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在工作的時候是有名的拚命三郎,現在到了這邊,馬上進入了工作狀態,他走到正前,習慣性地把袖子擼起來直到手肘,露出一段精壯又修長的小臂,神情嚴肅道:“開工,保護現場。”


    雖然已經知道嫌疑人很大可能不在屋內,傅臨江和老賈還是拿了配槍衝入屋內,隨後做個無人的手勢,其他人才跟著魚貫而入。之前的保安來查看過了,踩了一地的腳印。徐瑤走進來有點皺眉,看來屋子裏留下的有效痕跡不多了。


    房子位於六層,是個不上不下的高度,既可以坐電梯,也可以狠狠心走上去,窗戶緊鎖,沒有從外麵侵入的痕跡。房型是當下比較流行的戶型,一共一百平左右,兩室一廳,雙衛一廚,房子南北通透,此時被拉著窗簾,遮擋的嚴嚴實實。整個房間裏家具不多,由於之前有人進入過現場,客廳裏留下了一些雜亂的腳印,那具屍體就在稍微大一些的外衛衛生間的浴缸裏。


    宋文和傅臨江首先去了洗手間,也就是之前物業人員發現殘屍的地方。


    一進入洗手間,兩個人都同時愣住了,凶案現場他們看了很多,可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詭異的。狹小的浴室內收拾得十分幹淨,沒有太多的血跡和痕跡。


    靠牆角的貴妃浴缸裏,泡著一具無頭男性裸屍,四肢截斷殘缺不全,身體已經被分成幾個部分,看得出來水已經被換過了很多次,屍體的血幾乎被放盡了,整個屍體像是被泡在水裏醃製的肉,發出的味道不大,以至於透過半透明的水,還可以看到裏麵屍體的情況,這具屍體的軀幹部分已經被人開了膛,體內的器官連帶胸前的肋骨都已經消失殆盡,可憐兮兮毫無保留地大敞著麵向眾人。


    老賈和朱曉在外麵布置警戒帶,徐瑤那裏也開工開始采集各種痕跡。林修然先是去了廚房,看了看灶上的鍋具,鍋裏有著笊籬,隻剩了一些肉湯。在那裏看了幾眼之後他也進入了衛生間,淡定地掃了一眼躺在浴缸裏的殘屍。


    緊跟著,老賈也跟了進來,他看了看那屍體,低頭看到放在牆角的一個裝置,過去用手擺弄了一下,“這他媽的,不是榨汁機吧?”


    林修然轉頭看了一眼道:“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的內髒被這個榨汁機絞碎了,衝進了馬桶裏。怪不得樓下聽到樓上衝了一晚上的水。”


    老賈看了看自己手裏,提起的那個帶著刀刃的裝置下還殘留著一些紅黃色的塊狀物體,裝置的底部還有一些殷紅粘稠的組織殘留,這東西的味道可是比屍體的重多了,發出一股濃重的腥臭味。


    明白了這東西是什麽的老賈把東西放下,幹嘔著撲向馬桶,卻被宋文一把扒拉開,“出去吐去,別破壞現場。”


    老賈捂著嘴衝了出去,好心的徐瑤遞給他一個大號物證袋,老賈吐了幾口才緩過氣來道:“我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麽惡心變態的現場。”


    林修然淡然道:“很惡心嗎?感覺比不過上次的巨人觀啊。”說完話,他回頭看眼一副淡定模樣,在本子上記錄著的陸司語,“你也多年老刑警了,還比不過個新人。“


    徐瑤解釋道:“我隻是估計他下次聚餐不會再點最愛喝的西瓜汁了。”


    一句話說得老賈又連嘔數聲。


    “這皮膚狀態不太對。”宋文探著頭看了看水裏的屍體。浴缸裏的屍體失去了頭顱,四肢散著,此時沒了靈魂,在衛生間白燈的映照下,像是一灘發白的肉塊。


    宋文出的現場多了,也有了一些基本常識,皮膚已經出現腐爛,由於血早已經放盡,並沒有出現屍斑,隻是這屍體腐爛的方式和常見的被泡過的不太相同。他們大部分接觸的泡在水中的屍體都是溺死或者是拋屍水中的,這具屍體顯然不太一樣。


    林修然看了看屍體上的痕跡,冷靜分析,“凶手應該多次換過池子裏的水,有可能是冷熱交替,有幾次用了冰塊。”


    老賈聽了這話一抖,“都搞得這麽惡心了,還換水?這他媽是養金魚呢?”


    “換水,就和平時熬湯前反複衝洗把肉變成白肉一樣,失去了血液,能夠讓熬出來的湯少很多腥味。”林修然說著話又看了看,做了基本判斷:“衛生間是主要分屍現場,凶手把屍體泡在水中,隨後放入冰塊,然後凶手把骨肉剁碎分離,內髒放在榨汁機裏絞碎,部分肋骨放在高壓鍋裏麵燉煮。”說完話他撥弄了一下屍體,確定屍體下方沒有遺漏的器官,“這邊沒有人頭。”


    傅臨江問:“是不是人頭和骨頭一起煮了扔了?”


    宋文道:“你們再好好找一找,人頭比較方便辨認,也許還未被拋出。”


    現在這房子的租客聯係不上,比較難以確認屍體的身份,人頭無疑是確認屍體身份的關鍵,在以往的分屍案中,人頭一般較難處理,會被凶手放到最後。


    說完話,宋文又去了臥室,臥室的床鋪有些淩亂,不知是常態還是之前有人睡過,朱曉幫著拉起了警戒線,物證的程小冰拿出一盞紫外燈,在屋子裏照著尋找血跡。宋文一抬頭,看到了陸司語,他此時已經記錄完了洗手間的情況,轉了身拿著本子在屋子裏走著,看起來像是個參觀行為藝術展的學生,在罪案現場閑庭漫步,走走停停。


    宋文正想叫住他叮囑幾句不要破壞現場。卻見陸司語走到了冰箱前,微微仰頭看了看,然後伸出帶著手套的那隻手,拉開了冰箱冷凍室的門。


    這像是一個完全無意識的動作,可宋文的目光隨著他的眼神望去卻是一愣,在雙開門冰箱的冷凍室裏,所有隔板都被移開,在裏麵放著一個被保鮮膜裹得嚴嚴實實的冰凍人頭。


    “人頭在這邊!”宋文顧不得別的,直接起身走了過去,聽到他說話,林修然也走向了廚房。


    陸司語卻是一片淡然,就像他早就知道人頭會在這裏,隻是打開而已。他看到宋文和林修然過來,自然而然地側了身讓出點位置,然後伸出手撥弄了一下位於冰箱另一隔層的一個塊狀物。那東西硬邦邦冷冰冰的,同樣被保鮮膜包裹著,像一塊被凍過的紫薯。


    緩過了一口氣的老賈走過瞥了一眼問:“這是什麽?”


    陸司語神色淡然,在那東西上戳了戳,感受了一下那軟度道:“大概是死者的生殖器。”


    一句話說得老賈又差點吐出來。


    觀察了那顆人頭後,宋文回頭凝眉看向了自己隊裏新來的這位小同誌,此時的陸司語正在低頭記錄,沒有注意他的目光。


    凶案現場宋文見過無數次,新來的法醫或者是警察也見到過很多。他的觀察能力好,細微的表情也躲不過他的眼睛,一般的新人,就算是不失態,那種麵對屍體的恐懼,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從眼神,動作,語氣,細微的表情裏流露出來。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還是一副按部就班的表情,平靜極了,甚至還有一些……


    那感覺太微妙了,宋文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表情。


    他不知道陸司語是心理素質奇佳,還是真的反射弧比別人長……


    或者,因為修讀了法醫科……這些東西,他早就司空見慣?


    人頭找到以後,其他的勘察工作變得順利起來,現場所發現的線索也越來越多,物證方麵取得了一些進展,找到了死者的車鑰匙、錢包、手機。在臥室的垃圾桶裏,還發現了一個用過的避孕套。朱曉也從和物業的交流中獲得了更多的信息。


    林修然和助理先用裹屍袋把屍體的殘肢撈起,準備運回警局新建的解剖室解剖後,再運往殯儀館的冷庫。


    等這邊收拾的差不多,林修然給宋文做了個總結:“初步斷定,死亡時間大概是在前天,因為屍體一度泡在冰水裏,所以腐爛程度不高,屍體的內髒全部被清除,無法根據胃容物確定具體的死亡時間,很多煮過的骨肉還沒有找到,其他的信息還待進一步屍檢。”


    徐瑤補充了幾句,“由於先期保安有進入,破壞了現場,發現的有效痕跡並不多,大多數的血液痕跡都留在了洗手間內,無法斷定是否是第一案發現場。”她說著話有點無奈地蹲在地上,思考片刻補充道,“我懷疑凶手帶了手套,而且看痕跡,應該是醫用膠皮手套。”這種手套比較薄,既可以隔離血跡,阻隔指紋,又不會妨礙手感,隻是又給勘察工作帶來了一定難度。


    朱曉對死者的身份做了個說明:“死者名叫林正華,今年三十九歲,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高級運營總監。我這邊終於聯係到了當初和房東簽署合同的租客,據他說,當時簽房子圖便宜簽了三年,後來轉給了朋友,也就是林正華,還每個月漲了幾百,由於房租還是通過他轉交。一直在按時交付,所以房東根本沒有發現房子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換了租客。”


    宋文低頭道:“死者的家庭情況怎樣?”


    “父親去世,母親還在,有妻子,以及一位十五歲的兒子。”


    “通知家屬,看家屬是否有作案的時間和動機,不過失蹤這麽多天沒有報警?”宋文微微皺眉,“原租客有嫌疑嗎?”


    “原本的租客這幾天在參加公司封閉式團建,所以一直沒有接電話,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明。”


    傅臨江湊了過來,表情有些惋惜:“這房東可夠倒黴的,好好一個房子,成了凶宅了。”


    屍體還沒找全,這勘察工作沒法結束,宋文抬起頭又問傅臨江:“你估計,屍體的其餘部分會拋屍在哪裏?”


    傅臨江道:“這個目前沒線索,隻能附近的垃圾場和荒地轉轉了,隻是這難度有點高……”燉煮以後,屍體更加難以分辨,想在附近找被燉煮過的殘屍,不亞於大海撈針。


    一直在旁邊忙著記錄的陸司語聽到這話,忽然抬起頭,小聲說了幾個字,“藍色垃圾袋。”


    這一回,反應倒是不慢了。


    宋文正想提及這一點,此時看了陸司語一眼,接了他的話說:“廚房裏還有一些沒有用完的藍色加厚塑料袋,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凶手用這種袋子包裹了屍塊,是那種明藍色加了塑繩的塑料袋,應該比較好區分。”話到這裏他又轉頭吩咐傅臨江,“臨江,打電話給局裏,讓他們帶兩頭警犬來一起找。”這種情況下,警犬的嗅覺要比人類靈敏多了。


    這時候,保安部的工作人員又過來和朱曉耳語了幾句,朱曉聽完了之後過來匯報,“這小區車庫一杆一車,根據記錄,死者的車是前天晚上八點三十二分停在了小區車庫,再也沒有出去。”


    宋文問:“小區監控錄像呢?人流無法監控?”


    那保安人員聽了這話麵露尷尬,朱曉則是委屈地摸摸鼻子,“宋隊,你也知道,這種小區的監控,就是個擺設,一共四個入口,多個壞了的攝像頭,盲區也很大,就算調取了監控也沒多大價值。”


    “電梯監控呢?”


    “據早就壞了……”


    “那也得按照規矩調一份,”宋文冷哼了一聲,聲音裏難掩譏諷之意,“人監控不住,車倒是明明白白。”


    朱曉小聲嘀咕了一句:“這不是為了收停車費嘛。”


    這些小區就是如此,一旦能夠和收入,物業費扯上關係的,就極其上心,其他的問題,能糊牆的就馬虎了。現在的這種小區,安裝的都很齊全,但是由於入住率低,物業費收不上來,好多工作人員就開始偷工減料。


    這幾句話中,陸司語走到了傅臨江那邊,宋文轉頭叫他:“唉,陸司語,都記了嗎?”


    陸司語忽然被點到回了頭,手裏握著剛從傅臨江那裏拿來的車鑰匙。傅臨江聽不下去了,為陸司語辯解道:“宋隊,你辦案也得讓人喝水,喘氣吧?他杯子和包放車上了,去拿下東西。”


    宋文這才揮了揮手,“快去快回。”


    陸司語從門口出來,站在電梯口猶豫了片刻,還是走安全通道下到了車庫,他從警車上取了自己的水杯和一個黑色背包,車庫的另一邊,徐瑤正和程小冰在那裏對著一輛黑色的suv取證中,徐瑤在用小毛刷子刷指紋,程小冰在四處拍照,陸司語走過去,學著之前傅臨江的稱呼,叫了一聲徐姐,徐瑤便轉了頭,和他打了個招呼。


    陸司語拿回了自己的杯子,擰開喝了一口,他並不急著離開,而是在一旁看了一會。


    那明顯是被害人的車,位置比他們停靠的位置更接近樓道口,陸司語又立在旁邊看了幾分鍾,然後走到後備箱處,打開了車子的後備箱翻看了一下。程小冰對這位新同事很有好感,此時看陸司語發著呆,皺眉凝神中有種不一樣的沉穩帥氣。頭發卻有一縷翹起,像是呆毛一般豎在頭頂。


    程小冰看陸司語對此毫無察覺,抬手用取證的相機,偷偷給他拍了一張照片,相機的閃光燈在幽暗的車庫忽地一閃,陸司語這才發現自己被偷拍了,側頭看到程小冰在看他,有些局促地關上後備箱,走到出口處,他又看了看車庫監控的位置,這才轉身上樓。


    樓上現場的各種標記已經做好。按照規定,這現場會再保留一周到十天,隨後才可以進行進一步清理。宋文那邊正準備收工轉移到樓下去,就看到陸司語走過來問他:“宋隊,我能借這裏的微波爐熱個午飯嗎?”


    “……”宋文眨了眨眼看向陸司語。他的座右銘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可是就算如此,他還是覺得,這也太沒規矩了吧。


    帶著打包盒出現場的刑警宋文還是第一次見,在燉煮屍體的鍋邊熱飯惡不惡心?灑出點什麽就不怕破壞了現場?宋文剛想責備幾句,一抬頭看到陸司語的微垂的眼角,整個人都蔫了起來,仿佛一隻垂下了耳朵的兔子。


    宋文壓下了心裏的火,這是個實習警員,還不懂規矩。他抬起的手腕翻了一下,看了下表盤上的時間十二點四十,原來是他這個領導忙的錯過了午飯的時間,對陸司語道:“你去找朱曉,讓他幫你聯係物業那邊把飯熱了。”


    解決了這個難題,宋文回頭招呼所有人下了樓:“大家辛苦了,吃飯吧,這附近有兩家小飯店,想網上點餐的來找我,今天我請客。”


    犯罪現場雖然惡心血腥,但這些人都是千錘百煉出來的,再惡心的場麵都見識過,俗話說的好,人是鐵飯是鋼,案子不能不破,飯也不能不吃。


    下午還得開工,去了小飯店還得走回來,外加宋隊難得請客,所有人都選擇了吃餓了嗎,排著隊點餐。做這行就是條件差工資少,他們一年中有很多現場都是比這還艱苦的,有時候買個烤紅薯蹲在地上就掂著了。


    等點的差不多,副隊長傅臨江湊過來,“唉,今天陸司語第一天來,你就讓他做所有記錄?也不準備教教?”


    宋文看不得他老好人,把下麵的人都像是老母雞一樣牢牢罩在身下:“新人嘛,總要鍛煉一下,我發現你對他倒是格外關注。”


    傅臨江辯解道:“沒有,我是覺得,人家孩子一個人來這邊挺不容易的,應該照顧一下。”


    宋文被他氣笑了,“二十六歲的一個富二代是哪門子孩子?你能不能照顧一下我?”


    傅臨江看著宋文叫屈:“宋隊,你不壓榨我們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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