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羅府, 羅複尤的夫人俞氏乍一見到雲浠,著實意外:“阿汀,你怎麽來了?是來尋姝兒的麽?”


    忠勇侯府與羅府間雖有表親,自回了金陵,兩家便疏於來往。


    雲浠道:“姨母誤會了, 阿汀此番是為公差來的。”


    “公差?什麽公差?”


    “衙門中的案子, 暫不方便透露,還請姨母速速去喚姝兒表妹,請她跟我回衙門一趟。”


    俞氏向來是個沒主心骨的,一聽這話, 驚得臉都白了:“該不會是老爺他出了什麽事吧?”


    雲浠搖頭:“與羅大人無關。”


    “這就好、這就好。”俞氏撫了撫心口, 一邊命下人為幾個衙差看茶,一邊將雲浠往裏間引, 笑著說, “你是不知道,昨夜姝兒回府後, 一直心神不寧, 直到今早問我討了碗安神湯才歇下, 也不知睡著沒有。我原還想著阿汀你若無要事,便先等一等, 待用過午膳, 我再去喚姝兒起身,不想竟是為著衙門的案子。”


    說著,一推羅姝閨房的門, 把雲浠引了進去。


    羅姝竟還未睡,獨坐在塌邊,不知在想些什麽,聽到門前響動,她驀地抬起頭來,瞥見雲浠,目光中閃過一絲慌亂:“阿、阿汀,你怎麽來了?”


    雲浠道:“衙門裏出了樁案子,張大人讓我來請你過堂。”


    羅姝倏地一下站起身,不安地理了理衣裙,磕磕巴巴地應道:“出了案子?好、好,我……我這就跟你去。”


    一路隨雲浠走至門口,又問:“阿汀,可是素素她,她……”


    後頭截話似堵在了喉嚨裏,如何都說不出口。


    雲浠蹙眉,看她一眼,道:“茲事體大,我不方便透露,等到了衙門你就知道了。”


    羅府離京兆府甚遠,雲浠帶羅姝回到衙門,裴闌,方芙蘭,以及回春堂的掌櫃與雜役已等在公堂裏了。


    羅姝一見這場景,徹底慌了神,張了張口還沒說出什麽,兩名衙役走上來,不由分說便給她拷上手枷。


    身後一個捕頭將她一搡,她往前跌走兩步,一下便跪倒在公堂正中。


    張懷魯將驚堂木一敲:“罪女羅姝,你可認罪?”


    方至此時,羅姝才意識到不對勁:“認罪……認什麽罪?”


    “殺人之罪!你可認是你謀害了姚府的二小姐姚素素!”


    羅姝一聽這話,雙目駭然瞪大。


    她似是沒怎麽聽明白,愣了好一陣,看了看雲浠,又看了看裴闌:“素素她,素素她死了?”


    張懷魯冷笑一聲:“裝得倒是無辜。”


    他慢條斯理地道:“本官早已查明,你因撞見姚二小姐私下與裴將軍……咳,幽會,因妒生恨,殺害了她,是也不是!”


    羅姝愕然,片刻,驚惶搖頭:“不是、不是我。”


    “還敢說不是!”張懷魯曆言道。


    又緩下聲氣,“那麽本官問你,昨日,你可否去過道觀?”


    “去、去過。”


    “據雲校尉所說,當時你在道觀外,隻看見了姚二小姐一人,你是如何決定跟上她,進去看一看的?僅憑她神色有異?”


    “大人有所不知。”羅姝覷了裴闌一眼,輕聲道,“我與素素乃閨中密友,十分交好,她與……裴二哥哥的事,我其實略知一二,那道觀……她有回私下裏說漏嘴,曾提起過。”


    張懷魯一點頭:“那麽本官再問你,你府上近日正為你與裴將軍議親,你撞破他私下與旁人幽會,且還是你閨中密友,心中恨也不恨?”


    “……恨。”


    “所以,你就痛下狠心,決定除之而後快,下手殺了她?”


    “不、不,我沒有……”羅姝慌亂地道,“大人明鑒,素素與裴二哥哥之間有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撞破時縱然不甘,心裏其實早有準備,如何會下手去害她?何況我也知道,此事若鬧大了,難以收場,到那時,誰臉上都不會好看,裴二哥哥他……也不會再要我了。”


    羅姝這番話,倒是與雲浠此前交代的如出一轍,看來可以信。


    張懷魯道:“所以你決定息事寧人,跟著雲校尉回了方氏看病的藥鋪?”


    “是……”


    “方氏。”


    方芙蘭應聲:“民婦在。”


    “羅四小姐回藥鋪時,情緒與心情如何?”


    方芙蘭有些為難地看了羅姝一眼,實話說道:“不太好。”


    “當時民婦剛服了藥,在藥鋪的裏間歇息,姝兒妹妹她……回來的時候,人就有些心神不寧。民婦便讓下人都去外間等著,問了問道觀裏的事。”


    張懷魯點了點頭,又向藥鋪的掌櫃、鳴翠和趙五三人求證。


    三人俱稱是。


    張懷魯道:“據本官所知,羅四小姐回了藥鋪後大約一個時辰,姚府的二小姐便找來了,可對?”


    方芙蘭點了點頭。


    “當時是什麽時辰?”


    方芙蘭道:“當時是戌時正刻。”


    “你為何記得這麽清楚?”


    “大人有所不知,民婦身子不好,昨夜與藥鋪的醫婆約好要在戌時正刻行針,姚府的二小姐找來時,正逢醫婆拿了針進裏間。”


    “民婦知道道觀的事,見姝兒妹妹被姚二小姐喚走,心中擔心,本想陪著去看一看,可惜行針的時辰耽擱不得,隻得作罷。”


    張懷魯又問趙五與掌櫃的幾人:“你們也瞧見了。”


    幾人稱是,藥鋪的掌櫃還道:“當時小人見羅四小姐與姚二小姐離開,想著兩個貴門小姐出行,身旁卻隻帶了一個丫鬟,有點擔心,還專門過去請她們到藥鋪子裏說話。但當時兩位小姐似乎是有私話要說,便把小人打發走了,姚二小姐還說小人是多管閑事。”


    張懷魯“嗯”了一聲,問一直跪在地上的,姚素素的貼身丫鬟:“羅四小姐與姚二小姐離開藥鋪後,去了哪裏?”


    “回大人的話,沒去哪裏,當時街上擠得很,跳豐收舞的舞隊快要到了,兩位小姐便私下說話,便在秦淮水邊找了一個人少些的亭子。”


    張懷魯看向羅姝。


    羅姝應:“是。”


    張懷魯道:“所以當時姚二小姐把你帶到亭子裏,是想請你自願與裴將軍解親,可對?”


    羅姝點了點頭,淒涼又不甘地道:“她說……反正裴二哥哥自始至終都不喜歡我,我縱是……縱是嫁了他,他以後的心也不在我這邊,會納妾,甚至……甚至有朝一日,我不合他的意了,還會休了我。素素說,與其以後痛苦,不如眼下就把裴二哥哥讓給她……”


    此話一出,眾人俱是看向裴闌。


    方才一番審問,裴闌早已十分困窘,眼下又聽羅姝這麽說,狼狽地避開眾人目光,簡直難堪至極。


    張懷魯道:“正是姚二小姐這一番話,當場激怒了你,你因此與她起了爭執,是也不是?”


    羅姝垂眸跪著,一時沒有吭聲。


    “說話!”張懷魯一拍驚堂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時在亭中的,除了你,還有這名丫鬟,你以為你什麽都不說,本官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嗎?”


    羅姝這才應:“……是。”


    “你二人推搡之間,姚二小姐的雪團兒受驚,跑丟了,姚二小姐情急下,讓貼身丫鬟去找貓,是不是?”


    “……是。”


    張懷魯點點頭,心道,看來姚素素身邊這位丫鬟的供詞皆屬實,殺害姚素素的人,應該不是這名丫鬟了。


    張懷魯道:“據這丫鬟所說,她離開時,姚二小姐本也要去找雪團兒,但卻是你,揪住她不放?”


    “你為何要揪住她不放?為了趁人不備,引她到無人之處,殺了她麽?”


    羅姝沉默許久,低聲開口:“我雖與素素交好,可她一直以來,自認家世、相貌,樣樣皆高我一等,心底裏其實是瞧不起我的。”


    “她明知我對裴二哥哥……對裴二哥哥有意,還時常在我麵前炫耀,甚至拿裴二哥哥從塞北寫回來的信給我看。這些我都可以忍了,但是——”


    羅姝抬起頭,眼中淚光與恨意灼然,“但是她如今無法與裴二哥哥成親,乃是她平日裏行事太過張揚所致!但凡她收斂一些,也不會在阿汀與裴二哥哥退親後,成為老太君的眼中釘!這一切分明都是她自作自受,眼下我家裏為我與裴二哥哥議親,她憑什麽要求我去解親?她有什麽臉說出這種話?!”


    “我自然恨她,所以雪團兒溜走後,我揪住了她,我就是想明白告訴她,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遂她的心意,不可能讓她得償如願。”


    “然後,”張懷魯道,“你就殺了她。”


    “我沒有!”羅姝道,“然後,她就走了。”


    “走了,去哪裏了?”


    “她見與我說不通,找雪團兒去了。她還說,今日我不聽她的勸,明日,她就讓裴二哥哥親自來把他的真心話說給我聽,讓我早日死了這條心。”


    張懷魯道:“若真如你所說,姚二小姐最後隻是去找雪團兒去了,那麽你今日來公堂時,為何神色慌亂?本官聽雲校尉說,你仿佛早已料到是姚府的二小姐出了事,你若什麽都沒做,何以會心虛成這樣?”


    “我心虛,不是因為素素,而是因為雪團兒。”


    “雪團兒?”


    “是。”羅姝點頭,她默了一下,道,“秋節街上又擠又吵,雪團兒大概是被嚇到了,並沒有跑太遠,我回藥鋪的路上,在一戶人家的矮簷下找到它。”


    “我……當時心中氣恨素素至極,想著要報複她。對付不了她的人,對付她的貓總是可以的。”


    “我不敢親自動手,見跳豐收舞的舞隊已經到朱雀南街了,那裏人擠人,肩挨肩,便把雪團兒抱到了那處,把它放在人群中,盼著……盼著它或能被踩死,好叫素素大肆傷心一場。”


    這話一出。


    雲浠、程昶、程燁同時都蹙了眉。


    雪團兒不過一隻貓罷了,與人無害,何其無辜?為何竟要遭此狠手?


    但細一想,程昶的確是在豐收舞的舞隊過來朱雀南街的當口尋到雲浠的,兩人擠出人群,就聽到了雪團兒在街邊叫嚷。


    時辰也對得上。


    姚素素戌正去藥鋪找羅姝,羅姝與姚素素起爭執時,大概是戌時末。


    戌時末到亥初,短則一盞茶的功夫,長則一刻。


    若是雪團兒在戌末跑走,羅姝撿到它,把它帶到朱雀南街的最擁擠處,差不多正是一刻。


    而一刻後的亥初,程昶便在街邊撿到了雪團兒。


    張懷魯問程昶:“三公子撿到雪團兒時,可在四周撿到了羅四小姐的蹤影?”


    程昶想了想,一搖頭:“沒有,當時街上到處都是人,如果不仔細找,很難辨出熟人來。”


    便說雲浠,他之前也是尋了好一陣才尋到她。


    張懷魯又問雲浠:“雲校尉也沒看見羅二小姐嗎?”


    雲浠莫名想起當夜發生的事,程昶悉心護著她出人群,那一片刻她哪有心神四處看,險些連找刀疤人的事都忘了。


    “也沒看見。”


    張懷魯對羅姝道:“如此說來,便無人證明你之所言是真是假。”


    換言之,沒有人能證明,從戌時末到亥初,羅姝究竟在何處。


    她究竟是在這段時間裏害了貓,還是以害貓為借口,殺害了姚素素。


    這時,裴闌忍不住出聲道:“張大人,昨晚金陵城中各街巷均有匪寇作亂,素……不,姚二小姐她,會不會是被賊人謀害的?”


    張懷魯道:“裴將軍有所不知,昨夜的賊人均以劫掠為主,傷人已是很少,更不必提害人性命,何況今早找到姚二小姐時,她身上貴重的金銀環佩均在,衣飾幾乎完好,不像是賊人所為。另外時辰也對不上,姚二小姐戌時末、亥時初就失蹤了,而那些賊人鬧起來時,亥正已過了。”


    張懷魯其實覺得裴闌也有嫌疑,原也想審他一番,但是一來,裴闌剛到公堂時,便帶來了昨夜與他一起的兩位將軍,紛紛都證明昨夜戌時過後,他便在朱雀台下伴駕。


    自然也有一個可能,姚素素糾纏裴闌不止,裴闌雇凶殺人。


    可沒有證據,張懷魯不好妄加揣測,何況裴闌堂堂三品大將軍,如果真的有嫌疑,也不是他一個京兆府尹能夠審問得起的,案子就該歸到大理寺了。


    這時,衙門裏的仵作忽地來報:“稟張大人,卑職已驗明姚二小姐的死因了。”


    “姚二小姐屍身並未見浮腫,因是生前被人用綢帶勒死,爾後推入水中。”


    “死亡的時辰,正是在戌末到亥正之間。”


    “且小人還在姚府二小姐的牙關裏,找到了這一枚女子所用的耳珠。”


    羅姝回頭一看那耳珠,先是一愣,臉倏地一下白了。


    她驚惶搖頭,訥訥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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