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 一葉扁舟出現在江麵上。


    此時暴雨初歇,烏雲漸漸散去,遼闊的江麵在溫暖的陽光之下,泛起一層淡金色的粼粼波光, 這葉小小的扁舟便在這波光中逆流而上, 不疾不徐地飄然而來,最後在歸無涯身前數十丈停下了。


    小舟的甲板上, 坐著一位青衣人。


    這青衣人容色儒雅俊美, 眼尾略微下垂, 看起來溫潤而柔和,他手中持著一支通體瑩潤的九孔白玉長簫, 語氣淡然:“不知歸島主對我這些小徒兒們, 還有什麽指教?”


    歸無涯嘴角抽動, 冷哼一聲:“謝城主不必如此冷嘲熱諷,再怎麽樣,也比不上謝城主對我那淩師弟的指教。”


    “謝某不明白歸島主的意思。”


    “謝城主,天下人都說你為人寬容仁善, 行事更是光明磊落,為何七年前卻對我那淩師弟下此毒手?讓他好好的一個人失了記憶, 發瘋偷了本門至寶, 最後更是叛出宗門,死在藥王莊?”


    謝晚亭蹙眉道:“淩無悔自己叛出北海劍派,與謝某何關?歸島主,你這是欲加之罪, 何患無辭。”


    “哼哼,你不承認也無妨。我那淩師弟失憶後的混沌模樣,分明是被某種邪曲所惑……普天之下,能夠洗去淩師弟記憶,驅使他為己所用的曲子,除了謝城主的《靈台滌心曲》,本座不作他想!”歸無涯厲聲道。


    “隨你怎麽想。”謝晚亭語氣微帶不耐,似乎不想再與歸無涯爭論。


    “怎麽,你的徒兒就是徒兒,我的師弟就不是師弟了?!”歸無涯緩緩捏緊了鐵箏上的斷弦,語氣森然。


    兩人正僵持不下,天空中忽然傳來兩聲悠長的清嘯,卻是白寒淵和桑靈溪到了。


    二人從天而降,緩緩落到了江麵之上,正好一左一右地站在小舟兩側,護衛著謝晚亭。白寒淵冷冷地望著歸無涯,麵罩寒霜一言不發,而桑靈溪則笑嘻嘻道:“喲,歸島主,你這鐵箏怎麽壞了啊,是不是彈的時候太用力了?都是修行的人了,火氣不要那麽大嘛。”


    歸無涯臉色微微一沉,似乎也覺得再留下來也十分無趣,便隨手將殘箏摔入江中,厲聲道:“老二,老四,我們走!”


    他一邊說著,一邊淩空站了起來,腳底漸漸浮現一柄鮮紅的血色長劍,霎時間便禦劍拔地而起!


    陳無傷和屠無畏趕緊也禦劍跟了上去,陳無傷趕到歸無涯身邊,氣喘籲籲道:“歸師兄,藥王莊那個徐冬青,好像投靠了朔雪城!不知道那件東西,到底還在不在他身上,我們要不要……”


    歸無涯冷冷道:“你們兩個,方才連那麽一群小鬼都拿不下,如今謝晚亭師兄弟三人都趕回來了,你還想做什麽?”


    陳無傷訕訕地閉了嘴。


    屠無畏一直沉默不語,仿佛在想著什麽。過了許久,他忽然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眼,低聲喃喃道:“方才徐冬青身邊那兩個人,似乎有點眼熟……”


    ……


    朔雪城眾弟子見歸無涯等人禦劍離開,都大聲歡呼起來。


    “鬼烏鴉跑了!”


    “師尊太厲害了!”


    “掌門師伯!”


    “師尊,師尊!”


    秋雨桐心中也一陣激蕩,忍不住幾步邁到了河邊,遙遙眺望著江麵上的三位師兄。


    陸霄略微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白寒淵和桑靈溪護著謝晚亭的小舟,三人緩緩靠了岸,而後謝晚亭身下的烏木輪椅略略浮起半寸,輕輕巧巧地落上了河灘。


    秋雨桐欣喜地迎了上去,三人詫異地望著他,神色略微有些疑惑,白寒淵和桑靈溪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劍柄。


    秋雨桐隻能停下腳步,又猶豫了片刻,但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從何說起。


    謝晚亭輕輕蹙起了眉頭:“閣下是……”


    秋雨桐忽然想起了什麽,趕緊彎腰掬起一大捧河水,用力將臉上易容的灰塵草汁,以及亂七八糟的胡子盡數拂去,而後才抬起臉來,鼓足勇氣道:“掌門師兄,二師兄,三師兄,是我。”


    三位大能修士,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看起來幾乎有些傻了。


    朔雪城眾弟子更是驚得呆了,楊若羽喃喃道:“他在胡說些什麽?他說他是……四師叔?!”


    胡昊結結巴巴道:“好,好,好像是這麽說的。”


    “怎麽可能?!四師叔不是飛升了嗎?”


    “是騙子吧?”


    “可是他劍術那麽好,他指揮的劍陣,我覺得才是真正的紫微劍陣……”


    “他是……飛來峰主秋雨桐?”燕然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幾乎有些滑稽了,而徐冬青則木愣愣地望著秋雨桐,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陸霄輕輕垂下了眼簾。


    而這邊,謝晚亭整個人都僵住了:“小師弟?雨桐?!不……不對,你才剛剛引氣入體……你不可能是他……”


    白寒淵還在發愣,桑靈溪已經回過神來,忽然想起了什麽:“在大寧宮的時候,我是不是見過你?那個磨墨的小家夥……”


    “嗯,那個就是我。”秋雨桐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總之我好像飛升失敗了,一睜眼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大寧宮,而且已經是五年後了。”


    他生怕三人還不相信,又急道:“掌門師兄,你還記不記得,我很小的時候,你教我們吹簫,三師兄學會了一支曲兒就去勾搭你的侍女,二師兄吹來吹去隻會五個音還特別難聽,我覺得很無聊,便趁你教訓三師兄的時候,拿你的碧玉簫和二師兄打架,結果弄碎了碧玉簫,氣得你追著我打了兩個時辰……後來,你才換了這支白玉蕭。”


    謝晚亭愣愣地望著他,過了許久許久,這位大能修士才顫聲道:“你,你真的是雨桐?”


    秋雨桐喉嚨一陣哽咽,忍不住一步上前,緊緊握住了謝晚亭冰涼的雙手:“掌門師兄,真的是我。”


    謝晚亭顫抖地回握住他的手:“你,你真的是小師弟,你是小師弟,你是雨桐……”


    白寒淵呆立在旁邊,冰塊般的臉上還是看不出什麽表情,但指尖卻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刷”地一聲,通體雪白的“斬風雪”向著秋雨桐的脖頸斜掠而去,殺氣四溢!秋雨桐連頭也沒抬,隨手便將那根細細的蘆葦拂上了“斬風雪”,輕輕將劍鋒帶得偏向一邊,手法簡直妙到毫巔!


    白寒淵順勢收回靈劍,深深吸了一口氣:“不錯,你確實是小師弟。”


    桑靈溪一雙明亮的桃花眼死死瞪著秋雨桐,似乎還不大相信:“你說你是小師弟,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證據?為什麽在大寧宮的時候,你沒有跟我相認?”


    “咳咳,當時那種情況,我不好意思嘛,稍微猶豫了一下,你就走了。”秋雨桐略微有些窘迫,又躊躇了一下才道,“至於證據嘛,三師兄,你在朔雪城的時候,每個月的靈石份例都不夠花,又不敢跟掌門師兄討要,每次都到飛來峰跟我借,迄今為止,總共欠了我三萬一千四百八十三顆靈石,一百多年了,一次都沒還過……”


    “靈溪,你去雨桐那兒討要靈石?一百多年都沒還過?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地方要花那麽多靈石?”謝晚亭狠狠擰起了眉頭。


    白寒淵冷哼一聲:“找姑娘唄。”


    桑靈溪尷尬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幹咳一聲,一把狠狠抱住秋雨桐:“行了行了,啥也別說了,都是自家兄弟,我信你就是了!小師弟啊,三師兄我想你想得好苦啊!這些日子你有沒有受委屈啊?有沒有被欺負啊?有什麽一定要說出來啊,三師兄替你報仇!”


    白寒淵的嘴角忍不住輕輕抽了抽,謝晚亭一副無語問蒼天的樣子,秋雨桐也哭笑不得:“行了,三師兄,你也不用這樣……我明白的,那些靈石不用還了。”


    桑靈溪立刻道:“這可是你說的,我的傳音石已經記下來了。”


    “……”秋雨桐無語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了什麽,轉身把陸霄拉了過來,“掌門師兄,這是我收的徒兒,陸霄。霄兒,這是你的掌門師伯,謝晚亭。”


    陸霄抿了抿唇,略微有些僵硬道:“掌門師伯。”


    “喲,這不是你那個皇帝徒兒嘛,怎麽也帶進秘境來了?我記得,他可是傲得很呢。”桑靈溪摸了摸下巴。


    謝晚亭細細打量了陸霄片刻,而後緩緩點了點頭:“此子雖然年輕,但看起來性情倒是十分沉穩,是個好資質的。雨桐,之前在朔雪城的時候,我就一直勸你收幾個徒弟,也可以順便鍛煉一下你的心性,但你一直醉心練劍,不肯收徒。後來你下山曆練,我聽說你收了個凡人弟子,又不知道你眼光如何……這下我倒是放心了。”


    秋雨桐忍不住炫耀道:“我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我這小徒兒可能幹了,什麽事情都不用我操心。”


    “有個靠譜的徒兒伺候你,倒也挺好。”謝晚亭歎了口氣,“雨桐啊,你是我們師兄弟幾個裏麵,天賦最高的一個,也是性情最單純的一個,最讓我操心的一個。寒淵冷心冷情,視旁人如無物,靈溪這貨不提也罷,他不去禍害別人就算好的……隻有你,我著實放心不下。唉,不管怎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桑靈溪高聲抗議道:“什麽這貨那貨的?掌門師兄你太偏心了,我要不高興了啊。”


    謝晚亭瞪了他一眼,又對秋雨桐道:“對了,你那座飛來峰,寒淵和靈溪一直幫你打理著,和當年一模一樣。不管什麽時候,朔雪城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要是在外麵受了欺負,不高興了,就回來吧。”


    “掌門師兄,我……”秋雨桐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內疚,一時間幾乎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謝晚亭又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兒,眼見日頭緩緩西沉,漸漸已是晚霞漫天,江麵也被映得一片緋紅燦爛,這才回過神來。


    “算了,天色也晚了,先不說了,找個地方歇息吧,晚上再慢慢說。”謝晚亭歎了口氣。


    桑靈溪提聲道:“朔雪城眾弟子們,聽我號令——找個好地方,準備過夜了!”


    眾弟子笑著轟然應道:“是!”


    眾弟子應聲之後,立刻分散開來,四處去找過夜的地方。不到一盞茶功夫,白寒淵的大徒弟胡昊,便找到一個碩大的山洞,距離河邊不過兩三裏,足有兩丈餘高,裏麵十分寬闊,可以容納數百人休息。


    找到山洞之後,楊若羽又指揮著少年們,撿了了許多柔軟的枯葉秸稈,把洞裏略微鋪陳布置了一番,又在洞口燃起一堆熊熊火堆,而後才來河邊,請謝晚亭一行人過去。


    一路上,燕然一直圍著秋雨桐大呼小叫,而徐冬青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連話都變少了,似乎被秋雨桐的真實身份驚呆了。


    陸霄沒怎麽說話,隻是默默跟在秋雨桐身後,進了山洞之後,他又仔細選了一處平坦的地方,重新鋪了一層厚厚的枯葉秸稈:“師尊,累了大半天了,歇歇吧。”


    “嗯。”秋雨桐坐了下來,陸霄輕輕給他捏著胳膊:“師尊,你如今這個身子不比以往,這些天這樣使劍,會不會負擔太重?”


    “還好。”秋雨桐被捏得十分舒服,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對了,待會兒我就讓掌門師兄給你看看血脈。他修行幾百年了,見多識廣,什麽都懂,說不定會有什麽新發現。”


    陸霄垂下睫毛,過了片刻才輕聲道:“師尊,你和掌門師伯剛剛見麵,還是先敘舊吧。我……我的事情,不用著急。”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略微覺得有些奇怪,這小徒弟一直很想修行,怎麽進了秘境之後,眼看機會就在麵前,卻反而推三阻四起來?


    他這邊正暗自嘀咕著,那邊徐冬青忽然猛地站了起來,徑直走到謝晚亭身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謝城主!求您……求您收我為徒!”


    “你是?嗯……你好像是隨雨桐來的?”謝晚亭疑惑地望向秋雨桐。


    秋雨桐趕緊起身走了過去,解釋道:“掌門師兄,這位就是藥王莊的二莊主,徐冬青。他的哥哥徐秋石,對我有著再造之恩,是我帶他過來的。”


    聽到“藥王莊”三個字,白寒淵忍不住深深蹙起了眉頭,桑靈溪的神色也變得十分古怪,顯然兩人都想起了那個魔物新娘。


    謝晚亭自然也聽說過此事,不過他似乎不太在意,隻輕輕點了點頭:“哦,原來是你啊,先起來吧。”


    “求謝城主收我為徒!求謝城主收我為徒!!”徐冬青跪在地上,重重叩下頭去,無論如何也不肯起身。


    謝晚亭有些為難地看向秋雨桐:“雨桐,你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秋雨桐歎了口氣,把大寧宮和藥王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謝晚亭說了一遍,包括那兩塊詭異的龜殼,也全都說了:“……師兄,所有的事情,就是這樣的。”


    謝晚亭聽著聽著,原本沉穩淡定的神色,漸漸變得有些恍惚:“雨桐,你方才說……你在大寧宮和藥王莊裏,得到了兩塊靈龜龜殼?”


    “嗯,就是這兩塊。”秋雨桐點了點頭,從懷裏把龜殼摸了出來,遞給謝晚亭,“我一直搞不明白,這龜殼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歸無涯他們拚了命地想要搶奪……掌門師兄你見多識廣,知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


    謝晚亭垂眸望著膝蓋上那兩塊小小的龜殼,神色複雜到了極點。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從儲物袋裏取出了兩件物事,輕輕和膝蓋上秋雨桐那兩塊龜殼拚在了一起——恰好湊成了一張完整的靈龜龜殼。


    火堆明亮的光芒之下,隻見這張黝黑的靈龜龜殼,通體布滿了細細的山川河流紋路,邊緣還有四個小小的圖騰,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秋雨桐愣住了:“掌門師兄,這是?”


    謝晚亭緩緩道:“我手裏這兩塊龜殼,一塊是師尊明/慧真人傳給我的,一塊是玉琴宮林宮主托付給我的。而你手裏這兩塊,應該分別是南山寺和北海劍派流傳下來的。這整張靈龜龜殼,是通往清衡仙尊隕落之地——翠微寒潭的唯一路引。”


    作者有話要說:  明/慧真人:本座真的沒有涉及銀灰澀情,哭唧唧。


    因為過年要出去玩,這些天午休寫當天的日更,晚上寫過年的存稿,都沒有回頭去看前麵的章節,竟然不知道真人一直被框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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