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晚亭深深蹙起了眉頭:“三界重新歸為一體?肖道友,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秋雨桐望著肖五,也有些疑惑。


    肖五沉默片刻,搖了搖頭:“隨口一提罷了。”


    “雨桐,你這位客人, 還是注意一下言辭的好。”謝晚亭淡淡道, 神色頗有幾分不悅。


    “呃,他也就是隨口說說吧。”秋雨桐一邊胡亂打著圓場, 一邊暗想, 其實肖五這個說法, 倒是十分新鮮,不過看著掌門師兄的臉色, 他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謝晚亭喝完茶, 也沒再停留, 喚來徐冬青,兩人離開了飛來閣。


    ……


    一轉眼,便到了過年的時候。


    或許因為年後的仙盟大會,或許因為魔皇的重新現世, 朔雪城除夕夜這頓團圓飯,吃得十分壓抑, 謝晚亭憂思重重, 白寒淵沉著張臉,連一向咋咋呼呼的桑靈溪,話都變少了。


    各峰弟子見幾位師尊師叔們都神色凝重,也不敢造次, 吃了年夜飯之後,便早早回了各自山峰。


    第二天,正是大年初一,小雪。


    一大早,秋雨桐便起了床,披著一件素白錦袍,走出飛來閣,望著雪中霧蒙蒙的遠山,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緩緩握緊了手中的天照雲海。


    今天,他便要上問劍崖,準備結丹了。


    秋雨桐提著天照雲海,沿著蒼龍雪山的青石小路,一路往問劍崖走去。


    天剛蒙蒙亮,冷風裹著細碎的雪花,刮得人臉生疼,路上一個弟子也沒有,平日在枝頭蹦蹦跳跳的小鬆鼠,也全都躲了起來。此時此刻,這條青石小徑簡直安靜到了極點,除了山間呼嘯的風聲,便隻有積雪壓斷鬆枝的清脆“哢嚓”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秋雨桐不緊不慢地走著,漸漸地,青石小路愈加陡峭,也愈來愈窄,在山腰轉過一道急彎,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斷崖,足有數百丈高,深灰色的崖壁直上直下,讓人望而生畏。


    這道巨大的斷崖極高極陡,上麵沒有一棵鬆柏,連最靈活的猿猴也難以攀援,隻有崖壁的半腰,架了一條極窄的陳舊棧道,可以勉強通行。


    這條棧道緊緊貼著崖壁,不過尺餘寬窄,整條棧道都由厚厚的木板搭成,長年的風吹日曬之下,已經顯得十分殘敗。棧道旁邊便是黑黝黝的百丈深淵,棧道入口處,豎著一人高的石碑,上麵爬滿了濕滑的青苔,隻能勉強看清楚四個篆字——“問劍崖”。


    秋雨桐絲毫沒有猶豫,輕輕巧巧地走了上去,幾乎如履平地一般。畢竟這條棧道,他從小到大不知道走了多少回,閉著眼睛也不會踏空。


    忽然,他輕輕擰起了眉頭。


    身後有人。


    秋雨桐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往前走著,但就在抬步的一瞬間,天照雲海已經悄然出鞘,挾裹著淩冽的風聲和碎雪,迅疾無比地往身後橫掃而去!


    隨著這一劍,秋雨桐也猛地一個旋身:“何方宵小,如此鬼鬼祟祟?!”


    殺氣四溢的天青色劍鋒,在身後那人的脖頸旁邊,陡然停下了。雖然如此,但淩厲的劍氣,已經將對方頸側的肌膚,劃開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可是對方隻是直直地看著他,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


    好在,出劍的人是秋雨桐,倘若換了其他任何人,這一劍未必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停下。


    “肖五?你怎麽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差點殺了你。”秋雨桐緩緩收了劍,疑惑地蹙起了眉頭。


    “朔雪城的問劍崖盛名在外,聽說秋峰主年少之時,便常常在此習劍,我想上來看看。而且,秋峰主今日上崖,難道不是打算結丹嗎?既然要結丹,總得有個人護法吧。”肖五神色如常,甚至還笑了笑。


    秋雨桐蹙著眉頭,盯著肖五看了一會兒,他明明應該拒絕這個人的,但是一開口,卻莫名其妙地同意了:“那就隨我來吧。”


    肖五點了點頭,兩人便一前一後地,沿著窄窄的棧道,往前走去。


    此時此刻,蒼茫的雲海邊緣,漸漸透出了一點緋色,秋雨桐忍不住道:“今天應該是個晴天,太陽就要出來了。”


    漸漸地,雲海邊緣越來越亮,忽然之間,一抹極其明亮的橘紅色,陡然跳了出來,終於露出萬丈金光,將肅穆的蒼龍雪山,也染成了一片緋色。


    秋雨桐忍不住歎了一聲:“真美啊。”


    肖五看著他的側臉,輕聲道:“嗯。”


    秋雨桐笑道:“我以前在問劍崖麵壁的時候,便從這雲海日出當中,悟出了一套劍招。”


    “確實,天地自然造物,實在是鬼斧神工。”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棧道盡頭。


    這窄窄的棧道盡頭,竟然是一處十分寬闊的灰色石台,石台後麵,有一個小小的洞窟,這便是麵壁靜坐的地方了。


    秋雨桐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有些不妥:“肖道友,我要進洞閉關了,或許要好幾天……你還是回去吧,此處十分僻靜,不需要護法的。”


    肖五沒理會他,自顧自地在石台上坐了下來:“你去吧,我就在此處等著你。”


    秋雨桐還想說些什麽,肖五又道:“秋峰主,第一次結丹十分重要,萬一出了什麽意外,再重新結丹的話,會……會非常痛苦,你小心一些。”


    秋雨桐疑惑道:“難道你重新結過丹?”


    肖五望著遠處起伏的蒼茫雲海,許久沒有回答。就在秋雨桐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才低聲道:“秋峰主,你進去吧,我就待在這兒。如果有什麽意外,我也可以幫忙。”


    秋雨桐勸不走他,隻能道:“呃……好吧。我體內靈力十分充沛,或許也就三五天,便可凝氣結丹。”


    肖五靜靜看著他,又叮囑道:“凝神靜氣,不要著急。”


    “我明白的。”秋雨桐點了點頭,便走進石窟,在中間一塊大青石上坐了下來,緩緩閉上眼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全神貫注地將丹田中的靈力,緩緩抽出一絲,再從膻中穴導出,沿著鳩尾穴、巨闕穴、石門穴、曲骨穴……從任脈繞行一圈,又匯入督脈,最後回到丹田,如此循環往複……漸漸地,丹田之中的靈力愈發濃鬱,慢慢繞成一小團,不斷地旋轉著,旋轉著。


    而秋雨桐的意識,也逐漸沉入其中……


    ……


    寒冬臘月,天氣很冷。


    夜已經很深了,偌大的軍營一片黑暗,數千頂營帳都安安靜靜的,隻偶爾傳來巡夜兵士的梆子聲,以及遠處戰場上禿鷲的嘶啞啼鳴聲。


    經過整整一天的戰事,陳朝的士兵們都非常疲倦,早早地就陷入了夢鄉,隻有大帥的主營,還亮著一盞暗淡的油燈,影影綽綽的。


    “啪!”隨著一聲輕微的響聲,油燈爆出一朵小小的燈花,秋雨桐拿起剪子,將長長的燈芯,仔細地剪短了一小截。


    “咳咳,師尊,不用守著我了,早些歇息吧。”年輕的陸霄躺在簡陋的行軍床上,結實的小麥色胸膛上麵,裹著厚厚的白色紗布,他的臉色十分蒼白,不時低低咳著。


    “你啊……”秋雨桐輕歎一聲,將換下來的髒紗布隨意扔在一旁,又擰了一條幹淨的毛巾,有些笨拙地給小徒弟擦著身上的血汙泥塵。


    他擦著那些幹涸的血跡,忍不住道:“你說你是不是傻的?竟然給我擋箭?為師用得著你擋箭嗎?”


    陸霄抿了抿薄唇,低聲道:“我聽說呼延家那個小單於,膂力十分驚人,我遠遠地看見他向你挽弓,一時情急,就……咳咳……”


    秋雨桐聽著他的咳嗽聲,又是生氣又是心疼:“那個小單於確實膂力驚人,這不就把你射了個對穿嗎?還好沒傷著心肺,不然你還能躺在這兒?”


    “師尊,你怎麽誇他?他那箭術,比我差遠了。”陸霄哼了一聲,語氣有些不滿,“那個小單於五大三粗,雖然膂力驚人,但準頭卻差了點兒,下次讓我遇見他,我會讓他見識見識,什麽才叫做真正的百步穿楊……哼,師尊你瞧著便是。”


    秋雨桐無語地搖了搖頭:“我那叫誇他嗎?而且,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你身為主帥,卻這樣衝動……再說了,我用得著你擋箭嗎?”


    秋雨桐嘮叨了幾句,陸霄也不吭聲,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密密的睫毛低垂著,神色幾乎有些委屈了。


    “算了,睡吧。”秋雨桐看著小徒弟蒼白的臉色,到底沒忍心繼續罵他,隻搖了搖頭,又起身給他掖了掖被子,便要彎腰吹燈。


    “師尊……”陸霄忽然開了口。


    “怎麽了?”


    “師尊,你,你能不能就在這裏睡?我有點冷。”陸霄訥訥道。


    “冷?”秋雨桐立刻明白過來,這小子失血過多,自然會覺得冷,而且人虛弱的時候,也會變得比平時更加脆弱,更需要陪伴。


    “多大的人了?真是拿你沒辦法。”秋雨桐嘟噥了兩句,到底還是隨手脫了外袍,在陸霄身邊躺了下來,又一個指風彈滅了油燈,“這樣總行了吧,趕緊睡了。”


    陸霄輕聲道:“嗯。”


    夜色沉沉,營帳裏一片黑暗,外麵不時傳來悠長的梆子聲,秋雨桐給陸霄捂了捂被子,自己又翻了個身,很快便沉沉睡去。


    沒過多久,他便被熱醒了。


    “唔,放手……”他稀裏糊塗地掙紮了一下,可是身後那雙胳膊,簡直跟鐵箍一樣,死死地摟著他,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滾燙的呼吸不斷噴在他脖子後麵,身上也燙得不行。


    糟了,這小子發燒了!秋雨桐一個激靈,趕緊翻過身去,果然,陸霄臉上一片酡紅,眼睛緊緊閉著,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嘴唇卻幹裂得很厲害。


    他心中焦灼,趕緊摸了摸小徒弟的額頭,簡直跟煮熟了的雞蛋似的,一片滾燙。


    傷後發熱,是十分危險的兆頭,秋雨桐頓時急了,剛想揚聲叫軍醫,陸霄卻忽然睜開了眼睛,直直地望著他:“師尊,我好疼。”


    秋雨桐微微一愣,陸霄已經抓著他的手,緩緩摸上了那結實的胸口。不知什麽時候,陸霄胸口的厚厚紗布已經消失了,那強健寬闊的胸膛正中,是一處黑洞洞的傷口,足足有拳頭大小,似乎已經很陳舊了,連血也沒有。


    “師尊,我好疼啊……師尊,你能不能,把魔丹還給我……”陸霄死死盯著他,聲音嘶啞得幾乎泣血。


    ……


    秋雨桐緊緊閉著眼睛,丹田中的靈力劇烈地波動著,原本已經凝聚起來的靈力團,又漸漸散開了。


    不行,這樣不行……


    結丹的過程之中,一旦出了意外,稍不留意便是走火入魔,更嚴重的甚至會丹碎人亡!秋雨桐自然清楚這一點,他竭盡全力地控製著自己,心底卻非常明白,自己已經墮入了心魔,可是,可是……


    忽然間,一股極其強悍的力量,從他背後的靈台穴湧了進來。


    那股力量和普通的靈力有些不同,有種烈焰焚燒般的感覺,強悍到了極點,又凶殘到了極點,可是它與秋雨桐的靈力糾纏的時候,卻又十分溫柔,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梳理著,極盡輕柔地引導著,它幫著秋雨桐,慢慢將紊亂的靈力理順,再導入丹田,緩緩凝聚成團……


    大量的靈力聚攏成團,不斷地旋轉著,旋轉著……漸漸變成了一顆圓潤的內丹,靜靜懸浮在丹田之中,明亮而柔潤,完美到了極點。


    不知道過了過久,秋雨桐終於睜開了眼睛,隻覺得渾身充盈著滿滿的力量,有種煥然新生的感覺。


    肖五正背對著他,長身玉立地站在洞口,夕陽血色的光芒從洞口投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看起來很孤獨。


    “方才……是你幫了我?”秋雨桐疑惑道。


    肖五轉過身,臉色很平靜:“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


    “真是謝謝你了。”秋雨桐心中十分感激,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對了,肖道友,我方才察覺到,你的靈力似乎有些特殊?”


    肖五垂下眼簾,淡淡道:“對,我的修煉心訣,和普通門派不大一樣,一般的修士,都沒法承受我的靈力。”


    “原來如此。”秋雨桐點了點頭,心中還是有些疑惑,但沒好意思多問。


    “秋峰主,你這重塑的道體,也十分與眾不同,竟然可以完全吸收我的靈力。”肖五垂眸望著他,漆黑的眼睛暗沉沉的,語氣有些冷。


    “嗯,這具身體的資質確實不錯。”


    肖五不由自主地抿緊了唇:“是啊,畢竟你煉化了……”


    他忍了忍,默默握緊了拳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秋雨桐也沒留意到對方這半截話,隻覺得結丹之後,簡直渾身清爽,丹田之中更是一片暖洋洋的,忍不住跳了起來,奔到外麵的石台之上。


    他望著四周茫茫的雲海,望著腳下的萬丈深淵,胸口一陣舒暢,忍不住一聲清嘯,隨手抽出天照雲海,向著遠處直直劈下!


    “轟!!!”


    隨著一聲巨響,翻湧的千裏雲海,竟然被斬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這一劍的威力,幾乎和他全盛的巔峰時期,相差無幾!


    “飛來峰主,果然名不虛傳。”肖五站在他身後,聲音又輕又緩,幾乎有些森然的意味了,“秋峰主這一劍如此威勢,定然能在仙盟大會之上,將那魔頭斬於劍下。”


    秋雨桐剛剛結丹,此時心情大好,又十分感謝肖五方才的援手,便道:“對了,我聽掌門師兄說,待元宵節過了,我們便要前往南山寺,參加仙盟大會。肖道友可願與我一同前往?”


    “當然。”肖五盯著他,輕輕扯了扯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應該也猜到了,霄霄在寒潭底下醒來的時候,魔丹就沒有啦,被別人順走了……然後他最後的記憶,就是師尊尊掏了他的魔丹……悲催的霄霄,悲催的秋秋。感謝在2020-01-29 20:02:16~2020-01-30 20:01: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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