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殺人不見血


    再說,想管也管不了。


    從戰略意義上講,反正我們不想主動去打他們,勞民傷財地去破譯一部高級密碼,價值並不大。


    當然,這樣就要求我們盡可能破譯他們的中級密碼。


    隻要破掉對方大部分中級密碼,我方基本上可以得到應有的軍事情報,從而掌握對方軍隊的大致動向,做到防備有序。


    然而,我此行的目的,前麵說過,卻是為破譯蘇聯烏字一號高級密碼來的。


    這是上麵給我們新下達的任務。


    特殊而重要的任務。


    之前,由於兩國關係一直友好,我們是從不破譯他們的密碼的。


    那麽上麵為什麽突然要我們破譯這部密碼?原因是很顯然的,因為當時兩國外交關係很不正常,有點命懸一線的意味,隨時都可能崩潰,當然也可能化幹戈為玉帛,重歸於好。


    我們該做何準備?是準備崩潰?還是準備重歸於好?答案就藏在烏密中。


    據我們所知,烏密並非軍方密碼,而是他們外交部的密碼。


    把一部幾乎是當時最高級的密碼交給外交部使用,而不是軍隊,這本身說明他們在外交事務中藏著見不得人的鬼把戲。


    有時候,外交官手裏的刀遠比士兵手中的刀更險惡。


    殺人不見血的險惡。


    而上麵那麽想破譯這部密碼,一方麵說明我們很在乎跟他們的外交關係,另一方麵也說明即使外交上交惡,就當時形勢看,雙方的戰爭一時是不會發生的。


    然而,要破譯烏密又談何容易。


    首先,作為一部高級密碼,破譯的難度本身就是昭然若揭的;其次,既然以前我們沒有破過他們的密碼,就意味我們毫無破譯他們密碼的經驗或教訓可談,一切要從零開始。


    這感覺猶如要你在寸草不長的沙漠上一下培育出一棵參天大樹,除非你有天大本事,否則就是天方夜譚。


    正是在這種進退無路的嚴峻情形下,我們向上麵要求到中科院來選拔人才。


    我就是這樣來這裏的。


    說真的,雖然上麵賦予我足夠的權力——隻要我看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帶走,但問題是有沒有這個人,這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有是無,隻有天知道。


    天知地知,還有我自己知道。


    一路上,我都在為這個未知的人苦惱著,夢想著,擔心著,害怕著,祝福著。


    現在,這個人似乎讓我找到了,很容易地找到了。


    她就是黃依依!黃——依——依——07我去找所長。


    所長的辦公室在三樓,我上樓的時候,在樓梯上,恰好和一個女同誌劈麵相逢。


    我為什麽記得她,是因為我們擦肩而過時,我聽到她在哭泣,於是我側目偷看她,於是我看到她掩麵而泣的樣子——一隻手捂著嘴巴,一隻手捂著胸口,頭低低垂著,是一種很悲傷、很無奈的樣子。


    後來,從所長那裏又知道,我看到的哭泣的女人正是從他辦公室裏剛出去的。


    她為什麽哭,包括為什麽來找所長,其實都跟黃依依有關。


    說真的,幾天來所長對我一直是崇敬有加,好像上麵的電話把我一下變成個很大的人物似的。


    其實,我不是什麽大人物,隻是有點神秘而已。


    所長大人對我已有的崇敬,使我一下子不大能接受他對黃依依的態度,當他聽我說要黃依依時,所長臉上堆滿了驚疑和不屑(不是原先的謹慎和不安)。


    "黃依依?你要她?你……"所長沉吟著,最後咬咬牙說,"你還是換個人吧。


    ""為什麽?"我有種一腳踩空的感覺。


    "她這人有問題。


    "所長回答得很幹脆。


    我問:"有什麽問題?"他說:"這是她個人的隱私,不便說的。


    "我說:"在我們701麵前,是沒有任何隱私的。


    "我的聲音露出一種霸道。


    確實,跟我們這些人談什麽隱私是不聰明的,甚至是不尊重我們的,因為我們本身就是最大的隱私。


    再說,對我們誰還有什麽是隱私的?個人?還是國家?我們為探尋他人隱私而活,我們自己也成了他人的隱私。


    我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們要淡化這種感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隱私這個詞從我們麵前消失掉。


    摳掉。


    像摳掉一粒惡心的粉刺一樣摳掉。


    小夥子,你可別跟我們傻乎乎地談什麽隱私,你沒有任何隱私——對我們來說。


    所長看我態度有些硬,笑了笑說:"我可以跟你說,但僅限你知道。


    "又笑了笑,說:"就像你的事,僅限我知道一樣。


    "我沒有答話,等著他往下說。


    所長說:"其實,你要早來幾分鍾,就會看到她的問題,黃(依依)同誌的問題。


    就在你進門之前一分鍾,一個女同誌剛從我這裏哭著走了。


    ""我在樓梯上碰見了,"我說,"是不是一個中年婦女,穿一件白襯衣的?""是的,"所長說,"就是她。


    ""我看見她在哭。


    "我問,"她為什麽哭?""那你去問黃同誌是最清楚的。


    "所長說,看了看我,接著說,"她把她男人勾引了。


    "我腦海裏一下浮現黃依依撩人的目光和笑容,嘴上卻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你調查過嗎?是誰勾引誰?"所長說:"那還用調查,肯定是她勾引人家丈夫。


    "我說:"沒有調查,你怎麽能這麽肯定?"所長喪氣地說:"你不了解,我是太了解了。


    "說著,從抽屜裏翻出一些信件,亂糟糟的,一大堆。


    我一看,發現都是告狀信,有匿名的,也有署名的,說的都是一個內容:黃依依思想腐化,亂搞男女關係。


    有的還指名道姓的,跟某某某,什麽時候,在哪裏。


    我一邊看著,一邊問所長這些是什麽人。


    所長說,什麽人都有,有的是所裏的,有的是外邊的。


    我越看越懷疑,又問:"怎麽有這麽多人?不可能吧。


    "所長說:"應該是不可能,可到了她身上,就成了可能。


    不瞞你說,這些人我大多都找她問過,我倒希望從她嘴裏聽到一個否認、甚至是狡辯的聲音,可就是聽不到啊。


    "歎口氣,又說:"說真的,影響很壞啊,反應很大啊,現在所裏開領導會,每一次都有人提出來,要處分她,開除她。


    幸虧她手上還有把尚方寶劍,是周總理點名要回來的,否則我說早有人把她拱走了。


    這個黃依依啊,黃依依,人家說到什麽山唱什麽歌,可她到了中國,還在唱西方那邊的歌,這怎麽行嘛,完全不同的倫理嘛,能這樣亂來嗎?"我問:"她有家嗎?"所長笑道:"哪個男的能接受她?"我說:"也許結婚就好了。


    第20節:尋歡作樂


    "所長說:"你以為她沒結過婚?結過兩次呢,都離了。


    "我問:"這是以前還是現在的事?"所長說:"有以前的,也有現在的。


    據說她在美國就有過婚姻,丈夫是個化學家,老家是福建的,回國前兩人離了。


    回來後不久,她跟電影廠一個攝影師好上了,不久結了婚,不久又離了,就因為她在外麵有男人。"


    "她現在有多大年紀?""三十七八吧。"


    "有沒有小孩?""沒有。"


    "社會關係複雜嗎?""父母親在浙江,以前是浙大的老師,現在好像都退休了。


    還有個哥哥,在上海市政府裏工作,說是個什麽處長。"


    "平時工作上敬業嗎?""工作上沒問題。


    "所長說,"畢竟當過諾伊曼助手的,見多識廣,科研精神和實力都是所裏有目共睹的,研究成果也是數一數二。


    話說回來,要不是這樣,誰還留得住她?能留下來,還不是因為她業務上拔尖,用得著。


    "我笑了笑,說:"你勸我別要她,不會是個陰謀吧?"他沒有反應過來,問我:"什麽陰謀?"我說:"怕我挖走她啊。


    "他苦笑著說:"我倒是希望你挖走她,這不是說我不愛才,而是她在這兒給我製造的麻煩太多,影響太壞!你知道人都在背後說我什麽?說我是養了匹馬,一匹洋馬,整天在院子裏溜達,誰想騎都可以;老同誌騎了夫妻反目,年輕人騎了後患無窮,真正是一匹害群之馬啊,隻怕你不敢要。


    "我說:"行,那你把她檔案調給我看看。


    "他問:"你真要她?你們不是特別單位嗎?最講紀律的,合適嗎?"我說:"我要看過檔案才能決定。


    "但其實,我心裏已做了決定:沒有比她更合適的!08從所長那裏回來,剛進房間,我就聽有人敲門。


    開門看,門口立著黃依依,她換掉了連衣裙,穿的是一套襯衣裙子,裙子是藏青色的,襯衣是白色的,開口很低,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生生的肉,甚至還可以隱隱看到一線乳溝。


    我的目光無意中碰了一下她胸前的白肉,便觸電似地閃開了。


    我說:"我正找你呢。


    "她說:"我都來第二次了。


    "我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她遞上來一頁紙,說:"給你交卷啊。


    "說的是另一道數學迷宮題。


    昨天晚上,她現場解出了兩題中的一題,第二題她一時沒有思路,帶回去做了。


    剛才,我回來時,看地板上有幾頁紙,是其他三位候選人中的兩人交來的答案。


    但我看都是錯誤的,現在我看黃依依解答的程序和結果,完全正確無誤,心裏一下子生出滿滿的喜悅,嘴上便客氣喊了她一聲"黃博士"。


    她打斷我:"你別這麽喊,現在我是你的學生,在被你考試呢。


    "我說:"那你覺得你考得怎麽樣?"她說:"錯不了的。


    "我說:"不愧是博士。


    "她又打斷我:"說過的,不準喊我博士,什麽博士,你知道我是怎麽看博士的?""怎麽看?""白天是博士,晚上不是。"


    "什麽意思?""就這意思,博士也是人,到了晚上,照樣要尋歡作樂。


    "說著,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身子都勾下了。


    在她勾下身子時,我無意中又看見她的胸脯,滿滿的,像要從衣服裏膨脹出來,誘人得很。


    我想,看來所長說的沒錯,我帶她走合適嗎?這念頭剛閃現,又被我掐了。


    我想,這不是合不合適的問題,而是去哪裏找像她這樣我們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人。


    笑完了,她一本正經地問我:"你剛才不是說在找我嘛,什麽事?"我也是一本正經地說:"想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如實回答。"


    "別太難了。


    "她做出發嗲的樣子。


    "不難,"我說,"但你必須說真話。"


    "這沒問題,"她爽快地答應道,"問吧,什麽問題?""第一個問題,你以前有沒有接觸過破譯密碼的工作?""沒有。"


    "聽說過嗎?""聽說過。"


    "願意去從事這樣的工作嗎?""不願意。"


    "為什麽?""不為什麽,我就喜歡呆在這裏。"


    "那你知道我的身份嗎?""知道一點,好像是保密單位的,是嗎?""是的,你願意去嗎?""不願意。


    保密單位就更不願意了。"


    "為什麽保密單位就更不願意?""那哪是我這種人呆的地方?""你是什麽人?""生性自由,生活浪漫,最害怕受紀律約束,最喜歡無拘無束。


    "我想了想,責問她:"那你幹嘛還來應試?"她哈哈大笑道:"你以為我來應試是真想去你們單位?你們是什麽單位我都不了解,怎麽可能呢?"笑完了,正了正神色,又說:"說真的,我來應試是想來見識見識你,這幾天同事們都在說你這個那個的,我很好奇,就來了。"


    "就這樣?""就這樣的。"


    "可現在已不是這樣了,"我說,"現在我正式通知你,你已經被我錄取,我們馬上將給你辦理調動手續。"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她笑吟吟地問我。


    "不是玩笑,"我說,"是真的,我們需要你這樣的人材。"


    "不。


    "她提高了聲音,"你們需要我,可我不需要你們,再說你們也不了解我。


    ""我們了解你。


    "我說,"我相信,你去我們單位會幹出一番大事業的。"


    "可我不想!"她大聲叫起來,"你知道嗎?我不想,希望你別折騰了,我不會跟你走的。


    "我平靜地說:"已經不行了。


    "她呼地站起來:"那不是聽你的!"說著要走。


    我問:"你去哪裏?"她說:"我找所領導去,我要跟他們說,我不走!"我說:"他們也要聽我的。


    "她盯著我好一會兒,突然咬牙切齒地:"你到底是什麽人?我討厭你!"我勸她坐下後,說:"看來你對我還真不了解,那麽你想不想了解我?我想,反正我已決定要帶走你,所以我可以跟你說實話,我是特別單位701的負責幹部,我現在手上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隻要是我看中的人,誰都不能拒絕的,隻能跟我走。"


    "我要不走呢?""沒有這種可能。"


    "我懇求你。"


    "我不同意。


    "沉默一會,我開始做她工作。


    我說:"小黃同誌,你自己說過,我也知道,你是愛國知識分子,如果國家的安全需要你,我想你總不會拒絕吧,而你將要去從事的工作就是直接關係到我們國家安全的,很神聖的。


    我希望你不要有抵觸情緒,調整一下心情,我給你一天的準備時間,後天就跟我走。


    "她問:"你們要我去做什麽工作?"我說:"破譯烏字一號高級密碼。


    "09小夥子,你覺得我說的行嗎?可我不行了,我累了,明天再說吧……10先別急著叫我說,先還是來看看這幾張照片吧。


    第21節:偏僻的小縣城


    這是我年輕時的照片,你看,這一張,很清楚的。


    年輕時我就這個樣,還是比較英俊的吧。


    有人說我鼻子長得很好,鼻梁堅挺,鼻翼收緊,是個可信賴的男人;有人說我嘴巴長得很好,嘴唇厚實,棱角分明,是個沉得住氣的男人;有人說我額頭長得很好,方正,印堂發亮,是個有出息的男人。


    再看這一張,我高大著呢,有人說我這身子板是個真正男子漢的身板。


    人們說,女人都喜歡我這樣的男人,沉默,穩重,堅韌,英俊,有前途,有魄力。


    但說真的,年輕時沒有哪個女人喜歡過我,我談對象談得很困難,談了三個都不成功,最後還是組織出麵解決的。


    當時,就是見到黃依依時,我已經是四十好幾的人,而且是有婦之夫,有子之父,對女人早已經沒有概念,沒有願望,沒有秘密,甚至連一閃而過的念頭都沒了。


    所以,當黃依依對我說出喜歡我的話時,我既沒有激動,也沒有慌亂,隻是一笑了之。


    事情出在火車上。


    那時候火車車次不像現在這麽多,而且,我們701駐地僅僅是個偏僻的小縣城,彈丸之地,在我們單位入駐之前,那裏甚至還沒設火車站,火車每天從它身邊喧囂而過,卻從來不肯停下來。


    火車不是汽車,火車傲慢著呢,不是見人就停的。


    當然,也要看是什麽人,對我們701人來說,火車向來是跟著我們停的。


    沒有鐵路,鋪過來;沒有月台,造起來。


    就這樣,那個彈丸之地,由於我們去了,就有火車乖乖地停下來。


    但從首都北京過去的火車,每天隻有一趟車次停靠,而且時間很短,隻停三分鍾。


    這趟火車的發車時間是中午11點整。


    由於黃依依不願意跟我走,走得有情緒,老是刁難我,一會兒要辦這個事,一會兒又要見那個人的,把時間全耽誤了,本來我預計是辦完手續後第二天就回的,結果不得不拖了一天。


    拖了一天也不行,11點鍾的火車,11點鍾時我們才衝進站台。


    我還要說,火車不是汽車,可以叫得停的。


    火車傻得很,任憑我叫著,依然傻乎乎地開著,不停下來。


    我幾乎眼看著一節一節裝滿黑壓壓人頭的車箱,從我跟前緩緩駛過,然後駛出站台,把我氣得恨不得把鐵軌給掀了!錯失了它,正常情況下,我們隻有改天再走。


    就是說,我已經耽誤了一天,現在還要再耽誤一天。


    關鍵這不僅僅是個時間問題,還有安全問題。


    我的安全是有一條線在為我負責的,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負責的,但我知道他們一定在負責,有時候在我身邊,有時候離我遠遠的,有時候到處都在。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對我的行蹤比我自己還了解,我還沒來,他們就知道我什麽時候要來;我還沒走,他們也知道我什麽時候將走。


    然後,我有理由相信,到這天的11點鍾,看我搭乘的火車哐當著駛離站台,他們可能都大功告成地回家了,心裏不再有我這個人了。


    這樣想著,我心裏禁不住起雞皮疙瘩。


    人心裏一慌,不免會做出一些過激行為。


    我私自找到火車站治安大隊,亮出我的證件,要求他們替我接通某個電話。


    我不完全知道這是個什麽電話,隻知道萬一我有事需要緊急處理,可以打這個電話。


    我在電話上隻說了幾句話,還沒把事情完全說清楚,電話那邊的人就對我下了兩條命令:一、原地不動呆著;二、有人會馬上安排我走。


    10分鍾後,火車站站長出現在我麵前。


    半個小時後,站長又親自把我們送上一輛特快列車的一個上等的軟臥包廂裏。


    站長告訴我:這趟火車將專門為我們兩個人在那個彈丸之地停靠半分鍾。


    我受寵若驚,一下想到那個神秘的電話。


    我確實不知道那是個什麽電話,甚至現在也不知。


    但我直覺,並且有理由相信,那一定是一個很有權威的電話,也許在中南海裏麵,也許在更秘密的地方。


    不用說,這個電話不但免除了我可能有的擔驚受怕的等待,而且還讓我享盡了旅途的舒適和安靜。


    我以前坐過軟臥包間,但都是夾雜在生人中間的,像這樣,包間裏無一外人的,還是第一次。


    包間裏隻有我和黃依依,感覺像是從701切出來的一塊空間,我們可以無忌諱地談701的事情;如果要談情,也是可以的,無需夾尾巴,無需躲躲閃閃。


    正是這種獨特的條件,促使黃依依開始放肆地對我"吐露衷腸"。


    黃依依說:"你這樣強迫地調我去你們單位,總不會是因為看上我,想弄我去跟你培養感情的吧?"老實說,幾天來,我對她這種我行我素的談話,包括行為方式已深有領教,不會再感到唐突和驚亂。


    所以,我平靜地回敬道:"你以為我還是光棍漢,我兒子都十幾歲了。


    "她說:"有妻有子照樣可以培養感情啊。


    "我說:"那叫什麽,不成了搞腐化?"她說:"不叫腐化,叫浪漫,難道你從來沒有浪漫過嗎?"我說:"在艱苦卓絕的戰爭歲月裏,我們就是靠革命浪漫主義的樂觀精神,戰勝各種艱難險阻,取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


    "最終解放全中國,"她接過我的話頭說,"讓我們這些流亡海外的愛國知識分子,有了自己的國,自己的家。"


    "對。


    "我說。


    "可我至今還沒有家。"


    "會有的。"


    "是安慰我嗎?""不。"


    "可我感到很絕望。"


    "為什麽?""因為我喜歡的人並不喜歡我。"


    "你喜歡誰?""你!"接著她告訴我,她為什麽來招待所找我,是因為那天下午,她從操場走過時,不經意抬頭看見我站在窗前,凝視著窗外。


    雖然隔得有點遠,但她還是被我英俊和凝重的樣子深深吸引。


    "我相信你也在看我。


    "她說。


    "不可能,"我說,"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餐廳裏。"


    "我對你笑?""是的。"


    "是什麽感覺?""有點與眾不同。"


    "沒有暗生欲念嗎?""沒有。"


    "你不喜歡我嗎?""是。"


    "你是不敢喜歡我。"


    "也許吧。"


    "你是個膽小鬼,枉有一副男子漢身材。"


    "也許吧。"


    "可我還是喜歡你,握住我的手好嗎?"我理所當然拒絕了她。


    但問題不在這裏,問題是一件常人難以啟齒的事,她竟可以如此輕鬆,這般堂皇,沒有窘迫,沒有顧慮,光明磊落,直截了當,如同一個平常問候,一個正當要求一樣,隨便吞吐於唇齒間,這是令我驚詫又驚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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