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總編穿著鄉下人的土布衣裳,挎著一隻布袋,幾乎就在我出門前一刻鍾,出現在我們麵前。他看我整裝待發的樣子,問我要去哪裏。我說:“上海。”他問:“去上海幹嗎?”這問那問,我們說了實話。他聽了十分愕然,問:“這是誰的主意?二虎,是不是你的?”二哥承認了。羅叔叔聽了很生氣,嚴肅地批評他一通,然後開導他說:“二虎,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做法我絕不讚同。三十多年前你父親可以拉一支人馬去闖他的世界,但如今時代變了,你要闖的‘江湖’也變了,鬼子有龐大的組織,武器精良,人員眾多,你拉的隊伍再大也是杯水車薪。”


    二哥說:“你的意思就是讓我們忍著,可我們忍無可忍啊!”


    羅叔叔說:“你可以換一種方式來複仇。”


    二哥問:“什麽方式?”


    羅叔叔說:“革命,參加革命。”


    二哥問:“怎麽革命?跟誰革命?”


    羅叔叔其實是有備而來的,他從衣服的夾層裏抽出一麵紅色的旗幟,認真地鋪展在桌上,對我們一字一頓地說:“跟著它!”這是一麵中國工農紅軍軍旗,但二哥哪裏認識,問:“這是什麽?”羅叔叔笑了,“你連這都不知道,這說明我的宣傳工作沒做好,這是中國工農紅軍的軍旗,也是中國共產黨的黨旗。”


    “羅叔叔,你是共產黨嗎?”我們都問。


    “是的,我是中國共產黨的地下組織成員。”羅叔叔第一次對我們公開他的秘密身份。


    盡管家裏早有這種猜測:羅叔叔是共產黨,但是真的被他本人這麽活脫脫證實在眼前時,我們還是倍感震驚。事情實在來得太突然,我們沒有表態,而羅總編心裏似乎有的是說服我們的底氣。這件事就像一個急於想出嫁的姑娘遇到了求愛者,結局是篤定的。就這樣,當天下午,我們進了山,去了墓地,當著父母親的英靈,舉行了莊嚴的入黨儀式。最後,羅叔叔對我們說:“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一條戰壕裏的戰友,戰友情比兄弟情還要深,深就深在今後我們要生死與共,誌同道合,為一個主義——英特耐爾——同呼吸,心連心,共命運。來,現在我們一起把手放在一起,你們跟著我說,共產黨萬歲!中國萬歲!日寇必敗!中國必勝!”


    我清晰記得,這一天是1938年6月20日。


    一個月後,我們三人先後回到上海,參加了第一次黨組織活動:長江七組的成立儀式。會議是在趙叔叔的輪船上開的,與會的有羅叔叔、趙叔叔、郭阿姨,我們兄妹三人,另有羅叔叔的司機,共七人。今後我們就是一個小組,羅叔叔是組長,趙叔叔和二哥是副組長。在這個會上,二哥把他從老家豬圈裏挖出來的寶貝:九隻金元寶,十根金條和一塊金磚,作為黨費交給了組織。羅叔叔問我和阿牛哥的意見,我們也表示同意後,羅叔叔拿出一隻金元寶,對我說:“這一隻你留著,是你父親給你的嫁妝。”我不要。羅叔叔和大家都執意要我收下,就收下了。然後羅叔叔又拿出兩根金條交代二哥,讓他去開辦一個公司。二哥是有做生意天賦的,以後他就是靠這兩根金條啟動做生意,當了大老板。


    阿牛哥留在船上,做了趙叔叔的幫工,我呢,羅叔叔把我安排去了一所中學當老師。我們基本上隔十天聚一下,再次見麵時,我和二哥、阿牛哥都沒有一下互相認出來,因為我們都是全新的身份,異樣的穿著:阿牛哥是船夫的打扮,赤膊,折腰長短褲,一塊髒毛巾搭在肩頭,像煞一個船工;二哥蓄了人中一字胡,西裝革履,紮領帶,戴著金戒指,儼然一個闊老板;我紮著一根獨辮子,穿著藍印花布斜襟衫,樸素的樣子像個剛進城的鄉村姑娘。這次見麵,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二哥給阿牛哥搞來了一支英國造的小口徑步槍,據說射程有五六百米遠。大約過了一個多月,二哥又帶來了一支長槍,這是一支改造過的狙擊步槍,德國出產,配有瞄準鏡的。就在這次會上,羅叔叔第一次給阿牛哥下達任務——暗殺二哥曾經的好友杜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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