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浠道:“照你這麽說, 羅姝應該是常來侯府的,我為何……”


    她原想問,我為何不常見到她?


    可話未出口,雲浠忽然反應過來。


    不對,她其實是見過羅姝的。


    上一回, 裴府的馮管家來侯府, 邀她去老太君壽,羅姝就是在的。且她來侯府,就是為了陪方芙蘭去藥鋪。


    後來馮管家一走,柯勇便來說艄公投案的事了。


    當時羅姝正是在侯府門口, 柯勇的話, 她一定也聽到了。


    雲浠又想,自那以後, 自己為何再沒在侯府見過羅姝了呢?


    這其實也很好解釋。


    自艄公投案, 她每日除了上值,得閑便去柴房盯著, 加上與裴府退親的事, 哥哥的案子, 成日忙得幾乎足不沾地,而羅姝來接方芙蘭去醫館, 來回不過兩個時辰, 自己遇不著她才是正常的。


    “小姐,您怎麽了?”


    “沒什麽。”雲浠道,心中一番思量, 又問,“我隻是在想,搬回金陵這些年,羅府與咱們府一直往來不多,羅姝……她是何時與阿嫂走這麽近的?”


    鳴翠道:“今年開春以後呀。”


    “開春以後,少夫人出了喪期,每月月初都要與金陵的貴女貴婦們一起進宮麵見皇貴妃娘娘。”


    “少夫人她性子本來就靜,又因……昔日娘家府上的事,與不少舊交都疏遠了,隻姝兒小姐,還能時不時與她常說上些話,一來二去,就走得近了。”


    今年開春以後……


    雲浠琢磨著這個日子。


    三公子便是在今年開春後的花朝節落水被害的。


    一時間,雲浠隻覺方才已沉到水底的心又緩緩浮了上來。


    但她仍不敢掉以輕心,看了眼托盤裏碎裂的藥碗,叮囑鳴翠再去煎一副藥,一刻不等地就出了府。


    雲浠去了方芙蘭這些年看病的藥鋪,尋來大夫仔細問過,大夫答:“回大小姐的話,昨日少夫人一到敝館,便至裏間行針,期間未曾離開過,至於與她同來的羅府小姐,哦,期間倒是出去過一趟,大約半個時辰,說是買什麽物什。”


    雲浠一點頭,謝過了大夫,隨後又依著趙五與阿苓的行蹤,一一打聽過去。


    趙五去過的幾個鋪子的掌櫃都證實他確實來過。


    至於阿苓,白叔治腿疾的傷藥用完了,昨日她出門買時,還遇到了田泗那個考科舉的弟弟。


    照這麽看,的確是羅姝最有可能跟真凶報信。


    雲浠奔波了一日,將要回府時,天已暮了,路過寶煙齋,她忽然想起今日一早,方芙蘭說:“想著……再幾年人就老了,便尋盒胭脂來塗一塗。”


    雲浠想,縱然這是阿嫂拿來搪塞自己的話,可哥哥過世已快四年,阿嫂除了剛出喪期時,因著要進宮,買過一盒妝粉一枚螺子黛,再沒為自己添置過什麽,連衣裳都是穿舊的。


    雲浠心中驀地一疼,思及自己今日竟懷疑過阿嫂,更是愧疚難安。


    她快步走進寶煙齋,掏出荷包裏所有的銀子,買下一盒胭脂。


    回到侯府,天已黑盡了,方芙蘭這日身子不適,早早歇下,雲浠把新買的胭脂擱在她的軒窗台上,回到正廳獨自坐著。


    她不是不累,隻是尚不能安下心神。


    三公子貴為琮親王府的小王爺,今上的親侄子,今年開春後,竟兩回遇害,最後一回在裴府水榭,那凶手竟不惜動用了一枚埋在王府三十年的棋子,時至今日,沒道理會罷手。


    若報信的事是羅姝做的,那她區區一名女子,如何得罪得起琮親王府?便是換作整個羅府,也是得罪不起的。


    羅姝的背後,必然有人指使。


    雲浠想不明白羅府與琮親王府之間有何瓜葛。


    她恨不能明日一早就去尋羅姝打探虛實,又怕打草驚蛇。


    思來想去,她忽然憶起一事,喚來趙五問:“今早阿嫂與我說,南安王妃病愈,在府上設宴,命人送了邀帖來,你可知道阿嫂把那邀帖放在哪裏了?”


    趙五道:“少夫人料定大小姐您不會去,已將邀帖交給小的,讓小的明日一早去南安王府回了。”


    雲浠道:“不必回了,你把那邀帖拿來給我。”


    南安王府的宴,金陵的貴婦貴女們大約都收了邀帖,這樣的場合必然少不了羅姝,自己去宴上見她,總好過冒然去她府上惹她生疑。


    很快,趙五將邀帖取了來,問道:“大小姐,您這是要去南安王府的意思?”


    雲浠“嗯”著點了一下頭。


    南安王是先帝那一輩的旁支,早幾十年前其實是個親王府,後來因犯了錯,被罰去封地思過,降至郡王。


    今上繼位後,大權在握,不願王侯在鞭長莫及的地方待太久,怕當地的百姓生了二心,便借特赦令,將這些王侯都歸攏到金陵,美其名曰招回故裏。


    天子腳下,凡王侯將相都過得安分守己,南安王祖輩上又是犯過錯的,因此更比旁人多出十萬分謹慎。


    以至於這一輩的南安王,連娶妻都隻小心翼翼地娶了一個後宮裏無家世背景的馴馬女,膝下幾個兒子倒是出息,但官做得都不大,便說南安小郡王,不過當了個七品統領的差罷了。


    南安王府擺的事晚宴,但邀帖上的時辰卻寫的是午過未時到亥時。


    王府裏有個花苑修得別致,中有奇珍異草,竹林雅舍,供女眷賞玩,東麵就是馬場,裏頭養了數十匹威風凜凜的駿馬。


    雲浠因有要事要尋羅姝,這日正午一過,她便去了南安王府。


    府上的仆役將她引到花苑,雲浠展目一望,羅姝果然已到了。


    然而與以往不同的是,羅姝這日竟未與姚素素同在一處,獨自一人帶著丫鬟坐在湖邊閑亭裏。


    姚素素抱著雪團兒,與花苑裏幾名官家小姐有說有笑。


    雲浠步去閑亭,喊了聲:“羅姝。”


    羅姝聞聲回頭,愣了愣,欣喜道:“阿汀,你怎麽來了?”


    拉過她的手在廊椅上坐下,“我還當你不愛這樣的場合,定是不會來的,今日你來了就太好了,我就有伴了。”


    雲浠笑了一下:“我是前幾日才聽府上的丫鬟說,今年開春後,阿嫂的身子一直不好,是你常陪著她去藥鋪。我在衙門當差,事多繁忙,反倒辛苦你了。”


    雲浠這話,雖然是為試探,一半也是出自真心。


    羅姝聞言,神色怔了怔:“你都知道了?”又道,“你阿嫂不是說,此事不要與你多提麽?”


    雲浠剛要答,忽聽花苑一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她與羅姝聞聲望去,隻見姚素素懷裏的雪團兒似剛睡醒,慵懶地打了個嗬欠,舔了貓爪子來洗臉。


    姚素素逗了逗它,抱起雪團兒,往身旁立著的女子手上遞。


    雲浠目光落到那女子身上,愣了一下。


    竟是那林氏小姐,林若楠。


    上回去裴府赴宴時,一眾貴女們還覺得林家攀附侯府,不與她多攀談,怎麽到了今日,竟個個對林若楠和顏悅色起來了?


    林若楠對雪團兒又喜又怕,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它,見它眯著眼無甚反應,這才從姚素素手裏接過。


    羅姝的目光也在林若楠身上,半晌,壓低聲音道:“阿汀你猜,今日林綰兒是怎麽過來的?”


    雲浠不明就裏。


    怎麽過來的?自然是乘馬車過來的。


    “她並不是隨她母親一路,而是坐了琮親王妃的馬車,三公子的馬車,就跟在她們那一乘後頭。”


    雲浠一愣:“三公子也來南安王府了?”


    但話一出口,她忽地明白了羅姝這話的意思。


    林府雖與琮親王府沾著親故,到底門第有別,林若楠便是要隨琮親王妃一同前來,斷沒有資格與王妃同坐一輛馬車。


    而今王妃竟允了她上自己的馬車,說明了什麽?


    是把她當自家人了嗎?


    雲浠一時間隻覺心頭悶悶的,像是有一團無端的鬱氣在胸中聚結。


    她是個通透的人,這麽些日子下來,自己或喜或悲,或愁或憂,哪會看不明白源頭?


    她隻是覺得這鬱氣來得不應該。


    不是瞧不起自己。


    她莫名覺得太遠了。


    她在凡間,他在雲端,八千裏山川湖海趟過去,未必能觸及他一角衣袂。


    “阿汀?”一時又聽羅姝喚自己,“你怎麽了?”


    雲浠搖了搖頭:“沒怎麽。”


    目光再落回林若楠身上,隻見她懷裏的雪團兒似嗅著什麽動靜,渾身的毛一炸,直直地盯著不遠處的小竹林。


    忽然,它“喵嗚”一聲,自林若楠懷裏騰身而起,飛快往竹林竄去。


    說時遲那時快,竹林中一陣動靜,頃刻發出一聲狗叫,雲浠尚未瞧清,翠綠竹間一團黃影掠過,雪團兒便慘叫一聲。


    花苑中的貴女們都驚住了,姚素素想也不想,慘叫一聲:“雪團兒!”提了裙便往竹林裏趕。


    竹林裏,雪團兒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後腿一片血淋淋,一看就是被咬傷了。


    它的不遠處還立著一隻及人膝頭的老柴狗。


    它一副戒備的樣子,仿佛雪團兒再靠近一寸,它就要與它拚個你死我活。


    南安王府的廝役也趕來了,一看這副場景,俱是咋舌。


    任誰不知姚家小姐懷裏的這隻貓是當今皇貴妃娘娘賞給她的?而今它竟受了傷,南安王府難辭其咎。


    姚素素將雪團兒摟進懷裏,任憑衣衫沾上血汙,急道:“快請大夫,請大夫!”


    “回素素小姐,已經命人去請府上專為牲畜看病的大夫了。”


    姚素素摸了摸雪團兒,雙目含淚,又憤恨地盯向那隻老柴狗:“給我把它處置了!”


    幾名武衛拾了棍棒,聞聲而動。


    這時,一名王府下人越眾而出,戰戰兢兢地說道:“素素小姐,這隻柴狗原是南安王妃養來看馬的,而今它年紀大了,沒了力氣,王妃便將它交給了奴才們。奴才……與它相處了數年,有了感情,這才把它送來竹林裏養老。”


    “後來不知怎麽……它竟有了身孕。它身子不好,苦苦熬了兩個月,才生下三隻狗崽,兩隻都沒活下來,隻餘了一隻。”


    “方才……大約是素素小姐的貴貓發現了林子裏的狗崽,想要探探究竟,老柴護犢心切,以為它要傷自己之子,這才咬傷了它。”


    說著,又連忙道,“奴才養狗養了數年,會看傷,素素小姐的貴貓傷勢其實不重,敷了藥,包紮好,至多十天半個月便可痊愈,還望……素素小姐看在老柴年紀大了的份上,能饒它一命。”


    他言罷,眾人都朝老柴身後看去,方才沒注意,眼下仔細瞧,它果然竭力護著身後的一個竹籃子。


    而竹籃子裏,的確睡著一隻巴掌大的小狗崽。


    姚素素冷笑一聲:“一隻畜生的命,也配與雪團兒比?”


    她在氣頭上,不依不饒:“王妃都將它棄了,可見它是不討人喜歡得很了!咬人的狗,不配留在這世上,它下的崽,必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來人,給我將兩隻一起打!”


    武衛應了聲“是”,頃刻舉起棍棒,朝老柴與幼崽身上打去。


    方才的奴仆大喊一聲“不要!”,撲身而上,把老柴掩在身下。


    可兩條狗的命的算什麽?


    南安王府的人最知道該如何權衡利弊,難道要拚著護一條將死的狗,去得罪樞密使,得罪皇貴妃嗎?


    兩名武衛上前去將奴仆拉開,另一名武衛將老柴遏住,正要一棍子下去,棍棒落在半空,被人一手握住。


    雲浠一臉漠然,連帶著木棍一起,將武衛往後一搡。


    她把老柴與幼崽護在身後,冷聲對姚素素道:“原本就是你那貓想傷小狗,老柴這才咬了它,且它沒下狠口,若下了,你那貓還有得活?不過是一點皮肉傷罷了,你何至於要它們的命?”


    作者有話要說:


    對,是隻小柴犬。


    本來想搞隻金毛或者比熊,但這兩隻都是歐洲狗。


    柴犬也很可愛的~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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