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在元宵節前一天降臨在特一號線上的。


    陳家鵠回來後,陸從駿曾召集破譯處全體人員開過一個動員大會,給他們吹衝鋒號。會後,海塞斯又把陳家鵠、郭小冬、李建樹、林容容叫到一起,在樓上開了一個小會,明確了一下分工。五個人,四條線,陳家鵠全權負責最重要的四號線;二號線最次要,暫時要破譯的條件也不成熟,但又不能完全放棄它,得有人盯著、養著它,這個任務交給了郭小冬;海塞斯全權負責一號線;林容容和李建樹合力負責三號線——因為兩人還需要師父領路,所以這條線其實也可以說是由海塞斯和陳家鵠兩人共同負責。對此,陳家鵠曾有不同意見,他建議海塞斯單獨來負責三號線,理由有二:一,這條線出來之初海塞斯就在高度關注,深入研宛,而對陳家鵠來說完全是新的,一點不熟悉,要介入進去會耗很大精力,不劃算;二,一號線是複出的,當初的密碼也是陳家鵠破的,他相對比較熟悉,容易做指導(其實另有隱情)。這個相對合理的建議,最終沒有被海塞斯采納,也許正是因為他深入研究過三號線,知道它的厲害,不想去啃硬骨頭。說真的,他現在需要成果,否則就真成了“眼高手低”的大師了。


    陳家鵠太想介入到一號線密碼的破譯中去,因為這條線以前是薩根的,他想從中捕捉惠子的信息——這就是隱情。所以,他一直在悄悄關注它,不時主動跟海塞斯提起。這一天,他又說起來,問海塞斯最近有什麽新進展。


    海塞斯說:“我擔心它可能會啟用完全跟老密碼不相幹的新密碼,因為中間這條線靜默了將近半個月,如果啟用老密碼的備用密碼,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b本密,不應該靜默這麽長時間。你覺得呢?”


    陳家鵠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當初你堅決不想讓我插手這條線時,我就知道你在這樣想,你擔心我會落入a本密的老思路中,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海塞斯說:“擔心是真的,但不是擔心你陷入泥潭。是的,一部密碼研製出來後都分主本和副本,俗稱a本和b本。如果a本在使用過程中被損壞,啟用b本是毫無疑問的,但這次敵人明知我們已經破譯a本,而且中間電台又靜默這麽長時間,我確實擔心他們是啟用了全新的密碼。”


    陳家鵠說:“有理。”


    海塞斯說:“如果我的擔心屬實,一號線遠還沒有到實質破譯階段,因為電報流量還不夠,我先給你做些鋪墊工作,等你破掉四號線後回頭再來對付它時可能會順利一些,決不是怕你陷入泥潭不能自拔。你有蓋世神力,怎麽可能陷入泥潭?”


    陳家鵲說:“你給我上麻油呢。”


    海塞斯說:“你聽我說完,我現在其實有新想法。確實,正常情況下一號線啟用老密碼b本的可能性很小,但現在的情況並不正常。第一個不正常,一號線複出後電報流量銳減,還沒有以前三分之一的流量。第二個異常,這條線原來掌管電台的薩根已經出問題,身份暴露,而且人都已經走了。掌管電台的人一般是小組老大,老大出了問題,敵人對這個小組可能會另眼相看,不信任。對一個不信任的小組,上麵還會不會給他們一部全新的密碼?我認為不會。可是拋棄它吧可能又會覺得可惜,這種情況下,我覺得上麵很有可能給一部老密碼的b本,吊著它。你看呢?”


    陳家鵠說:“你有點一廂情願。因為薩根身份暴露就把整個小組看成二等公民,太牽強。薩根身份雖然暴露,可由於他有外交官的特殊身份,我們既不能抓他也不能審他,實際上對這個小組沒有根本性的傷害、憑什麽懷疑整個小組?何況薩根現在已經走了,連後顧之憂都沒了。我倒在想,一號線複出後電報流量減少,可能跟三號線的冒出來有關。你以前也說過,一號線複出後,三號線的電報流量也變小了。所以,我想兩條線可能在一個小組內,之所以設兩條線,是想迷惑我們。”


    海塞斯說:“我也這樣想過。”


    陸家鵠說:“所以,你不妨把一號線的電報也拿來給我看看。”


    當天,海塞斯把一號線複出後的總共三十七份電報和相關偵聽日誌都抄錄一份,變給了陳家鵠。後者連夜看,最後對其中一份電報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總覺得這份電報有點怪,感覺像一堆人當中,其他人都著西裝革履,穿得十分周正,獨獨一個人穿得怪誕,好像沒穿外套,顯得很不協調。至於為什麽會這樣,他一時也想不清楚。反複研究偵聽日誌,他也注意到這部電台的下線有兩個報務員:一個手法嫻熟,是老手(薑姐),一個生疏,是新手(黑明威),而且後來老手不見,全由新手在作業。但這並沒有給他什麽啟發,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新人剛上機作業有師父帶一段時間,這是很正常的,就像他現在帶老李一樣,帶一段時間後新人自然要獨立工作。


    思而未果,他帶著疑問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海塞斯照例來跟他交流,指望又把他引入迷症中去。陳家鵠正在繼續思考昨天夜裏沒有想通的問題,便把這份電報找出來給海塞斯看,並將自己的疑問拋出來,向他討教。


    海塞斯說:“你說的這個情況我也注意到了,但我想這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發報的人因為獨立工作不久,手生,加上當時可能精力不集中,發報的錯碼率很高。另一種情況是我們的偵聽員在抄收時由於信號不好,或者精力不集中,或者水平的問題,抄收的錯碼率太高。錯碼率太高,給我們感覺就有點怪,四不像了。”


    海塞斯說:“你乜許會說,現在還沒有破譯電文,怎麽可能感覺得出來錯碼的多和少?其實這道理很簡單,打個比方,我現在不懂越南語,但我反複研看,我對越南語的字形已經有基本的熟悉度,如果在一堆越南語中突然冒出一些四不像的怪字符出來,比如冒出韓文,我雖然意思不明,但照樣可以感覺出怪誕來的。所以,我認為你提出的這個問題,是這兩個原因造成的,錯碼太多。”


    海塞斯說:“我認為,要破譯一號線,我們隻能從一個角度進入,就是這些電報中會出現一些固定的詞,比如薩根的名字,他走了,回國了,下麵應該會向上麵報告;還有我的名字。”說到這裏,海塞斯把他曾跟薑姐相好後鬧出的一堆麻煩事向陳家鵠一一說了。


    就在說這些時,海塞斯發現陳家鵠又進入迷症狀態,為了讓他沉醉其中,海塞斯繼續找著話說:“我的名字將不止一次出現在這些電文中,從最初向上麵舉報我在這裏,到後來我被逼走成功,他們肯定也會向上麵匯報。這些名字在幾份特定電報中的固定存在,猶如黑屋子的天窗,也是我們現在唯一可以鑽的空子,找到天窗就可以破窗而人……”


    這時,海塞斯聽到呆若木雞的陳家鵠突然癡癡地說:“密表……密表……密表……”連說好幾遍,且聲音越來越大,直到最後把自己吵醒。醒來後,陳家鵠依然不記得剛才在想什麽。海塞斯提醒他說:“你剛才不停地在嘀咕,密表,密表,我想你是不是……”話音未落,陳家鵠騰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大吼一聲:“我想起來了!”


    這次記憶沒有丟失!後來,正是靠著這個危險又珍貴的記憶,他們成功破開了一、三號線的密碼,包括四號線其實也破了,隻是由於……怎麽說呢,成果暫時還不能享用,要等待另一個契機來把它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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