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的調查已經進入第四天, 他們查明了陳顏秋借屍還魂的手段, 查到了一起精密策劃的頂包車禍, 卻依然對陳顏秋的死亡一無所知。案件到了現在, 還沒有確定嫌疑人。


    早上幾人在市局碰麵,交流了一下進度,宋文進行了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傅臨江老賈你們按照你們的方向繼續,朱曉你跟進交通局那邊。”然後他轉頭對陸司語道, “我們先查下遊吧,去見見車禍受害者的家人, 昨天已經和他們約了,十點左右我們過去一趟。”


    現在能夠確認的是, 這場車禍有問題, 而且問題很大。若是車禍的真正肇事人沒有線索,他們就隻能暫時跳過這一環節。目前能夠直接聯係到的,就是車禍死者趙又蘭的家屬。


    南城太大了, 七千平方公裏的範圍, 幾百萬的人口, 城市裏消失一位清潔工, 基本是無聲無息的,人們也隻有看到那些路邊的垃圾時,才會想到為什麽無人打掃。


    趙又蘭負責清掃的區域,是南城城西長壽路一段。全長一共一千多米,路的兩旁都是高大的梧桐樹,此時正是夏末, 樹葉還是綠的,要是到了秋天,滿街都是梧桐的落葉,一天要清掃兩到三遍。


    每天淩晨,這快區域就被一條馬路分作兩段,一段的盡頭拐進去有幾家熱鬧的酒吧,每天晚上都狂歡到淩晨三四點,是年輕人的極樂之地,而路的另一邊,卻是幾處廢舊的民國樓群。早就已經人去樓空,晚上經過這裏,像是隨時會有鬼神出沒。


    這樣極端的兩個地方,就這麽隔了一條街,出現在這樣的南城,猶如地獄與天堂。


    人類為便捷交通的同時,也會為此付出代價,對比各種死亡方式,車禍是其中較為慘烈的,也是痛苦的。同樣帶給親人的,也是難以釋懷。


    去年12月25日清晨,環衛工趙又蘭遭遇了車禍,被拖拽後當場喪命,甚至沒有去醫院搶救的機會。


    從那些檔案資料,可以看到她的生平,趙又蘭,女,54歲,初中學曆,生前是南城環衛局的一名女清潔工。她的身高普通,長相普通,路過人們的身邊,人們甚至不會多看她一眼,除了‘普通’宋文想不出第二個詞來描述她,她就像是千千萬萬生存在南城的普通勞動者一般,普普通通卻又兢兢業業。


    趙又蘭的家在江槐樹小區,這是一處老舊的小區。這裏不算繁華,從小區往南望去可以遠遠地看到南城塔,隻有在這時,才讓人有種感受,這裏原來和那些現代化的高樓,是處於一個城市之中。


    宋文幾乎記不起,上次他來這種地方是什麽時候。和現代窗明幾淨的電梯房不同,這種老戶型的窗戶都小巧玲瓏的,似乎窗戶也是占了麵積,恨不得建成一個小小的‘日’字或是‘田’字。把人與人,家與家分割起來。


    趙又蘭的老伴叫張從雲,比她大了幾歲,今年60。他和趙又蘭的女兒張麗麗在一家超市做收銀員,兩年前和丈夫離了婚,有一位女兒,今天她正好倒班,也在家裏。之前朱曉的電話聯係的也是她。


    宋文一進門,就表明了身份。


    這套房子的麵積不大,大約也就不到五十平,主要是一間客廳,還有一間臥室。客廳裏堆滿了各種的垃圾。凳子是舊的,桌子是舊的,桌子上還放了一個地球儀,也是舊的。那些擺設風格迥異,有的是中國風,有的是歐式,還有的甚至有點東南亞風格。


    張麗麗看宋文和陸司語打量著那些東西,一撇嘴道:“都是我媽當年撿回來的,我說了多少次不要她撿,她卻喜歡把家裏變成垃圾堆,而且很多東西她都舍不得扔,隻進不出,還總和我說,有的東西看起來不起眼,保不齊有需要的時候。”


    話說到這裏,張麗麗似乎是覺得可能會讓宋文他們會錯了意,有些尷尬地苦笑了一下:“到現在,人沒了,我也舍不得扔了。別說,有的東西還真的挺有用的,有一次妞妞的書包壞了,我來不及縫,手頭又沒有合適的東西,我就從我媽的百寶盒裏拿了一個大號的別針別上了,正合適。”然後她又道,“我去給你們倒點水,我爸歲數大了,有點耳背,你們和他說話,聲音大點。”


    說完話,她起身去倒水,留著他們坐在客廳裏,這裏的客廳和陽台是連在一起的,不隔音也不隔熱,甚至可以聞到鄰居做的午飯的味道。在陽台和客廳的交界處,擺了一張雙人床,地上擺了很多的瓶瓶罐罐。


    窗台上擺放著一個南城塔的模型,清晨的陽光正好照射在那塔上,把那模型照射得更為精致。


    張從雲此時就坐在床邊,借著窄小的窗戶透進來的光亮,幹著活。


    陸司語側著頭,發現他是在修一個板凳。說是修,不如說是做,他要用兩個廢舊的板凳,拚湊一個小凳子出來。老人的手有些粗糙,卻十分靈巧。


    宋文正想著怎麽開口,張從雲就從老花鏡的後麵抬起眼掃了他們一遍,那目光有些警惕:“麗麗剛才說,你們是警察?今天你們來是幹什麽的?”


    宋文道:“叔叔好,那個,關於半年前你老伴的車禍,我們有些問題需要核實一下。”


    老頭抬起頭來,似乎是回想了一下,開口問:“我老伴的清潔車找到了嗎?”


    宋文耐著心給他解釋:“清潔車要問負責的交警,我們是刑警。”


    老頭的嘴巴裏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麽東西,口齒不清道:“那輛車我們賠了環衛局280塊錢呢。”然後他吐了什麽東西出來,陸司語才發現他嘴巴裏含著的,是釘子。


    宋文努力把案情說清楚:“這次是我們發現了一位死者,可能和半年前的車禍有關,而且那次車禍可能另有隱情,所以過來找家屬了解情況。”


    老頭低下頭繼續研究著手裏的破凳子,用尺子量了一下:“有什麽隱情?人都死了,還能活過來嗎?“


    人死自然不能複生,宋文有點尷尬:“我們說的不是那方麵的隱情。當時交警提供的司機,有可能不是撞死你老伴的肇事人。”


    老人皺眉抬起頭,含糊不清地說:“啊?交警說肇事者不是早就死了?”


    宋文想著怎麽和他說清楚這其中彎彎繞的關係:“當時死的,也不是那位肇事者,而且那位肇事者,有可能是幫人頂罪……”話說出來,他就覺得有點不對,這話說得就和繞口令似的,宋文隻能找補了一句,“具體的我們還在調查中。”


    老頭垂下頭,似乎放棄了理解:“唉,繞得真暈。這些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宋文輕咳了一聲,卻是被問住了,陳顏秋的死好像的確和他們的關係不大,他可能不是撞死趙又蘭的直接凶手,隻是一個一時鬼迷了心竅的頂包人。他繼續問:“那你對車禍還有哪些了解嗎?想起來什麽都可以對我們說。”


    老人道:“這麽久,不記得了。”


    宋文拿出了一張陳顏秋的照片放在了桌子上:“這個人你見過嗎?”


    老頭頭也沒抬:“沒見過。”


    然後他又從嘴巴裏吐出一枚釘子,在椅子上開始釘起來。


    說話之間,張麗麗端了幾個杯子過來,那杯子也如同家裏的其他家具一樣,四個杯子各自模樣,其中還有一個破了個豁口。見了這個情況,陸司語完全沒有伸手的意思,宋文也道了一句:“謝謝。”就把張麗麗遞過來的杯子接過來放到了一旁。


    張麗麗便自己拿了那個破口的杯子,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有點緊張地低著頭。


    一旁傳來老人釘凳子的梆梆聲,那聲音還挺有節奏的。宋文給張麗麗簡述了一下案情,開始問車禍當時的具體情況。


    陸司語在旁邊打開本子記錄,在他的角度抬起頭,可以看到一張趙又蘭的照片,背景正巧是南城塔,他對照片有點好奇,趁著兩人聊到了間隙問道:“那張照片是什麽時候拍的?”


    張麗麗看了看道:“那是我媽年輕的時候拍的,那時候南城塔剛建成,還不許遊客參觀,她就在塔下照了這麽一張照片。說起來挺慚愧的,我媽一直想去那邊看看,覺得不上南城塔,就不算是真正的南城人,可是每次要去,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錯過了,她到最後也沒能上成那座塔。”


    在趙又蘭這種外鄉人眼中,那座塔是城市的象征,似乎沒有上過,就不被接納,直到她身死,這件事成為了遺憾。


    宋文輕咳一聲,開始問話:“那天阿姨是照常早上去上班的嗎?”


    張麗麗收回了目光點點頭:“……對,我媽媽那天早去了一會,大約兩點四十多就出發了,我半夜被她吵了一下。她早就說,想要回來參加我女兒的學校活動。妞妞練了兩個月的舞,想給姥姥看,沒想到……”


    “你們接到電話通知的時間是幾點?”


    “大概早上不到五點吧。電話是警察打來的,人直接送到了醫院,早就沒有氣了,那時候的交警都說,沒見過被拖得這麽慘的……”


    “當時出麵的是對方公司嗎?”


    “是啊,說是公司的司機撞了人,就逃走了,公司有個負責人過來和我們商量的賠償方案。那邊的人倒是挺客氣的,後來交通局那邊告訴我們司機病死了……”


    “你們那時候相信了對方的說法嗎?就是……沒有覺得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了,怎麽能夠這麽湊巧?早不死晚不死,把我媽撞死了就死了?我那時候就說這事有問題……”


    張麗麗的話正說到這裏,張從雲忽然站起了身,有些不耐煩道:“現在放什麽馬後炮?人都沒了,這些有什麽好說的?”


    宋文聽了這話,剛想解釋兩句,一旁的陸司語卻是一拉他的衣袖,示意不要打斷。


    張麗麗一下子像是被點著了,站起身道:“是沒什麽好說的,我媽死得那麽不清不白的,肇事的司機都沒搞清楚是誰,你就收了人家的錢同意私了了!後來你簽字的時候問過我沒?現在警察又來查了你還不讓我說,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誰撞死了我媽嗎?”


    老頭反問她:“知道了又能怎樣?這事兒早就結束了。過去了!都過去半年了!”


    張麗麗道:“至少心裏清楚明白,我連那王八蛋的麵都沒見到,如果見到了,如果見到了……”


    老頭哼了一聲,懟了她一句:“見到了呢?你想怎樣?”


    張麗麗咬著嘴唇,表情狠戾地盯著自己的親生父親,忍了兩秒沒忍住,哇就哭了出來:“冤有頭債有主,至少要聽他給我媽道個歉,在我媽墳前磕個頭。”


    老頭哼了一聲:“有個屁用。”


    張麗麗梗著脖子道:“反正,現在警察來是好事,不知道誰是真凶,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老頭盯著她道:“你懂什麽叫做咽不下氣?”


    “至少給我媽燒紙的時候能夠念給她!我媽白白伺候你幾十年,她死了你就沒傷過心……”張麗麗的淚水忍不住往下滴,過去就算家境貧寒,她從未覺得家裏有什麽缺失,可是母親死了以後的這段時間,她的父親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本來就失去了自己的母親,父親的冷漠讓張麗麗的刺痛變本加厲,今天的這些話,她憋在心裏太久了,“爸,……我小時候總是被同學欺負,笑話我媽是個掃大街的,那時候你不是告訴我,隻要站的正,就沒有什麽可心虛的,要挺直了腰板,我們不輸給任何人,我們不主動欺負別人,但是卻要討個公道,現在你歲數大了,那些教我的東西你就都忘了嗎?你真的……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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