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位於南城的北麵, 這裏不受陰雨的困頓, 整個溫度比南城都要低了三四度, 一下了火車, 陸司語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然後被那冷硬含沙的風嗆得直咳嗽。比起南方的春意盎然,綠樹蔥蔥,這裏還在一片荒蕪中, 天,地, 人,眼過之處都是灰土土的, 就連人的口音都透著一種幹, 那種幹裏還隱含著一種烈酒的辛辣。


    宋文還是第一次來到秦城,看著哪裏都覺得不太習慣,這裏人的平均身高似乎都比南城高一些, 還好他們個子比較高, 站在人群中才不突兀。


    出來出差就不能再講究了, 兩個人在火車站門外的早點攤點了早點, 宋文吃了豆漿油條,陸司語要了一份白粥,加了一塊豆腐乳。


    吃過飯再上路,林綰綰的家並不在城裏,而是在附近的鎮子上,在陸司語的一再堅持下, 他們沒有再坐城際大巴,而是打了一輛出租車,一路折騰著,按照地址找尋過去,終於來到了林綰綰的家。


    那是一處有些年頭的小區,一棟八層,沒有電梯,所有人家窗外都裝了防盜的鐵欄,用的還是不同的規格,看起來有點雜亂,陽台外晾了各種顏色五花八門的衣服和被子,走進去樓道狹窄而漆黑,各家門口堆了雜物,這樣的風格在南方不多見,還好這裏靠北,就算樓道陰暗也沒有發黴。


    宋文走到403的門口,敲了敲門,昨天他已經讓朱曉聯係好了林綰綰的家人。林綰綰的繼父是個跑長途的司機,常年不在家,這次行程的目的地很遠,回家還得等個四五天,於是他們隻能先約了林綰綰的媽媽,讓她今天不要外出。


    門打開來,先有人隔著鐵門看了看,然後裏層打開,探出一個女人的頭。這是位四十多歲的女人,梳著馬尾,但是發色枯黃稀疏,似是因為睡眠不好,眼窩很深,黑眼圈嚴重,八字紋也有點深,她的衣著樸素而幹淨,在她的身上,宋文看到了林綰綰的那種柔順。


    宋文出示了警官證,說明了來意,那女人就把他們引進門來,屋子裏的地方不大,層高卻不低,這屋子和南方現在流行的格局不太一樣,幾乎沒有餐廳,客廳就是吃飯和看電視的地方,然後兩間屋子,一間是大人所用,一間是孩子們的。


    林綰綰的媽媽一邊找著杯子給他們倒水,一邊道:“發生了那件事以後,我可擔心了,我兒子還在念書,他爹又不在,學校老師說她沒什麽事,我也就沒急著過去,可是惦記得睡不好覺。”說著話她打開了櫃子,“唉,我這個記性,茶葉放哪裏了……”


    聽了這話,宋文微微抿唇,和陸司語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原本以為林綰綰的家長沒有來是因為家庭關係不好,可是聽這個女人關心的語氣,不像是作假。宋文看那女人還蹲在廚房翻找茶葉,開口道:“阿姨不用這麽客氣,我們坐一會就走,就是了解下綰綰的家庭情況。”


    陸司語來之前也看過這女人的資料,姓王,叫做王文顏,早年去過南方的服裝廠打工,後來在這裏的一家超市上班,最近兩年休息在家。


    王文顏聽了宋文的話這才沒有糾結,給宋文和陸司語端來兩杯清水,自己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坐在了沙發對麵的凳子上。


    照例是宋文問話,陸司語打開了本子記錄,宋文先走了個流程,詢問了一些基本的信息,家庭成員的年齡工作等,然後切入正題:“阿姨,您能給我講一下你女兒的基本情況嗎?”


    王文顏開口道:“我家綰綰,是個好孩子,從小到大,都沒讓大人操過心,上學的時候就學習好,又乖巧懂事。就是我不好……”


    說到這裏她歎了口氣,似乎回想起了自己不幸的婚姻:“我前夫家比較傳統,有點重男輕女,我嫁過去以後,平時吃飯,女人們都是不能上桌的,綰綰生下來時,我婆婆就各種不樂意,說我是個賠錢貨,他兒子是三代單傳,到我這裏要斷了,當初坐月子給我吃了一個月的稀飯。那時候我整個人瘦到八十斤,都快抑鬱了。後來他們又想逼著我和我前夫離婚,讓我前夫娶個別的女人再給他們生個兒子。我那時候想不開不想離婚,一氣之下把女兒放在了那裏,自己躲出去打工。”


    王文顏提到林綰綰時,語氣裏有種難以掩飾的驕傲,可同時也有著一絲虧欠。


    “那林綰綰在你前夫家的時候,主要是誰照顧她呢?”


    “主要是我婆婆吧,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雖然嘴巴上不依不饒,但是行為上還是照顧綰綰的。”王文顏搓著手,“那個家庭,有點壓抑,家中的規矩很多,等級分明,整個家主事的是綰綰的爺爺,老爺子非常嚴厲,家教很多,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綰綰的爸爸脾氣比較暴躁,有時候生氣會打孩子。”


    這是一個傳統家庭,重男輕女,階級分明,在家中,女人負責大部分的家務和勞作,男人掌管大事,家暴時有發生,一個幼小的女孩,忽然沒了母親的嗬護,放在這樣的家庭裏,雖然王文顏沒有具體的描述,但是足以讓人想到經曆了什麽。


    宋文微微皺眉:“那時候林綰綰還很小吧?離開你女兒,你不心疼嗎?”


    王文顏點頭:“自己家的娃兒,自然是心疼的,綰綰十歲的時候,我終於想開了,和那個男人離了婚。”


    “所以那段時間,是你和女兒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嗎?”


    “那段時間過的有點艱難,說是我們母女兩個相依為命也不為過,兩年以後,綰綰小學畢業,經人介紹,我嫁了現在的男人。”


    宋文看過資料,王文顏現在的老公姓李,高中學曆,是個開長途汽車的司機,簡曆非常簡單,每個月吃苦耐勞,風吹日曬,工資卻一直不高。


    “後來我給他生了個兒子,綰綰也長大了,學習很好,考試爭氣,還上了大學,是我們全家人的驕傲。這些年,我都向著她,她雖然是個女孩,在我這邊,沒有受過氣。”她把女兒接到自己身邊,有求必應,並把這些作為對女兒童年不幸的一種補償。


    “林綰綰初中以後,平時的生活和學習,也都是你在照顧她嗎?”


    “綰綰這個孩子,挺聰明的,沒怎麽讓我操過心。我這個人吧,從小就一事無成的,學習學習不好,做很多事情也沒有長性,年紀輕輕不好好讀書,也不懂事,遇到了男人就嫁了,我時常和綰綰說,‘你千萬不要成為像媽媽這樣的人,你要有更好的人生。’”


    提到了教育孩子的話題,王文顏忽然找到了話題,對於她這樣的家庭婦女,孩子才是她最好的成績單,特別是有一位像綰綰這麽乖巧聽話又成績好的女兒,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她平凡的人生,也有了閃光的點,有了值得驕傲的地方。


    宋文繼續問:“綰綰上了大學以後,就不常回家了嗎?”


    王文顏剛被挑起來的興致出現了一絲暗淡,她用手捋了一下頭發,緩解了她的尷尬:“她學業挺忙的,還在外麵打工,學費我們有出,生活費給的不多,但隻要她說缺錢了,砸鍋賣鐵我們也都會給她打過去。”然後她歎了口氣,“有我們這樣平庸的父母,也挺給她丟人的。”


    “林綰綰有沒有說過,她在學校的生活如何,寢室的同學關係怎麽樣?”


    “綰綰說她在學校挺好的,老師和同學都很照顧她,她們宿舍的幾個孩子我過去給綰綰送東西的時候都見過,看起來都是好孩子,怎麽會……”王文顏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我記得裏麵有個孩子個子很高,長得很漂亮,然後有個挺白淨的,看起來家庭環境不錯。”


    “她還有一個同學,叫做郭嫿的,你見過嗎?”


    “我對那個姓郭的孩子也有印象,不過沒怎麽聽綰綰提起過。”王文顏說著話,捋了一下頭發。


    陸司語輕輕皺眉,思考著林綰綰和郭嫿究竟是怎樣的“朋友”,沒等宋文繼續問,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女人那粗糙的手:“當時林綰綰在家的時候,一般都是您做家務嗎?”


    女人點點頭,似乎服務家裏的子女和老公是天經地義的事:“做飯洗碗洗衣服打掃衛生這樣的事都是我來做的,孩子們上學忙,我老公也工作忙,常年不在家,賺個辛苦錢。”然後她歎口氣道,“警察同誌,我家綰綰是沒問題的,這次肯定隻是被連帶的,她是個乖巧聽話,心地善良的女孩。”


    陸司語記錄了這些,咬著筆帽低頭思索,有些信息似乎和他們之前所知的線索不太相同,林綰綰雖然出身不好,但是其實是個寒門嬌女,所受的虐打和苛責似乎都是在她的十歲以前。


    宋文又問了一些常規的問題,王文顏一一作答,看了看時間快到十點半,宋文起身道:“我們可以看看林綰綰的東西嗎?”


    王文顏把他們領到了孩子們的房間,裏麵放了兩張床,一張有護欄,一張沒有,顯然那張有護欄的是給林綰綰弟弟睡的。


    男孩還小,林綰綰又考學出去了,這才沒有分屋,屋子裏有一個櫃子,裏麵有幾層放的是女孩子的東西,另外幾層是男孩子的東西,那幾個隔窗分割分明,林綰綰的擺放整齊,她弟弟的卻是一片髒亂,東西堆得放不下,可是神奇的是,就算是再髒再亂,他弟弟也沒有把東西堆到林綰綰那尚未填滿的空格中。


    王文顏解釋:“綰綰現在不在家了,可是她的東西我們從來不曾動的,她弟弟也不敢翻她東西。”


    宋文探頭去看,裏麵都是一些書籍,課本,作業本,還有幾本世界名著。


    櫃子裏麵還有娃娃,是商場裏買的那種芭比娃娃,成套的有四五套,擺在那裏光鮮亮麗,和整個屋子的風格不太搭調,宋文看到裏麵還放著一個盒子,是過去的那種餅幹盒。他伸手取出打開,裏麵是滿滿的一盒巧克力糖紙,花花綠綠的,統一疊成了跳舞的女孩的樣子,他曾經見過林綰綰在審訊的時候疊這個,抬頭問王文顏:“這個是?”


    王文顏:“這個盒子是綰綰從他爸爸那裏過來時候帶過來的。我前夫雖然偶爾打罵她,但也經常買糖給她吃,後來她過來也偶爾和我要過糖果,我也會買給她,就攢了這麽一大盒。”


    看完了書櫃,宋文和陸司語又在房間裏翻找了一邊,別的就是一些舊衣服,沒有什麽特別的。


    這時候,門忽然被咚咚踹響了。


    聽了這聲音,王文顏的臉色一變,有些驚慌地跑去開門,門鎖一開就被人大力從外麵撞開,“媽!你是不是又忘了把我體育課穿的鞋子放書包裏了?”隨著話音,從外麵跑進來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個子發育的很好,有些微胖,看起來像個小大人。


    “今天有體育課?你沒提前和我說啊?”王文顏站在一旁有點尷尬地搓了搓手。


    “我說了!我早就說了,再說了我們每周都是這個時候,都開學兩個月多了,你怎麽不記得。”那男孩是跑過來的,進門拿起了桌子上的涼杯咕嘟咕嘟地灌了幾口,然後才發現家裏多了客人,抬起頭看向宋文和陸司語,“你們是幹什麽的?”


    宋文正要說話,王文顏對他使了個眼色道:“是你姐學校的老師,來家訪,問你姐姐的家庭情況。”


    那男孩就是林綰綰的弟弟,名叫李子辰,今年九歲半,姐弟兩個雖然是一個母親所生,卻又有不同的父親,甚至姓氏都不同。李子辰的眼睛轉了轉問:“我姐姐怎麽了?”十歲左右的男孩,正是半懂不懂的時候。


    陸司語沒有戳破王文顏的謊言,隨口圓了個謊道:“學校裏有個交換生的出國名額,我們來做家訪調查。”


    李子辰點點頭:“哦。我姐學習好,名額肯定該給她的。”


    看李子辰在這裏,王文顏似乎不想再繼續問詢,從廚房裏端出一個放了橘子的盤子道:“反正都回來了,你等會再去吧,吃個橘子再走。”說著話,她把盤子往孩子麵前塞。


    沒想到這個舉動卻引來了那孩子的反感,他伸手一推王文顏,王文顏的身體往後一倒,盤子裏的橘子咕嚕嚕地滾到了地上。


    李子辰道:“我不吃橘子。我要我的運動鞋,我和他們約好了踢球呢。你總是忘事情,什麽都做不好,這麽沒用,怪不得我姐不願意回家。”他完全不忌諱是不是姐姐學校的老師或者是什麽人在,站在客廳裏撒著潑。


    王文顏歎了口氣,起身撿了幾個橘子,然後去陽台上取了一雙洗好的球鞋,李子辰跺腳道:“鞋帶兒你還沒串呢!”


    王文顏隻得又坐在沙發上把鞋帶穿好了,李子辰這才心滿意足地跑回去上課了。送走了孩子,王文顏才轉頭看向宋文和陸司語,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道:“這孩子,都被我給慣壞了。”說著話她笑了起來,似乎全然不覺得這是一件難堪的事兒,而是生活中自然而然的常態。


    宋文尬笑道:“小孩子嘛。”


    看著這邊問得差不多了,兩人起身告辭,從林綰綰家出來,宋文看了看時間:“我們還有會兒時間,要不要問問鄰居什麽的?”


    陸司語點了點頭:“她媽媽說的話不能全信,這個家庭裏有些疑點……”


    兩個人剛說到這裏,忽地從前麵的路口躥出來個袖口帶著紅箍,滿頭白發的老太太,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賊一般看著他們:“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是什麽人啊?”


    宋文被這忽然出現的老太太嚇了一跳,這老人家走過來完全是沒聲響的,忽然就從牆後躥出,身姿無比靈巧。他急忙取出了證件:“我們是警察,來這裏尋訪的。”他又看了看那老太太,“您是?”


    老太太指指自己的紅袖箍,無比自豪而理直氣壯:“我這片區居委會的主任,你們警察來,怎麽不和我們居委會打招呼?誰讓你們進來的?這不合規矩的!”老太太說著話將信將疑地拿過宋文的證件看了看,防範意識非常強,抬眼看他,下垂的眼皮折了四褶:“南城的警察,怎麽來我們秦城來了?”


    宋文心想,你們這裏連個門房都沒有,誰知道還管的這麽嚴,他耐了性子,開口簡單解釋:“阿姨,我們南城出現了一起案子,其中的一個相關人員和這邊有關,所以過來隨訪,是去的三單元的403家。”


    “哦,你們去林綰綰家啊。”那老太太顯然是對這一聲阿姨非常受用,這才把證件還了宋文。


    宋文和陸司語沒想到林綰綰這麽出名,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宋文把證件收回口袋,隨口問她:“對,就是他們家,我們剛去見了林綰綰的媽媽,您也認識林綰綰嗎?“


    那老太太八卦道:“那丫頭學習可好,在我們鎮上都是有名的。這才大四,要不是被她媽媽連累了,說媒的早就踏破門了。話說,這姑娘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現在案件還在偵破中,宋文不願意透露細節:“她沒出事,是林綰綰寢室的同學出了事,我們過來了解下情況。”


    “哦,這樣啊。”那老太太露出一絲沒有八卦,略微失望的神色,並沒有細想,為什麽林綰綰同學出事他們卻來林綰綰家隨訪。


    “那阿姨,您對他們家了解嗎?您剛才說,林綰綰被她媽媽連累了,那是什麽事啊?”宋文開口問,一般這種老人走街串巷,知道的消息很多。這一趟從南城跑過來,來回路上就是八個小時,有的事情非要親眼看看才能夠斷定。嫌疑人會說謊,這些周邊的父母親人,更是會粉飾太平。他希望能夠從這些鄰居口中,聽到點不同的聲音。


    老太太聊起這些事來了精神:“唉,是啊,那家的小王原來是這邊小超市的貨架員,因為老出錯,後來被開了,就一直閑在家裏。說起來,這家人可是命大呢……那是三年前的寒假吧,我們這裏還沒改天然氣,家家戶戶都是煤氣,小王在家,小李也沒出去開車,他家二小子也在家,林綰綰倒是起了個大早,去圖書館看書學習去了。後來鄰居聞到他們家有煤氣味,趕緊報了警。警察,消防還有急救都來了。一家人當時都昏迷了,送到醫院去,住了幾天才出院。”


    在這種小鎮上,一家人煤氣中毒差點集體死亡算得上是大新聞了。


    老太太還會賣關子:“後來你們猜這事是怎麽著,是小王早上起來燒了水,可是後來她覺得冷又鑽回被窩睡著了,那水開起來撲滅了火,一家人都差點讓煤氣熏沒了,還好林綰綰那丫頭命大,早上出去的早,要不然也得跟著倒黴。不過這件事一出,就沒人上門給綰綰說媒了,畢竟,誰也怕攤上這樣的丈母娘啊。”


    陸司語聽了皺眉:“這件事情是王文顏說的嗎?”


    老太太道:“嘿,虧得你們還是做警察的呢,這個哪裏有當事人自己認的。”


    宋文奇怪:“您不是說警察都來了嗎?怎麽沒驗下指紋?做下調查?”


    “我家有親戚是公安局的,當時這個事可蹊蹺了,就是驗過了,沒指紋所以才更稀奇,反正開始小王說她沒有燒水,可是水總不會自己到了煤氣上,他老公兒子女兒都認定了是她做的,後來她也就認了,因為這事沒死人,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家裏換了防外泄的煤氣灶,才敢讓她繼續做飯。”老太太說得活靈活現,仿佛自己就是經手的人,清楚每個細節。


    這件事情倒是不太一般,宋文皺了眉頭,回頭看了看林綰綰家的窗口方向,再回頭看向陸司語,陸司語低了頭,習慣性地咬著指甲,似乎在想著問題。


    隨後那老太太又八卦了幾句,再也沒說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開始的時候,是那老太太追著他們主動提供線索,後來呢,則是他們追著老太太想問相關的情況,老太太開始不耐煩,頻繁看手表,“哎呀,我知道的都說了,我還要去買菜接孫子呢。”宋文這才把人放走。


    陸司語轉過頭看向了宋文,宋文頓時心領神會道:“我們先去吃飯吧,還要抓緊時間往回趕,等會問問其他人那邊有什麽進展。”


    這個小鎮不太大,他們挑了一家小餐館入了坐,宋文點了菜,陸司語照例找人去熱他外帶的食物。


    看得出來陸司語已經被逼到了一定程度,連食物都變成了短平快的番茄炒蛋,雞丁蘑菇,蔥薑炒海蟹。東西做的簡單,食材卻是新鮮,西紅柿剝去了皮,酸中帶甜,海蟹也收拾得很幹淨,連蟹夾都敲開了裂紋,炒到入味。這小餐館大師傅做的菜味道一般,分量不小卻是一個比一個鹹,宋文最後又蹭了陸司語餐盒裏麵的菜,就著米飯吃了。


    剛吃好飯,傅臨江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宋文插了耳機,自己用了帶耳麥的那一頭,另一端遞給了陸司語,傅臨江的聲音傳來:“我們這邊有了一些新的發現。和董芳共同吃飯,陪著董芳買東西的,並不都是馬艾靜,有時候是林綰綰。我們發現了一小段學校宿舍樓下超市的錄像,董芳在那裏刷卡,林綰綰直接打開了包裝毫不見外地吃上了。”他們今天是去學校裏查漏補缺,能調取的資料都調取了,果然有一些初次勘察沒有發現的細節顯露了出來。


    “還有哈,馬艾靜的確和他們教授有一腿,但是教授說,她隻是讓他在論文成績上給了加分,至於那個出國交流,選擇馬艾靜是因為交流生要求英語好,形象好。馬艾靜比較符合,這一點他們早就和郭嫿說過的,當時郭嫿很平靜,並沒有異議。然後被馬艾靜加分的那篇論文是合著的,你猜另外一個作者是誰。”


    宋文猜:“林綰綰?”


    傅臨江驚歎:“你怎麽猜中的?”


    宋文哼了一聲:“你都讓我猜了,自然不是董芳的,總不會是和郭嫿合作吧。”


    傅臨江又說了一些情況,主要的主題就是一個,原本他們在案發現場的推理中,覺得林綰綰是遊離在寢室之外的,而現在看來,她和寢室中其他人的關係,遠比他們最初推理的要親近很多。


    “反正,她一邊花著董芳的錢,一邊享受著馬艾靜換來的論文加分,過的挺舒服的,一點也不像麵對我們時那種楚楚可憐。還有我們查看了錄像,那天那盒巧克力是林綰綰上午幫忙取回宿舍來的。我現在也傾向這事情和林綰綰脫不了幹係,她去快遞點取了巧克力回來,也知道郭嫿那裏還有剩餘的毒藥,有充分的作案時間。不過,還是沒有找到殺人動機。”


    “其他方麵的進展有嗎?”宋文又問。


    傅臨江道:“物鑒那邊還在查驗那些巧克力,不過他們也遇到了難題,巧克力又沒寫名字。隻能證明,曾經有人在各處掉過巧克力。具體是誰留下的痕跡都無法確定。”


    宋文有點無奈,但是也隻能接受這種結果:“好的,這些我知道了,你們繼續加油,等我回去匯總。”


    傅臨江掛了電話,陸司語摘下了耳機道:“我在之前就發現了,宿舍裏麵的關係,可能不是我們表麵看上去的那麽簡單,那天我就覺得,林綰綰那裏太幹淨了。後來我想通了……”


    宋文想了想立刻明白了陸司語的意思:“我們看到的,是別人希望我們看到的。我們問到的,是別人希望我們問到的。”


    說完這句話,宋文的目光落在了陸司語的身上,他又想起了之前周易寧和他的談話。這一句話似乎用在陸司語的身上也正合適。


    陸司語卻沒有發現宋文目光中的異樣,低下頭道:“宿舍裏真正的關係是怎樣的,我們並未知曉。”


    有人收拾過宿舍了,在警方到來之前,或許在數天前就有預謀,特別是林綰綰那裏,幹淨極了,正是這種幹淨,反而讓她顯得特殊起來。


    宋文歎了口氣道:“這幾個人的關係,比我們想象的複雜。”這個案子和他們過去接觸過的案子都不一樣。開始的時候他們低估了案件的複雜性,現在回想起來,整個故事也許比他們想象的更為撲朔迷離。


    兩個人從小飯店出來,一路走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這裏的小路比南方窄,路邊都是種的高大的常青植物,現在剛冒了一點新芽,宋文沒急著打車,轉頭問陸司語,“關於林綰綰的家庭你怎麽看?”


    陸司語沒回答宋文,眨眨眼睛反問他:“你覺得呢?”


    宋文想了想:“林綰綰家中和我之前想象的不一樣,我以為她的父母是冷漠地,對她不好的,這才養成了她溫潤的性格,可是沒想到,她的家庭是這樣的,母親對她很溺愛,後父老實巴交,常年不在,弟弟蠻橫不講理,可是也很看重姐姐。這一家人看上去倒是家庭美滿啊。可是我總覺得其中哪裏不對。”


    陸司語臉上帶著冷意:“家庭美滿?一個記性不好的母親,一個常年不在家的父親,一個蠻橫的弟弟,一個疑似殺人犯的姐姐。一次差點就讓這一家人一命歸西的煤氣中毒,這倒是個恐怖故事的範本。”


    宋文清楚明白一個道理,不同的人看向同一事物的時候,感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這一切也和本人的人生經曆有關,他作為刑警,一直正直有餘,這種正直能夠讓他更為堅守自己的正義,可是也讓他無法去理解那些犯罪者所身處的不正常的世界,無法深入那陰暗之地,探知他們扭曲的心靈。簡而言之,他是一個正常人,無法用變態的思維來思考,不知道變態在想什麽。


    而陸司語……卻好像毫不費力就可以看透他們所想。


    就像此時,他隻是覺得這一家人不太對,卻不知道具體不對在哪裏,這一切看在陸司語的眼睛裏卻是完全不同的,被他這麽一語點破,宋文忽然想通了:“你覺得那次煤氣中毒不是意外?”


    陸司語低聲嗯了一聲。


    宋文起身道:“是不是意外,我們去問問就知道了。”


    陸司語一愣,“你要查這件事?”


    雷厲風行的宋隊主動幫他拎起了包:“來都來了,至少要聽聽當事人怎麽說的,走,我們去林綰綰家殺個回馬槍。”


    案子查到了這裏,追尋真相,隻剩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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