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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劉盈的身體極度惡化,宮中醫者已經不知幾撥被呂後關進了地牢,等候處置。劉盈身邊的一幹宮人與醫者雖然暫時沒被羈押,可是呂後也已經明言:若帝王有任何不測,這些人都要陪葬。


    夜已經極深,宣室殿內火照天地。


    正如曆來帝王即將隕落生命那樣,人們總是相信天地會有一些異像。


    所以,此時候突然來臨的暴風雨,讓眾人的情緒更加深刻了。


    絕望者有之、歡欣者有之。


    “父候!”陳買穿戴齊整,挺拔的身姿立於曲逆候府正廳。


    “你很久不曾喚我‘父候’了。”坐在主座上、半眯著眼的陳平,稍稍抬眼打量著眼前的陳買,略顯蒼老的聲音在此深夜裏更為明顯,道。


    “兒子不孝!”陳買突地跪於地上,叩首就是實打實的三下,在這寂靜的、除了風雨聲,就隻剩下陳買額頭碰地的聲音。


    “哎!”陳平並不阻止陳買,他隻是無奈的歎了口氣,道:“你能想明白回來,實則陳家大幸,父候起於微末,隨先帝東征西討,有如今這番家業總是不易,你身為陳家嫡子,總歸是不能逃脫身係之重任。”


    “兒子過去種種,譬如柳恕隨風,還望父候允兒子再以候爵之位相稱,從今日起,兒子不僅是陳家嫡子,還是朝中重臣之後,將來陳家耀宗之人。”陳買頂著額頭的青腫,堅定道。


    陳平望著自己這個自從就寄予厚望的兒子,良久,道:“癡兒!”


    陳買渾身一震,雙唇卻緊緊抿著,仔細看,還有一絲淺淺淡淡的顫抖。


    “你實已入朝為官數載,心思從來不明且渾噩,如今既是你提及將陳家祖業寄予你肩,為父今日便要教導與你。”陳平收回咄咄逼人的視線,轉為平淡卻極為嚴肅的語氣道:“你自小才華縱橫,奈何心思敏銳、多愁善感,易為情絲所拌,昔日女子之事,父候也曾多次處置失之偏頗,才激起你內心反感之意,釀成你愈加沉迷頹喪。父候自問也該擔負其責,可如今這般情境,與未來陳家命運,皆係於帝王天子此次征詔,父候不想威逼於你、更不希望你因愧疚而生承擔之意。屆時事與願違,也是父候不願看到的。”


    “兒子明白。”陳買細細的聽著陳平的訴說,他知道此次接宮中的征詔,不成功便成仁,如若有任何閃失,還不如明哲保身,雖可能沒有大富貴,但至少他本人不會有性命之憂。


    但是,他有此冒險一試的舉動,又哪是為自身考慮呢!?


    而帝王下征詔於陳家,又豈是無的放矢!?


    “此事非同小可,父候最後一遍問你。”陳平終於也最後下定決心,道:“如若此次……你失去性命,也不悔嗎?”


    “不悔!”陳買依舊堅定,聲音擲地有聲。


    “好!”陳平一拍桌案,豁然立起身,聲音洪亮如鍾,道:“你身為陳家兒郎,此次切不可為陳家丟臉。”


    “謹諾!”陳買大聲應道,隨即再次叩首,道。


    ―――


    公元前189前秋,陷入深度昏迷、幾乎病入膏肓的帝王劉盈於少有的清醒時。下詔令趙王劉如意為監國、代王為輔國。


    呂祿、呂產分別為卸前統領,整個長安城的安防幾乎交到了這四個人的手裏。


    可是,正如大家所想,在這個時候呂後絕對不會坐視不管,所以朝堂上,雖然趙王與代王各司其職,可是真正決策的還是呂後。而趙王與代王分居兩側,正中的帝王主位則是憔悴中帶著強勢的呂後所在。而令人矚目的是,在呂後身邊,還算少齡的皇後伴隨其右,同進同出。


    對於呂後的強勢入主朝堂,眾朝臣自然有人內心不滿甚至反對,但是每到最後朝堂上政見不和而膠著的時候,他們瞧見呂祿與呂產的威懾眼神時,又統統閉嘴,個個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這種矛盾又和諧的一幕,其實是個明眼人都知道實權依舊掌握在呂後手中。


    不過這樣的局勢,偏偏又讓很多人安心。因為忠於朝廷、憂國憂民的臣子們覺得有主心骨,至少還有人決策拍板大事。


    而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則更加相信帝王這一次是真的危在旦夕了。否則呂後又怎麽會突然間、正式從內宮強勢的再次決策朝堂。而且看這架勢,不但是防著兩位諸侯王,更是表達著她此次入主朝政決不會是一日兩日的事。


    ―――


    “匈奴人欺人太甚,如今時過深秋,百姓收成已被搶劫大半,此時入冬又來獵捕,又豈止是將大漢作為他們私家糧倉予取予求,簡直是故意欺淩。乘機作亂。”周勃老將軍出列,他對於現下宮人局勢避口不談,直接將目前最大的外患呈於眾人麵前:“老臣年歲雖高,可自認寶刀還未老矣!請太後恩準老臣帶兵迎擊。以振大漢天威!”


    “不可!臣以為此次出征萬萬不可。”沒想到出聲反對的不是別人,正是與周勃同輩的陳平,他出列道。


    呂後不答,隻拿眼輕瞄了一眼一旁的趙王劉如意,劉如意既會意,問道:“為何?”


    “自先帝高祖白登之圍以來,均實行安撫之策,和親公主與陪嫁至匈奴處,才保得幾年的太平。”陳平道:“臣以為,當初先帝崩時,軍臣單於曾來書信辱及太後,那時因國力不及尚且忍之,如今這般,更應忍之。”


    “哼!”周勃重重冷哼,極為不屑道:“軍臣單於之辱,則為我等臣子之辱,則為大漢之辱,昔時老夫就不曾主張以忍而惜事寧人,如今再要忍,難道要等到匈奴之騎踏入長安城乎?”


    “光逞莽夫之勇又有何用?當前大漢之國力,還不足以抵禦匈奴之強,當年白登之圍,豈不最終也以和化之?”陳平挺直脊背麵對周勃強勢的壓力,回道:“如若不是以大量財寶以賄單於閼氏,又哪會有之後匈奴退兵!?”


    “不是賄□妾,就是以公主和親換安寧。”周勃冷笑,濃濃的嘲諷出口:“以婦人成事,看來是曲逆候一貫處事之風!?”


    “你……周老匹夫,休要辱人太甚!”陳平臉色當下一變,意欲衝上去找拉扯周勃。


    在陳平身邊的眾臣工一驚,慌忙上前將陳平拉住,勸道:“陳公勿要動怒,此乃殿前,莫要失儀!莫要失儀!”


    “哼!”周勃麵對陳平似要衝上來尋架的樣子,巋然不動繼續嘲諷,道:“我隻是實言相告,言陳公以婦人成事,就觸到了陳公不能忍極之怒,何惶論大漢帝王及大漢太後呢!我等身為大漢臣子,不能保得大漢天下,又有何臉麵存活於世!”說道後麵,周勃言情激烈、情緒激昂,無法抑止的豪情將一眾沉默的臣子都激起了血性。


    一時間,朝上紛紛開始議論,漸漸地又成了對半意見的局麵,一撥兒又一撥兒的辯論充斥著整個朝堂。


    就在這時,呂後右手輕輕一抬,一旁的宦者就高聲唱道:“休要再辯!”


    “眾臣工一片赤誠之心,大漢天下有爾待臣在,乃大幸也。”待眾人情緒恢複平靜,各自又站回隊列後,呂後環顧四周,道:“如今帝王病弱,值此內憂外患之際,國民也正休生養息,若此時大戰,我實恐……”


    “太後!”周勃一聽呂後的意思偏向於不戰,當即急了,單膝跪下道:“老臣願領十萬軍力奔赴邊界,以求立下漢室之威!”


    “大言不慚,大話莫要說的過早!”陳平忍不住出聲嘲諷,好像這樣就能平息心下那股怒氣。


    “陳公少說兩句。”陳平一旁的朝臣輕輕一拉他的袖子,似是勸,但是他的音量卻不小,道:“周老將軍老大益壯,且其膝下還有少公子勇猛非凡……”


    “那又如何?國之存亡大事,豈是在此擺一人之勇即可勝之的嗎?”陳平怒不可竭,猛的將袖子抽離一旁臣子之手,斥道:“豎子,豈可如此不識大體!”


    “夠了!”呂後被他們這一鬧,顯得有些心煩,她高喝一聲之後,轉爾看向一旁的代王,換了語氣,溫聲詢問道:“我久居深宮,久不聞朝事,不知對此,代王如何看待?”


    “一切但憑太後作主。”被呂後詢問的代王,似是沒料到會被提問,一副略被驚到的樣子,恭聲回道。


    呂後沒什麽表情,她隻管轉過頭去,又問向趙王,道:“那趙王之意如何?”


    “匈奴擾邊甚重,年複一年,每每擾邊均以開春與深秋之時,如今這般變動,實恐不是擾邊,而是伺機入侵。”趙王劉如意略微沉吟一會兒,恭身回道:“故,周老將軍之奏請,臣附議。”


    呂後問完兩位諸侯王,她轉爾麵對眾朝臣,又問道:“眾朝臣之意紛紛,一時難斷,不如以列前周老將軍與列後陳候為界,若是附議其中任何一人,則站至他的身邊。眾朝臣,以為如何?”


    “太後聖明!”眾朝臣一致恭身之後,紛紛開始列隊。


    張不疑、張僻疆、周亞夫、曹窯、陳買等人,除了曹窯本就站在列前,其餘人均站在列末。


    這樣一番人員湧動,幾位年輕後輩仿佛猶豫不絕,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似的腳步躊躇。這樣一來,殿上仿佛成了三堆。前麵一堆靠近周勃的自然是主戰,後麵一堆靠近陳買的則是主和的。而另一堆顯得稀鬆不緊湊的,則是還沒拿定主意的。


    漸漸地,隨著三堆的輪廊越來越清晰時,隻聽聞周勃老將軍一陣怒吼,甚至還爆了粗口、指著眾人大罵道:“爾等匹夫,縮頭烏龜,白吃朝廷俸祿。”


    也難怪周勃老將軍要怒罵,因為這個時候,除了第三堆拿不定主意的人群,陳平那兒的朝臣要比周勃這多出好多人。


    形勢根本不用多看,以多勝少,周勃老將軍的支持遠小於曲逆候陳平。


    呂後不動聲色,她也不逼近那第三堆的年輕後輩,隻管再次左右環顧趙王與代王,道:“趙王與代王,周老將軍與陳公,誰人可得爾等附議?”


    趙王與代王互視一眼,想想終究是躲不過,於是再次恭身之後,起身分別站隊。


    很顯然,趙王毋庸置疑,站在周勃老將軍的陣列中,而代王劉恒,來回跨步,比之張不疑等人還要猶豫,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陳平處。


    兩位諸侯王選完之後,那第三堆的年輕後輩,在呂後的目光下,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始站隊。


    一番動作下來,周勃與陳平列陣中人數相比,周勃就差一人。


    “如此看來,予匈奴一戰,眾人附議陳公占居多數,那此番看來,沒奈何,也隻能……主……”呂後在宦者清點完人數後,就張口欲宣布最後決策,那句‘主和’兩字的‘和’字還未出口,就聽到一聲嬌脆、帶著少女特有般美妙嗓音的女子聲響起:“且稍候!”


    “阿嫣!?”呂後驚訝於身旁久默的張嫣,怎麽於此關鍵之時出聲,不禁輕聲帶著一絲責備、一絲疑惑,喚道:“你有何事需要稍候?”


    “阿嫣乃當朝皇後,可否也算漢朝臣子?”張嫣輕輕移向一旁,伏身向呂後叩首行禮,抬頭時,問道。


    “阿嫣身為皇後,自然算漢朝臣子!”呂後回道。


    “那阿嫣可否參與附議決策?”張嫣又問,雖然容顏有些疲倦之色,可是那雙明亮的眼睛還是幾乎晃到了陳買的視線,讓他的心裏為之一動。同時,他看著天真的阿嫣,一股擔憂之情又湧上心田,可是朝堂上,他又哪有資格阻止皇後行事呢!?


    “自然可以參與!”呂後又道。”


    “多謝太後!”張嫣笑了笑,謝過呂後之後,隧站起身,大眾人疑惑加錯愕的視線中,她緩緩走至周勃老將軍的隊陣中。


    “哈哈哈!皇後深明大義!請受老臣一拜!”原本鐵青著老臉的周勃老將軍,見此情景當下高興的放聲豪邁大笑,盡然當著眾人麵直接單膝跪下就欲一禮,隻是張嫣連忙上前將他阻止。周勃也順勢起身,捋著長長的胡須,得意的看向陳平道:“陳公,如今可還有話要說!?”


    “哼!”陳買的眼神透著譏嘲,理了理衣袖,道:“即使如此,兩陣也是人數相當。”


    “兩數相當,當由太後作主。”周勃也不饒人,他轉過頭去,對著呂後,再次陳情道:“還請太後勿忘先帝之恥、書信之辱。”


    呂後讓周□身之後,並不急著決斷,反而問向張嫣道:“阿嫣素來不聞不理朝政之後,如今為何要列陣周老將軍,主戰匈奴?”


    “大漢天下,豈能讓別族覬覦,大漢百姓,豈能讓外族欺淩,大漢尊嚴,豈能讓外族踐踏!”張嫣淺淺盈盈、眸光流轉間,一股年少之人的豪情姹然綻放,似初春的晨中甘露浸入心田:“眾臣子覺得阿嫣之話,妥與不妥?”


    張嫣隻是這麽一問,短暫的默然之後,陳買二話不說,直接垂頭倒戈,投向周勃的陣列,這讓所有的人、無論是想換陣列、亦或是不曾想換陣列的人,都遲疑的瞪大眼睛,而反應更加大的當然是身為陳買之父的陳平。


    “豎子,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區區婦人幾句自以為是的豪言與空談胸懷,你就棄之改投,光憑幾句豪情壯言又有何用?”陳平一氣之下,直接回到臣子席位上坐下,氣呼呼的將頭偏向大殿外的方向。


    至此,朝會結束,各色議論紛至遝來。


    而至於張嫣,有人認為她年少則豪邁,但更多的則是與陳平所述一樣,嘲笑她生於宮中,養尊處優,不識大局,隻知空談,大放厥詞而已!


    另至於陳買,有傳陳平一氣之下,回到曲逆候府則動了家法,打得陳買需臥躺靜休,甚至有好事者開始懷疑陳買對於當今皇後有自不量力的、難以啟齒的想法。漸漸地,陳平開始被人挖掘之前隻知流連花草、不求上進之事,許多人也開始看輕陳買。


    更有甚者,開始傳言,周勃與陳平兩人結怨是結定了,而陳家嫡子陳買的行為更是丟盡了陳平的臉麵,陳平將怨氣直接記到了皇後張嫣身上。


    一時間,長安城在內憂外患下的緊張日子裏,什麽樣的傳言與八卦都開始活躍起來。


    這種傳言越傳越遠、越傳越多人知曉!


    作者有話要說:又更!請收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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