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南城醫院的十二層的走廊裏,宋文看向了陸司語,醫院走廊長年不熄的白色燈光像是給他的臉上落了一層霜,他剛才淡然地說著話,就像是在告訴他一杯咖啡的配方,而不是能夠見血封喉取人性命的東西。


    宋文恭維了一句:“多虧你見多識廣,要不這毒源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


    陸司語謙虛道:“不過是因為家裏養了隻價格不菲的狗,多看了幾條社會新聞。”


    兩個人說到這裏,宋文卻忽然不再說話,他收回了扶在牆上的手,忽地站正了,定定地看向陸司語的身後,陸司語回頭,就看到郭o的母親不知何時站在了後麵。他們沒去找她,她卻自己過來了。


    醫院裏人來人往,這樣的一位普通的中年婦女實在是太不打眼,宋文甚至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來的,又是聽去了多少。


    那女人先開了口,“你們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嗎?”


    “那個……案子還正在調查之中……”宋文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眼前這個女人,告知問詢和安慰似乎都不合時宜,她的女兒此時還躺在病房之中生死未卜,而且她的女兒可能就是本案的凶手或是凶手之一。


    陸司語先反應了過來,開口問:“阿姨,你這裏有什麽相關的線索嗎?”


    那女人搖了搖頭,對著他們鞠了一躬,陸司語想去扶,那女人卻就勢跪下了,伸出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拉住了他,仿佛拽著一根救命的稻草:“警察同誌,我求你們救救oo,救救我們一家,oo那個孩子我知道,挨了打受了苦都隻會往肚子裏咽,她是不會殺人的。”


    她大概是從學校的人那邊聽了一些,也自己猜到了一些,同宿舍的兩個女孩死了,生前還和郭o有矛盾,毫無疑問的,郭o會被列為嫌疑人。


    聽了這話,陸司語愣住了,“警察同誌”這個稱呼在他的感覺裏,距他甚遠。這個詞帶著一種年代感,不知怎的,讓他想起幼年時撿到一分錢的兒歌,時至今日,一分錢早就沒有了,那首歌孩子們也早就不再唱了。他雖然選擇做了一名刑警,卻是一直有他的目的,他的身上缺乏了一種信念和所謂的正義感。但現在,他卻忽地被人拽住,往手中塞了一份信任進去,仿佛別人的生死就在他的掌心之中。


    宋文看陸司語愣住,以為他沒見過這種陣仗,急忙把郭o的媽媽扶起來安慰了那女人幾句,他迅速安撫好了郭o媽媽的情緒,拉了陸司語往樓下走。


    兩人下了樓,仍是陸司語坐電梯,宋文走樓梯。直到兩人坐上了車,陸司語還覺得自己的手心裏是涼的。宋文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坐在副駕上扣上安全帶對他道:“你以後見得多了習慣了就好了,這時候他們沒有別的辦法,就隻能祈求上天,然後寄希望於警察。”


    陸司語的眼眸轉了轉,才像是醒了過來:“郭o現在的情況不太好,就算醒過來也可能有並發症,醒不過來的話可能就這麽死了,還留下高額的醫藥費。這個案子的證據對郭o不利,如果是她下毒的話,這個家庭可能還需要賠償其他家庭,被人指責,郭o的父親常年有病,到時候這個家也就隻有死路一條了……她說的救救他們一家,不算誇大。”


    這些事情宋文也是知道的,這正是他開始不想接觸郭o母親的原因,可是他也沒想到,那老太太竟然自己找了過來,他不想被這件事影響了情緒,側頭看向了陸司語:“你要是覺得不舒服,那就努力查明真相。”


    然後宋文又上下打量了一圈陸司語。這個人平時是冷的,很多常人該有的反應,驚恐也好,同情也好,似乎都不屬於他,他像是沒有感情一般,所以之前周易寧才會覺得他是情感冷漠。要不是每天都要按時吃飯,宋文幾乎懷疑他已經成了仙,現在竟然說著這些話,像是軀殼中有了一絲的人味兒,宋文收回了目光道:“沒想到你還有那麽點正義感。”


    陸司語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幾口水,他很快又恢複了往日不為所動的樣子,仿佛結果如何事不關己,冷冷道:“隻是說個事實,現在我們去哪裏?回市局還是……”


    “先去那寵物店看看吧?”宋文建議著。


    陸司語發動了車,設了個導航,出了車庫一路往新家地開去:“毒殺的狗大部分會被送到狗肉館去,不過有一些價格較貴的狗,他們是需要找銷路的,這些狗往往會治療以後再送到寵物店賣掉,有些寵物店的店主會見錢眼開,和他們合作,當然,這些隻是我的推理,我們也隻能碰碰運氣。”


    按理說,開寵物店的人都應該有是有愛心,喜歡寵物的,毒狗的卻是在殘害動物,怎麽看這兩夥人也該是水火不容。可現在為了利益,兩夥人竟然到了一起。


    宋文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分局的老常之前有說他們那邊在追市裏的一批狗販子,那群人很是猖狂,你等我打個電話,問問消息。”


    十分鍾,一個電話打完。宋文以前沒想到,隔行如隔山,他們做刑警的沒接觸過這一塊,聽起來裏麵門道還不少。老常還和他交代了一些細節,此時他講給陸司語:“市裏是有那麽一夥毒狗的,一般毒殺狗有兩種法子,毒狗針是青氣化鈉,毒狗藥則是異煙肼,此外還有一些麻醉的針劑,這些東西他們都有專門的渠道。銷贓也有專門的鏈條。”


    陸司語點點頭,這和他了解的差不多。


    “這些狗販子都有自己的一套經驗,在農村裏就走摩托,兩人夜裏去,射了狗往後麵麻袋裏一拖,城裏的則是盯著一些小區,有的專門偷名貴犬,這偷狗比入室搶劫判的可是輕多了,還不少賺。”


    陸司語又是點點頭,特別是前幾年,藏獒價格被炒得虛高,想要一隻純種的獒犬,價格幾乎要幾十乃至上百萬。


    “一般來說,毒狗的販子不會隻在一家寵物店銷贓,更是會跨區域作案,東區偷的狗往西邊賣,南邊偷的狗往北銷,甚至銷往周圍的城市,而且對於這些來路不明的狗,店主往往隻做給那些貪小便宜的熟客,不賣生客……”


    陸司語點頭道:“這些我也了解一些。”


    “他們那次行動是因為有人沒栓繩子遛狗,被那夥人誤傷了,差點死在了醫院裏。親屬不依不饒,他們就成立了專案組跟了兩個月……組裏一共十幾位民警加協警,每天二十四小時監控……”


    “抓到人沒?”陸司語問。


    宋文歎口氣:“沒抓到……”然後補充了一下,“後來狗販子的窩點出了他們分局的地盤,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種盜狗殺狗的事,人人痛恨,可是真要實際行動起來,卻是難上加難,牽扯人力物力精力不說,還收效奇慢,抓不了幾天,人就又被放出來,換個地方繼續,打不盡殺不絕。警察也講究個效率問題,眾多警力和幾個偷狗賊較真兒不太劃算。


    宋文又道:“那群人裏有個領頭的,叫做什麽刀老三,曾經和他們打了個照麵,那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臉上額角有道疤,據說以前是什麽屠宰場的,戾氣很重……”


    現在雖然確定了那寵物店是林綰綰的打工地點,但是毒源都是他們的推斷,如果查了以後沒找到那群藥狗的販子,或者打草驚蛇,那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就又斷了。


    正說到這裏,陸司語踩了個刹車,宋文精神一振:“到了?”


    陸司語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橙黃色招牌,上麵寫了幾個大字:“鑫鑫寵物店”,那店名的字體設計和當初林綰綰宿舍裏的圍裙一模一樣。


    宋文一解安全帶,精神抖擻道:“走,進去看看!”


    陸司語卻是回頭看向他:“宋隊,能不能先吃飯?”


    宋文回望了他一眼,再看了看手表那剛過十二點的指針,妥協道:“好吧,聽你的。”然後他有點戒備道:“你不會還有包子吧?”


    陸司語搖搖頭,“我還帶了個披薩。”


    宋文問:“披薩……也是你自己做的?” 那語氣中有幾分驚歎和不可思議。


    陸司語皺眉忍不住解釋:“披薩啊,最好做的了,就是麵團發酵以後,把食材處理以後放入烤箱……”


    宋文:“打住打住,聽不懂。”


    陸司語再次解釋:“包子你早上剛吃了吧,就是沒把餡包起來,餡料灑上麵了。”


    宋文對這種解釋還能接受,恍然道:“噢……”


    在陸司語看來,這世界上的菜隻要是會了幾種就可以融會貫通,那些不同的做法隻有用料和火候的差別,本質上沒有什麽區別。可是在宋文看來,多會一國的菜就像是多掌握了一門外語一般。


    他們把車停在離鑫鑫寵物店不遠處,然後去馬路對麵找了個小店,那小店的老板娘十分熱情,等著宋文點了菜,毫不介意地幫陸司語把披薩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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