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希望,我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比如講講老j的事,我心裏會覺得特別來勁。可終歸,這是我的故事。不,這不是故事,這是我的經曆,我的過去,我的感情,我的記憶。我在回顧一段曆史,我隻能說我自己經曆的點點滴滴。但有時,我覺得它又是個故事,因為太曲折了,太不尋常了,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生死離別,榮辱興衰,家苦國難,都在我一個人身上發生了。我的經曆就像一個虛構的故事,現在這故事正在往一個淒楚的方向進展,越來越像個悲劇故事。我說過,在一個無限的期限內,我知道所有的人都會發生所有的事,所以,所有發生的事我都能接受。


    但阿寬走了!


    這件事我怎麽也接受不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不相信阿寬已經離我而去,每天睡覺前我依然與他絮絮叨叨,依然吻他——他的衣服,他的帽子,他的手槍,他的手絹,他最早送我的玉佩,他後來送我的項鏈,他殘留在枕巾上的發絲、汗味、頭屑……他真的沒走,他給我留下了太多東西,每一樣東西對我來說就是活生生的他,我對一樣樣東西說話,一遍遍親吻著它們,感覺到阿寬依然在我身邊。隻有在半夜被噩夢驚醒,我想鑽到阿寬懷裏痛哭時,沒有一雙手抱我,替我拭去眼淚……


    哦,阿寬,你真的走了嗎?


    啊,阿寬,你怎麽能走呢?


    阿寬,你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你怎麽能走啊!


    阿寬,我們不是說好的,等我們完成了任務,粉碎了敵人的春蕾a級行動後,我還要給你生一個孩子,如果是男孩我來給他取名,如果是女孩,就由你來取。可是,阿寬,你在哪裏?


    阿寬,你記得嗎?你答應過我,等我們趕走了鬼子,你要帶我去遨遊世界,住世上最差的客棧,看世上最美的風景。可是,阿寬,你在哪裏?我找不到你。


    阿寬,你真的走了嗎?


    阿寬,你怎麽這麽快就走了呢?


    阿寬,阿寬,你怎麽舍得丟下我呢?


    阿寬,阿寬,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啊,阿寬……


    可是,阿寬,我更恨我自己,我恨自己恨自己恨自己啊!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你,我要是不要那個該死的吻,你不會有事的。都是我不好啊阿寬,我太任性,太衝動,沒有聽你的。可是,我那麽長時間沒有見到你,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我每天睡覺前都要吻你的,那麽長時間沒看見你,見了你我真的有些控製不住。都是我不好,阿寬,我怎麽會這麽傻?


    阿寬,你會原諒我嗎?別,阿寬,你別原諒我,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我要接受懲罰!我已經在接受懲罰,沒有你的日子,每一天,第一刻,我都是在懲罰中過去的。要不是為了神聖的使命,也許我早就去了你身邊。我寧願與你一起做鬼,也不要一個人活在世上。沒有你的世間,比地獄還要陰冷,還是恐怖,還要折磨人……


    我知道,一切都在我吻阿寬的那個瞬間注定,不可挽回!


    事情是這樣的,皖南事變後,國民黨迫於國際輿論的壓力,暫時收斂了對我們的地下清剿行動。但是王木天不甘心,或者說,他找到了更下作無恥的伎倆。其實,那時周佛海確實在對重慶暗送秋波,王木天就勾結他,利用他的力量對我們實行公開清剿。好在我利用革老父女對我的信任和重用,給他們下了不少爛藥,製造了一些假情報,致使他們對我們地下組織的真實情況了解不多不深,否則我們真的會受到重創,畢竟這是在南京,周佛海手上有軍隊,有警察,隨時隨地可以抓人殺人。但阿寬的目標太大了,王木天早知道他在南京,朝思暮想要把他挖出來,以討戴笠的獎賞。周佛海知情後也是如獲至寶,替重慶抓到赫赫有名的老a,等於是他在重慶政權裏存了一筆“善款”,何樂不為?就這樣,一時間裏,南京城裏滿大街都是阿寬的頭像,大肆通緝搜捕。


    風聲太緊張,形勢太嚴峻,阿寬隻好先出去避一避風頭。他去了江北,在新四軍的地盤上做了一回客人。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我日夜思念他回來,卻又怕他回來。其間,我發現自己懷孕了,這是他後來提前回來的一個重要原因。他得知我懷孕的消息後,先發來電報明確要我把孩子處理掉。我當然不是太情願,誰會情願呢?他可能是怕我處理了孩子太傷心,也可能是擔心我“有令不從”,所以提前回來了。回來得真不是時候啊。


    有些事回想起來就覺得這是命,命運要襲擊我們!


    我清楚記得,那天是星期天,前一天晚上秦時光約我一起吃晚飯,我拒絕了。這家夥總纏著我,我為了穩住他,答應這天去幽幽山莊跟他吃午飯。這是老g離開香春館後二哥出錢開辦的一個飯店,是我們的一個新據點。阿寬不在期間,我出門都是自己開車,每次我出門前,趙叔叔總是幫我把車擦得亮堂堂的。這天,我出來開車,覺得奇怪,趙叔叔一個勁地衝我發笑。我問他笑什麽,他說他剛得到一個好消息,不知該不該告訴我。


    我說:“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說:“組織上不允許。”


    我說:“你這不廢話嘛,不允許你就別提起,提起又不說,撓我癢呢。”


    他說:“你快上車吧,組織就在車裏。”


    我打開車門,天哪,竟然阿寬坐在駕駛位上!他幾分鍾前才回來,看到趙叔叔在擦車子,自然先跟他招呼了。他從趙叔叔口中得知我馬上要出去見秦時光,便跟我做了這個遊戲。我好開心啊,激動得恨不得一口吞下他,可當著趙叔叔的麵我怎麽好意思呢。


    事後我想,我們真不該這麽倉促走的,為什麽後來到了秦時光樓下我會那麽不能自禁地去親熱他,就因為……怎麽說呢,我已經那麽長時間沒見他,見了他我心裏一下進出太多的情感要宣瀉,要抒發。不是情欲,真的,是情感,一種久別重逢、興奮難抑、熾熱如火的情感。如果我們當時進屋去坐一下,喝一杯水,讓我在他胸脯上靠一靠,哪怕隻是拉拉手,我後來可能就不會那麽不能自禁。還有,該死的秦時光,如果他當時準時在樓下等著,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了。他那天遲到了,這是他無意中給我挖的一個陷阱,我在誘惑中跳了下去……


    其實,我們也沒有怎麽著,可以肯定,絕對沒有親嘴。阿寬還是很理智的,我是開始上車就想坐在前麵,被他阻止了。“幹嗎?”他說,“別破規矩。”我說:“讓我先坐一會兒,跟你說會兒話,呆會兒我再坐到後麵去。”他笑道:“我已經習慣你坐在後麵跟我說話了。”我說:“今天不一樣,破個例。”他剛回來,情況不明,很謹慎的,說:“何必呢,萬一門口就有人盯著呢。”說著特意脫了外套,放在副駕駛位上,分明是沒有商量餘地。


    我隻好坐在老位置上,車子一駛出趙叔叔的視線,我一邊說著話,一邊還是衝動地去撫摸他的頭。


    他跟我開玩笑,“現在胡同裏沒人,摸摸可以,呆會兒上了街可別摸了。”


    我對他嗔怪道:“你這人怎麽這麽絕情,這麽長時間沒見我也不想我。”


    他說:“你這人真沒良心,我回家連門都沒進,就陪你出來還不是因為想你。”


    我說:“我每天都在想你。”


    他說:“我每夜都在想你。”


    我說:“我每一分鍾都在想你。”


    他說:“我每一秒鍾都在想你。”


    我們就這樣以慣常的方式互相鬥嘴、逗開心,一路逗下來,我的情緒真是熾熱得要著火,恨不得坐到他身上去。車停在秦時光樓下時,我左右四顧一番,沒看見秦時光的人影,也沒看見其他人,頓時情不自禁地去抓他的手。他看四周沒人,也讓我抓,但身體依然正常地坐著,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側身,隻是把手伸給我,讓我握著。如果僅僅握著,我不把他的手抬起來,外麵是沒人看得見的。可我握住他的手後。情緒變得更熾熱,是一種通電的感覺,渾身都麻了。


    真的,我太愛這個男人了,他是我的老師、我的上司、我的愛人、我的大哥、我的信仰、我肚子裏那團血肉的父親……哦,該死的我啊,我居然在這時候想到我們的孩子,一想到孩子,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即將化為泡影,我的情緒就亂了,我捧起他的手,又是親,又是咬,是一種愛恨交加、不能自拔、幾近癲狂的感覺。


    阿寬一直是清醒理智的,他發覺後立刻想抽回手,可我當時是那種感覺,完全丟了魂,手上的勁比老虎鉗還要大,他哪裏抽得回去……不過,我敢發誓,不管怎麽說,這個時間是很短暫的,頂多十幾秒鍾。


    哪知道,就在這十幾秒鍾裏,命運襲擊了我們!


    鬼知道,當時秦時光在哪個角落,是怎麽看到的,但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當時一定看到了……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是世上最殘酷無情的!一秒鍾的放鬆都不行,一滴眼淚流錯了時間地點都不行,一個不合時宜的噴嚏,都可能叫我們前功盡棄,生死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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