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霄在說什麽?


    什麽賤不賤的?


    秋雨桐聽得莫名其妙,正暗自犯嘀咕,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肩膀。


    他嚇了一大跳,趕緊回過身:“誰?”


    張德福站在他身後,笑眯眯地看著他:“雪容公子,是老奴。”


    “哦,是你啊。”秋雨桐鬆了口氣,又略微有些別扭,畢竟趴窗戶偷看被逮到,實在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張德福似乎並不介意,一張胖胖的臉笑得極為慈祥可親,他看著秋雨桐的目光,仿佛看到了什麽寶貝:“雪容公子,你在外麵站著幹嘛?陛下正在裏麵做桂花糕呢,還不趕緊進去幫忙。”


    “呃,我不太懂廚藝。”秋雨桐下意識拒絕了。


    他怎麽覺得,張德福的笑容怪怪的,似乎還帶了點兒哄騙的意思?


    “雪容公子呐,老奴也知道自己多嘴,可是陛下他……”


    張德福正苦口婆心地勸說秋雨桐,陸霄低著頭,一邊整理袖口,一邊走了出來。


    他掃了二人一眼:“張德福,怎麽了?”


    “陛下,雪容公子專程到小廚房來,想要給陛下打下手呢。”張德福滿臉堆笑。


    秋雨桐:“???”


    “哦?是嗎。”陸霄淡淡瞥了秋雨桐一眼,“張德福,把裏麵那碟桂花糕端到寢殿外間,再過來伺候朕沐浴更衣。”


    張德福張開嘴,看樣子正想說“是”,卻忽然瞅到了旁邊傻站著的秋雨桐。


    這位矮胖老太監一雙小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圈,而後愁眉苦臉地揉了揉腰:“陛下,今兒個著實不巧,老奴這腰啊,不小心扭了。不如讓這位雪容公子,伺候陛下沐浴更衣?您看如何?”


    秋雨桐愣了愣,望向張德福。


    這家夥方才明明精神得很,哪兒像腰扭了的樣子?


    “讓他伺候朕沐浴?”陸霄蹙起了眉頭,不悅道,“張德福,你這腰,可是真扭了?”


    張德福低眉順眼道:“老奴不敢欺君。”


    陸霄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輕歎一聲:“你不必如此。你知道,沒用的。”


    張德福放低了聲音,苦苦哀懇一般:“陛下!就算是老奴求您了。這麽多年了,您一直這樣,老奴這心裏,這心裏……”


    到後來,他的聲音幾乎有些哽咽了。


    秋雨桐站在一旁,總覺得氣氛有點古怪。陸霄和張德福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聽懂,可是湊在一起,卻又稀裏糊塗了。


    “也罷。”陸霄沉默了片刻,抬眼望向秋雨桐,“既然張德福說他腰扭了,那就由你來伺候吧。”


    “這,我不會……”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下意識想回絕,眼角卻瞥到了陸霄腰上懸掛的暗色長劍――夜雨。


    上一次,他趁著陸霄沐浴,偷偷跑進臥房盜劍,結果陸霄連沐浴也隨身帶著夜雨,害他撲了個空。


    今天,如果他跟著陸霄進了浴房,陸霄總不能把夜雨放在浴桶裏吧!


    秋雨桐正琢磨著,張德福使勁推了他一把,急道:“陛下已經走了,你還不趕快跟上!”


    秋雨桐回過神來,才發現陸霄已經走遠了,趕緊跟了上去。


    “雪容公子!”身後傳來張德福有些猶豫的聲音。


    秋雨桐停下腳步,回頭望去:“怎麽了?”


    張德福定定地看著他的臉,神色十分複雜:“雪容公子,你,你好生伺候陛下,陛下他……唉,唉。”


    秋雨桐總覺得對方有什麽話沒說完,但陸霄已經走得遠了,隻能胡亂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雪容公子……”張德福欲言又止,“算了,你去吧,記得好好伺候。”


    ……


    秋雨桐走進浴房的時候,陸霄已經放散了長發,正在解腰間的長劍。


    夜雨。


    秋雨桐盯著夜雨,下意識舔了舔嘴唇。他想了想,學著那些宮人的樣子,盡可能地放低了姿態,硬著頭皮柔聲道:“陛下,把劍給雪容吧。”


    陸霄的動作頓了頓,而後抬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幾乎是厭惡的。


    秋雨桐被他看得有點}得慌,自己是哪裏學得不像麽?宮人們不都是這麽說話麽?軟軟的,嗲嗲的,討好的。


    陸霄沉默了片刻,冷冷道:“別頂著這張臉討好朕。”


    ……好吧,原來問題不是出在態度上麵,而是出在這張臉上麵。


    秋雨桐麵無表情地想,陸霄到底是有多恨他這個師尊?


    陸霄不再搭理他,自己解下了夜雨,小心翼翼地放在浴桶旁邊斜倚著。


    秋雨桐眼睜睜地看著,心中好生失望,但又沒有辦法。


    陸霄仔細放好了夜雨,又轉過身來,揚起手臂站著。


    秋雨桐抬頭望著陸霄,對方也垂眸望著他,漆黑的眼珠冷冰冰的。


    兩人麵麵相覷,室內一片寂靜。


    僵持了片刻,陸霄微微蹙起眉頭,不耐煩道:“給朕寬衣。晉王是怎麽調/教你的,連伺候人都不會?”


    這輩子都沒伺候過人的秋雨桐這才恍然大悟,趕緊上前一步,把手伸向陸霄的腰帶。


    九五之尊的常服玉帶,非常精美,也非常繁複。秋雨桐折騰了足足半盞茶功夫,額頭都微微見了汗,才終於解了下來。


    他把玉帶搭在旁邊的屏風上,又硬著頭皮伸手去解陸霄的交襟衣領。


    “嘶――”陸霄倒抽一口冷氣,一把推開了秋雨桐,“你想勒死朕嗎?!”


    秋雨桐被推得連退了好幾步,忍不住瞪著陸霄,心中簡直憋屈到了極點。伺候別人寬衣解帶,他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這小子還有什麽不滿的?!


    “蠢貨。”陸霄忍無可忍地罵了一句,自己扯開衣襟,隨手把雪白的中衣拋在地上,轉身跨入浴桶。


    秋雨桐呆站在原地,被那句“蠢貨”震撼得大腦一片空白。


    孽徒,陸霄這個孽徒!


    讓自己伺候他寬衣解帶也就罷了,居然還如此,如此辱罵師尊……簡直是,簡直是欺師滅祖!


    他真想衝上前去,一巴掌拍在這孽徒腦門兒上,再狠狠地教訓他一頓!讓這個孽徒揮劍一千次,不,一萬次!劍身上還要吊石頭!五十斤,不,一百斤!


    ……算了,冷靜,冷靜。


    朔雪城第五條戒律,戒心浮氣躁。


    可得了吧,這叫他怎麽冷靜!


    這是徒弟說的話嗎?!要是師兄們那些徒弟敢這麽說話,早就被抽了靈根,剜掉元丹,逐出朔雪城門牆了!


    算了,算了,冷靜,冷靜,畢竟這小子現在也不知道他是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拿到夜雨。


    過了好一會兒,秋雨桐才勉強平複了情緒,抬眼望向陸霄。


    陸霄似乎已經不指望他伺候了,自顧自地洗了起來,連正眼都懶得看他。


    夜雨就倚靠在浴桶外側,陸霄的手邊。


    秋雨桐深深吸了一口氣,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拿起旁邊一塊香胰子,走上前去。


    陸霄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秋雨桐猶豫了一下,把香胰子浸濕了,又放在陸霄背上,慢慢打著旋兒。


    陸霄的肩背強健而寬闊,淺蜜色的肌膚覆蓋著結實而不誇張的肌肉,看起來充滿了猛獸般的爆發力,和當年雪地裏那個瘦巴巴的小男孩兒,簡直是天壤之別,也不知道這些年是怎麽長的。


    香胰子不斷地打著旋兒,漸漸從後背到了前胸,陸霄也緩緩放鬆下來,往後仰靠著浴桶邊緣,閉上眼睛享受著。


    秋雨桐見他閉上眼睛,心中一喜,右手握著香胰子緩緩打旋兒,左手悄無聲息地往夜雨伸去。


    他的手還沒碰到劍鞘,陸霄忽然冷冷道:“別碰它。”


    秋雨桐猝不及防被抓了個正著,隻得幹笑一聲:“這劍放在這兒,有點兒擋著。”


    “哦,是嗎?”陸霄麵無表情地勾了勾唇角,伸手把夜雨放在了浴桶的另一側。


    秋雨桐:“……”


    心好累。


    過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打完了香胰子,秋雨桐想了想,又拿起一個木瓢,從旁邊的熱水桶裏舀了一瓢熱水,緩緩澆在陸霄的肩背上,衝刷著香胰子的細密泡沫。


    他努力裝作殷勤小意的樣子,柔聲道:“陛下,水溫還合適吧?”


    陸霄淡淡“嗯”了一聲。


    秋雨桐又舀了一瓢熱水,忽然不堪重負一般,水瓢陡然一斜!


    “你做什麽?!”陸霄怒吼一聲,一把抓起浴桶旁的夜雨,這才避免了連劍鞘帶劍穗,被這瓢洗澡水淋個透濕。


    “沒什麽,手滑了。”秋雨桐簡直沮喪極了。


    他本來想把夜雨淋個透濕,然後就可以主動要求擦拭劍鞘什麽的,再趁機禦劍溜走。


    可陸霄這反應也太快了!


    這小子當年學劍的時候,怎麽反應那麽慢,一個簡簡單單的劍招,手把手地教好幾遍,還是學不會!


    陸霄仔細檢查了一遍夜雨,確定沒有淋濕,才小心翼翼地放在浴桶旁。


    而後,他忍無可忍地指了指浴房的門:“滾出去。”


    “你……”秋雨桐憋了一肚子氣,又實在無計可施,隻能戀戀不舍地看了夜雨一眼,極其失落地走出了浴房。


    張德福正在寢殿前的院子裏晃悠,他看見秋雨桐,胖胖的臉上難掩失望之色:“這麽快就出來了?怎麽不陪著陛下多洗一會兒?洗一兩個時辰也不要緊啊,熱水有的是,咳咳,老奴還在架子上放了脂膏……”


    “……” 秋雨桐實在不想和他多說,默默搖了搖頭,轉身往自己的西廂房走去。


    張德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哎,雪容公子,陛下待會兒要用晚膳,你也留下來一起吧。”


    秋雨桐心情極其沮喪,正想拒絕,卻忽然聞到一股桂花糕的香甜味兒,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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