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的南城。


    這是一個建設中的城市, 四處都有在動工的工地, 城市東北方向的幾個巨大煙筒沒日沒夜地吐出著滾滾的濃煙。因為有時候有沙塵天氣, 頭頂上天空時而是橙黃色的, 整個城市像是一隻巨大的鋼鐵怪獸,從蟄伏中醒來,伸著懶腰想要在世間嶄露頭角。


    九月中的城市,天氣還是悶熱的, 又是一場雷雨即將到來。烏雲擋住了太陽,那些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 讓整個世界仿佛都加了一層咖啡色的濾鏡。這個時間,正是下班的高峰期。位於南城北不遠處的一個街區, 路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們。


    雨忽然就墜了下來, 打在身上都有點疼,慌張的路人在雨中奔跑著,尋找著避雨的地方。


    命運注定了, 這是一個多事之秋。


    在路口的紅綠燈柱旁, 立了一位女子, 女人的衣著得體, 她披了風衣,穿了一雙肉色細跟的高跟鞋,像是在等紅綠燈,可是紅燈變換了幾次,都不見她過馬路,她又像是在等什麽人, 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見有人來。她安靜地舉著一把紅色的雨傘。那雨傘是大紅色的,鮮豔的像是血一樣,那樣炙熱的顏色,在這昏黃的世界裏顯得尤為醒目。


    咖啡色的天空下,女人的眼睛呈現出一種晶瑩的琥珀色,她看得有些出神,整個世界仿佛都凝固了一樣,從她的這個角度望去,可以看到住一片灰色的樓群。那是她的監牢,她的混沌之地,享受完這短暫的自由,她便要再次進入那片腐朽之處。


    隻要想起那個地方,她的耳邊就好像浮現出了各種的聲音,慘叫聲,咳嗽聲,呼嚕聲,歎息聲,各種讓她嫌惡的聲音好像交織在了一起,而這一切……都是拜那個人所賜——那個把她推入地獄的人……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摔出了裂紋的雞蛋,就算裏麵的蛋液一時還沒有冒出,但是也維持不了太久。


    她已經臨近死期。


    女人的胸口起伏著,好像呼吸不暢。她舉起了一隻手,好像想要抓住一些什麽。


    隨之,所有的聲音消失了。一切又被沙沙的雨聲所代替。


    那些雨滴過濾了空氣裏的灰塵,天空的遠處竟然現出了一片淡藍色。


    女人回過頭,目光看向了佇立在南城之中的那座高高的南城塔,忽然有種衝動,想要從那塔上一躍而下。


    最終她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她抿了一下嘴唇,似是打定了一個念頭,鼓起了勇氣,目光堅定地向著那片灰色的樓房走去。


    這場對戰,成敗就在今晚。


    她的身形搖曳,腳步輕盈,消失在了雨中。


    十八年後。


    時間就像是流水一般,在你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年少時的記憶越來越模糊、朦朧,像是隔了一層霧,一層紗。很多事情仿佛還在昨天,忽然一晃眼,一切都變了。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這麽日積月累著,人們就這麽走過來了,城市就這麽走過來了。


    今日的南城,已經早就和十幾年前完全不一樣,隻有一些街頭小巷,留存著過去急速發展導致的破敗痕跡,像是一個精致打扮的婦人,眼角有一些淡淡的紋路。


    唯有城裏的那座南城塔,幾經風雨,依然佇立在那裏。


    盛夏,晚上六點多的南城雖然不似白天那麽繁華,卻獨有了夜晚的神秘。


    此時的人們正在享受自由的時光,遠離了白日的喧囂,蒸騰的熱氣隨著夜晚的來臨逐漸散去,又被陣陣夜風卷走,一天中的這個時間,是最自由,最怯意的,最放鬆的,你可以拉著戀人的手走進影院,可以獨自一人打開手機再倒上一杯紅酒,也可以拉上幾位親朋好友,準備玩上幾把試試手氣。


    在南城東北麵有一片荒區,這裏幾乎是城市與市郊的分界線,隔著一條早已經幹枯的河床,一邊是一片的燈紅酒綠,紅男綠女,另一邊,卻是一片垃圾滿地的荒涼之地。


    幹枯的河床邊,溫度都比城市裏低了幾度。這裏白天就人跡罕至,到了晚上,更是安靜極了,好像是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


    流浪人趙曉信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那些垃圾的味道和嗡嗡的蒼蠅聲都讓他無比熟悉。自從南城開始垃圾分類,就有人發現了這片地方,把垃圾運送到此,省時省力,而且,不會有人發現和知道。


    每天晚上,趙曉信會遛彎來到這一片區域,撿點垃圾,晚上再回到不遠的橋洞下過上一夜。等著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


    今天的河邊荒地卻是有一些不同,趙曉信敏感地發現,這裏的味道濃重了很多,那些蟲子們也比往日裏活躍了不少。他找了一圈,然後臨近河床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黑色的大旅行袋。


    那個旅行袋是純黑色的,在夜色下,是密不透風的那種黑,袋子有點大,放在那裏,足足有半人高,濃重的味道就是從那個袋子裏發出來的。


    如果是個普通人,這時候看到這樣的景象,肯定會馬上躲開,可是趙曉信不是常人,他打小就笨,還有點愣,用他父母的話說,腦子不好使,他說話也總是支支吾吾,吭不出來一句完整的意思,正因為此,他無法與常人交流,正常工作,在爸媽死了以後,就做了一個拾荒人。


    趙曉信並不引以為恥,他熱愛自己的工作,熱愛自己的人生。


    他就喜歡這河邊,天也大,地也大,沒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好像成了個主宰。


    常人能夠猜得到的事情,到了趙曉信這裏,反應都要慢上幾拍。鬼使神差的,他起了貪念,覺得那袋子還算不錯,看起來防水,如果撿回去可以裝個東西。他這輩子沒什麽好運氣,想著如果能夠被老天眷顧一下,那感覺一定很不錯。


    趙曉信帶著好奇心與貪念,壯著膽子走到那袋子旁,往開一拉,隻見從裏麵嗡地一聲飛出一群蒼蠅。那些蒼蠅好像變種成了蜜蜂,在這袋子裏築造了個蜂巢。


    趙曉信被嚇了一跳,他借著路邊的路燈光,探過頭去……然後他就看到那袋子裏好像躺了一個東西——那是一個死人,而且是完整的,蜷縮著的死人,好像還是個個子不小的男人。


    趙曉信啊了一聲,往後退了退,下意識就是想要逃,可是他的身體剛才下探的時候,衣角勾住了袋子,這麽一動就把那袋子帶倒,袋子帶著屍體翻到在了一旁,把屍體的頭臉完全暴露在路燈之下。


    那是一具男性半腐的屍體,屍體的四肢被綁著,全身詭異地蜷縮,一雙眼睛倒是睜著,死死地盯著趙曉信,一臉死不瞑目的樣子。這樣的變故,把趙曉信完全嚇懵了。他沒有想到,這河邊忽然出現了一具被丟棄的屍體。


    然後趙曉信發現了一些異樣……他有點愣,越是害怕就越是想要看清楚,借著昏暗的路燈,他終於看清了,在那屍體圓睜的眼睛裏,有著紅色如血的細線,正在慢慢蠕動……


    那東西,像是一隻蟲。


    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趙曉信轉了身,沒命般地沿著河道跑了出去,急於離開這是非之地……


    南城市局辦公室裏,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多,辦公室已經變得空蕩蕩的,隻有幾位值班的警員還有加班的刑警還在。


    宋文沒想到陸司語這個點還跑到了市局來,他伸出手接過了陸司語遞過來的複職報告書,上麵主治醫生李醫生居然簽了字,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讓李醫生提前同意了他的複職。


    “你這個也太心急了吧?”宋文看了看坐在對麵的陸司語,“就你的情況,我最近還去專門找李醫生談過。”


    陸司語站在宋文對麵,用手支在桌子上,等著宋文繼續說。


    宋文並沒有急於簽字,而是放下那張紙道:“上次我去的時候,李醫生和我說,你現在雖然出院,但是藥物治療還有一個星期,而且這一個星期後,還需要休假和休養。我記得,他給你開的假條還有一個月呢。”


    陸司語低了頭道:“可是李醫生已經準許我出院,然後又簽了字……我覺得已經休養的很好了。隊裏人手不夠,我早點回來,也能夠分攤一些工作。”


    事實上,這些天陸司語在醫院,宋文可是一點沒有委屈他,有時間就親自過去照顧不說,還經常帶著各種餐點慰問病號。


    陸司語能夠進食以後就開始少食多餐,每天早上六點吃早餐,然後上午吃點水果,隨後午餐,下午茶,晚餐,夜宵,算了算一天到晚吃六頓。住了一回醫院,反而胖了兩斤。他原本偏瘦,現在稍微胖了那麽一點點,這麽一看,臉上顯得更為白嫩而清秀。


    宋文還是沒拿筆,雙手手指交叉道:“首先,出院和複職是兩個概念,李醫生之前給你開的假條,肯定是考慮了你的身體狀況,醫生們不好直說,我作為隊長,覺得你還應該多休息一段,至少把假休完再回來。”


    陸司語舔了一下嘴唇:“那假條……時間偏長了,而且也沒人和我商量,我也是剛知道。”


    那張假條還是陸司語剛轉院回來的時候開的,隊裏請假流程需要假條,宋文直接去找了市附屬醫院的主任醫師李醫生,讓他根據病情開下假條。


    李醫生那時候拿著檢查結果道:“胃裏多處潰瘍,差點胃穿孔,你這隊員不要命了?”


    宋文道:“是是,您說得對,我對他一定多加關照,嚴加看管。”


    於是兩人也沒和陸司語商量,李醫生大筆一揮直接開了一個半月。宋文直接把假條上交給了市局人事。陸司語也是最近才聽李醫生說起,沒想到這東西成了宋文拒絕他的“理論依據”。


    現在陸司語在醫院不過住了半個月,就心急火燎地想要回來了。這種行為醫生可以同意,宋文可不答應。


    陸司語低下頭,把複職表拿回手裏,表上一共三關,主治醫生簽字,直係領導簽字,心理醫生評定。宋文不肯簽,流程就走不下去。


    他似是早就預料到宋文會卡他,歎了一口氣。


    陸司語一向是冷漠冷淡的,情緒鮮少外露,可是這時候,卻露出了點委屈的表情,像隻紅了眼睛的兔子。


    沉默了片刻,他低低地問:“宋隊,我是不是哪裏做的不好啊?還是我之前惹了麻煩?你才不願意讓我回來……”


    “沒什麽,你做的挺好的……”宋文見不得他這表情,立時心軟,“警隊的工作壓力大,節奏快你也知道,肯定比不了在家裏吃的好睡得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複職的事情不用著急。而且,就算是過了我這一關,你還要和周醫生再去聊聊呢,所以我覺得,這事兒我們還是從長計議。”


    看陸司語站在那裏沒動,宋文哄孩子一般道:“聽話,你今天先回去,等下周一來,我給你簽字。”


    下周一,還有五天,好歹比假條提前了些。


    一旁的傅臨江忍不住幫腔道:“小陸放心吧,誰不知道你是宋隊的心頭寶,又不會不要了你,這次你出事,宋隊比你還自責,一邊顧著這邊,一邊天天跑醫院看你。你要是不休養好就回來了,他都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那……我下周一再過來。“陸司語這才沒說什麽,起身離開。


    看陸司語走了,傅臨江繞了過來,對宋文擠擠眼道:“是誰啊,之前撓心撓肺地希望人家歸隊,可見了麵,又在這裏假裝著不急。”


    宋文好不容易哄走了陸司語,此時被點透了心思:“他身體根本沒有休養好,而且,不是我不讓他回來,你知道嗎?就他剛脫離危險的第三天,把他轉到南城這邊的醫院裏來,我那邊剛處理完一個案子,急著去看他。結果一進病房就看到他用輸液的手在病床的小桌板上寫著匯、報、總、結。當時氣得我,顧及他是個病人才沒和他一般見識,隻把筆紙給沒收了。你說這樣的人我敢讓他早複工嗎?”


    最後那份報告,也還是宋文自己寫的,而且把大部分的功勞,都寫給了陸司語。回頭評了功績,對升職加薪都有好處。可惜陸司語好像並不領情,他不太在乎這些,隻一心想要歸隊複職。


    傅臨江在一旁噗地笑出聲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唉,不是你讓他負責文案工作的嗎?怎麽現在反倒心疼了。”說到這裏他壓著聲音小聲,眼睛明亮道,“還是你覺得這個案子嚴重,不想讓他沾?”


    宋文打著鍵盤的手指一頓,今晚的案子,是三隊去現場勘察的,最後顧局卻忽然通知他來接手。這樣的工作安排在平時挺少見的。宋文分析了,有幾種可能,要麽是顧局認為,三隊可能完成不了這個案子,指派給平日裏破案率較高的一隊,要麽就是三隊長程默拿到案子以後,主動表示希望別組接手。無論是哪個原因,都說明眼下的案子將會很難處理。傅臨江作為一個老警察,無疑也想到了這一點。


    宋文不想讓陸司語過早回來,除了心疼他,覺得就他的身體狀況不應該提早複工,怕他辛苦了以後胃病再犯,的確有點私心是怕這個案子牽扯太多,想讓他置身事外。到了下周一,怎麽也能夠有個緩衝期。


    還有,他和陸司語的關係……


    宋文承認,自己對他動心了,在關係開始之前,人們總是不免想多,辦公室戀情是大忌,特別是他們這種職業和身份,而且他還不知道陸司語對他怎麽想,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性,案子卻又壓了過來,讓人無暇顧及。


    越是珍惜就越是慎重,他是認真的,就需要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正想著,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一響,宋文看了看道:“老林說,屍體運回來了,我們去看看新的屍體。”


    作者有話要說:  司司他才不會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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