覺得腦子一片混亂,痛得幾乎要裂開,連聲音都顫了:“他真的沒有收你為徒?那,那你怎麽會叫他師尊?”


    “我樂意那麽叫!”陳悅麟咬牙道,“怎麽,你很得意嗎?我告訴你,就算你擄走了他,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我一直跟著他,纏著他,磨著他,他心腸那麽軟,他一定會收我為徒的,然後把你這個該死的孽徒,逐出門牆!你這種魔頭,根本就不配做他徒弟!等師尊回來了,我……”


    陸霄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陳悅麟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麽,又罵了些什麽,他已經不在乎了。


    此時此刻,某種巨大的悲痛,和某種極度的狂喜,混合成了一片滔天巨浪,狠狠擊中了他,淹沒了他,吞噬了他……他就那麽呆呆站著,眼前的景物,忽然一片模糊。


    雲霞峰漫山遍野的雪楓紅葉,在這一瞬間,變成了鋪天蓋地的殘忍血色,漫漫向他湧來……他眼前一片朦朧,耳邊嗡嗡作響,他什麽也看不明白,什麽也聽不明白,什麽也想不明白了。


    忽然,他的肩頭輕輕一痛,陸霄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緩緩垂眸望去。


    原來方才他捏著靈劍的手指鬆了,而陳悅麟趁機將靈劍往前用力一挺,刺中了他的肩頭。


    陸霄垂眸看了看,又慢慢抬起頭來,陳悅麟望著他的眼睛,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魔頭,你怎麽……”


    可是陸霄居然什麽也沒做,甚至沒有再多看他一眼,隻是輕輕撥開靈劍,木然地從他身旁走過,徑直下山去了。


    陳悅麟怔然望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而後忽然發泄一般,手中靈劍狠狠揮出!!


    “轟!!”隨著一聲巨響,路邊一塊花崗岩巨石,登時被劈成了兩半!


    少年望著被自己劈成兩半的巨石,努力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不住,低低抽噎出聲:“師尊,你什麽時候才回來啊……”


    ……


    陸霄並沒有花太大的功夫,就找到了那處荒涼的山穀。


    山穀地處偏僻,安靜到了極點,雖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山穀崖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森然劍痕,依然顯得殺氣逼人。


    陸霄自然認得,其中相當一部分劍痕,分明帶著秋雨桐的劍意,那種純淨淡然的感覺,在這個汙穢的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穀底一片淩亂,大量從崖壁墜落的碎石,以及數百塊被狠狠斬開的巨石,都在無聲地述說著,這裏曾經有過一場多麽激烈的爭鬥,可是到了如今,誰也不知道,這場如此激烈的爭鬥,到底是為了什麽。


    陸霄順著穀底,茫然地往前走著,這裏非常安靜,除了他的腳步聲,就隻有風從身邊穿過的聲音。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仿佛聽到了什麽,腳步微微一頓。


    陸霄閉上眼睛,凝神細細聽去。果然,並不是他的錯覺,確實有什麽東西,在不遠處低低叫著,那種“吱吱吱”的聲音,雖然很輕微,但的確存在。


    他抬起眼來,緩緩掃視著這片穀底。


    前麵不遠處,那座高高的崖壁下方,有一條十分細小,但卻很深的岩石罅隙,罅隙附近布滿了青苔,裏麵居然汪了深深的一汪水,而方才的“吱吱”聲,就是從這汪水裏發出的。


    陸霄微微蹙眉,而後平平一伸手,隻聽“嘩啦——”一聲水響,一隻胖胖的六足蟲子,被他淩空從那汪水裏提了出來,那隻肥蟲子懸在半空,不停地扭動著,濕淋淋地滴著水,“吱吱吱”直叫喚,仿佛在求饒。


    陸霄愣了愣,陡然想起了什麽,失聲道:“是你?”


    當年,他和秋雨桐在翠微寒潭的水底,發現了這隻製造幻境的小蜃妖,陸霄隱約記得,那個時候,秋雨桐將它收入了乾坤袋,它又怎麽會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努努力,看看明天能不能讓秋秋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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