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哪吒轉眼就長大了,七歲之時,已經出落成一個俊美孩童,乾坤圈在肩,紅綾飄舞,站在寂寞雲天之下。


    金吒和木吒都在遠方修行,隻有哪吒留在府第之中。因為砍球事件的關係,李靖和哪吒的父子感情一直就很冷漠。李靖總是有一種古怪的感覺,這孩子將來恐怕要給他帶來什麽禍害,故而對這孩子沒有什麽好臉色。哪吒覺得父親不喜歡他,一出生便要殺他,也對李靖敬而遠之。


    天長日久,哪吒變得少言冷漠,孤僻乖張,喜怒無常。歡喜起來時,大叫大笑,不快時冷眉無話,去關外射獵取樂。


    哪吒喜歡看乾坤圈擊中飛鳥時它骨肉飛濺的樣子,喜歡漫天血羽紛紛落下,他跳躍著伸出手去接這些羽毛,好似頑童麵對大雪。


    哪吒喜歡托著腮,看混天綾將野獸慢慢絞緊,聽那骨骼清脆折斷的響聲,就像在聽雨打荷塘。


    李靖從來不在乎哪吒做些什麽,隻要他別給自己惹事。太乙很少來看哪吒,來了也隻是給他傳傳功授授訣,哪吒天賦極高,自己照著去練,幾月精進,勝似他人百年。


    陳塘關有一鎮關之寶,喚作乾坤弓,還有三支神箭,喚作震天箭。據說乃是軒轅黃帝戰蚩尤時留下來的。乾坤弓是神木所製,古樸粗重,看為木器,卻沉重如隕鐵,那弓弦是上古神獸的筋繃製的,平時無人能拿得動拉得開,李靖也隻好將其束之高閣。


    哪吒一伸手便摘下那弓,鐵製桌案發出沉悶一聲,原來那弓極沉,哪吒險些失手將它砸在地上,幸得紅綾飛出纏住那弓,才沒有將樓板砸穿。


    “原來這麽沉。”哪吒說著,又去取了那三支箭。隻見箭翎如火,不知是什麽羽毛。箭頭鐵鑄,刻成一惡獸頭狀。


    “知道嗎?這箭是用上古惡怪的骨頭刻成,那怪吼聲可震動天地,所以聽說這箭射出去,也會震天般響,所以叫震天箭。我一直想看它射出時什麽樣,但我爹也拉不開這弓,隻能把這些鎖在這樓上。今天我們便來玩這個。”


    紅綾猶疑道:“既是上古神物,隻怕不能亂使。”


    “怕什麽!”哪吒道,“你和圈圈不也是神物嗎?沒準這弓箭裏也有什麽精氣靈物,不如叫出來一塊玩吧。”


    紅綾道:“不是所有神物中都會化生妖靈,即便有,也有許多是惡靈,萬萬不可召出。這箭若是上古凶惡神獸之骨所製,隻怕用之會有禍殃。”


    “你膽子太小了!”哪吒怒道,“不過是射一支箭聽個響,我們對著天射,能出什麽事情?”


    說罷便推開窗戶,拉弓搭箭。


    他從小使乾坤圈、混天綾,力量早不同常人,那弓弦咯咯響著,漸漸張開,拉到半滿,哪吒隻一放手,箭發出震天呼嘯,破空而去。


    全陳塘關都聽到了這嘯聲,人們唬得抬頭張望,以為是龍怪吟吼,卻看見一道黑煙如魔靈直入天際,人人驚懼。


    哪吒卻歡喜跳道:“果然是震天箭,好玩好玩!再射一支!”


    紅綾忙纏上他的手:“這箭射出之狀極凶險,千萬莫要射了。就算對著天上射,若是被天神發現,也要壞事。”


    “哼。”哪吒扮鬼臉道,“膽小鬼!紅綾是膽小鬼!那就等圈圈回來,我們再射給他看。”


    哪吒隻覺這一箭射便射了,不想那震天神箭既出,例不空發,必有傷殞。這箭直入空中,便如活了一般,劃破雲天,一直飛了數百裏,才俯衝下來。雲煙散開,露出一座險惡山林,黑霧重重,山形如骷髏,正是骷髏山白骨洞。


    隻是這個白骨洞中,住的卻不是白骨夫人,而是石磯娘娘。這石磯據說是三清之通天教主也就是靈寶天尊門下,和太乙真人是同輩,法力頗強。也不知這樣輩分的一位高人,為什麽要住骷髏山白骨洞這地方,想來是神仙太多,好山水都被占了,石磯不得已隻好住邊遠山區,可見這石磯娘娘雖然輩分頗高,但混得也不過爾爾。


    此時正逢石磯娘娘的一位門人女童出洞采藥,來到山崖上,聽得空中尖嘯,一抬頭,那震天箭劈空而下。她有心想躲,但那箭裏是上古神獸的惡靈,此時得了釋放,正要嗜血。看著有人,疾衝而去,那女童哪避得過,“噗”的一聲,身體被那勁道擊得粉碎爆裂,箭穿身而過,帶著一腔血噴濺出來。


    石磯聽得外麵嘯聲,知是有法寶到了,暗叫不好。待奔出去,才看見這滿地血骨,鋪了方圓數丈,而山壁上被炸出一個大洞,一箭紮在核心。


    石磯拔出那箭,心中驚怒,想這究竟是惹了哪位仇家,要用這樣的凶物報複?再一看那箭,上麵刻著字呢。原來李靖生怕這震天箭射丟了,把自家姓名地址郵編盡數刻上。石磯大怒,立刻作了法,遣出幾個黃巾力士,命他們將李靖拿來。


    李靖正在城頭看練兵,突然雲中探下手來,將他一把拎去,疾風過耳,轉眼又被擲下雲頭,正摔在一人麵前。


    李靖抬頭去看,見是一位白衣女人,裝束雖不是青春少女,但駐顏有術,容顏姣好,完全看不出年紀。李靖心想,這是哪裏來的桃花運,竟然有神女相邀?


    隻聽那女子問道:“你就是李靖?”


    “正是在下。”李靖站起身來,整衣冠理頭發。


    石磯冷笑:“陳塘關的李靖?”


    “是。”


    石磯又看看那箭:“陳塘關官拜三品總兵李家第四十三代身高一米七八體重六十九公斤曾多次獲得大比武前十人皇接見……”她把箭“啪”地甩到李靖臉上,“你微雕啊,刻這麽多字!”


    李靖拾箭驚道:“這支震天箭如何會在這裏?”


    “你倒來問我?這箭射死我的童子,你當償命!”


    李靖魂飛魄散:“娘娘,實與李靖無關。隻因這震天箭需乾坤弓方能射出,而那乾坤弓……在下……實在是無能拉開。”


    “這箭若不是你射的,那還有誰?”


    李靖心中當即想到一個名字,罵道:“這小孽障,害死我也。”


    “你若不能交出凶手,今日便用你祭我的小徒!”石磯怒道。


    李靖躬身道:“李靖已經知道是誰了,若娘娘信我,我自帶他來向娘娘請罪。”


    石磯冷笑:“我還怕你跑了不成?”當下又一揮手,黃巾力士騰雲又將李靖帶回陳塘關。


    李靖心想若將哪吒帶去,隻怕石磯真要殺他償命。但不帶去,自己的命先難保了。思來想去,禍是這孽子闖的,自己斷無為他送了性命之理,一咬牙,引黃巾力士來尋哪吒。


    哪吒此時剛等了圈圈回來,正在說剛才之妙處,手中還拿著那弓。李靖直奔上來,一把奪了,扔在地上,一掌摑去:“小孽畜,你做的什麽好事!誰讓你射這箭來?”


    紅綾與圈圈一看有人來了,早隱躲回寶物中。哪吒正在興頭處,挨了一掌,望著李靖,眼中隻有怒火:“我能拉動這弓,你不歡喜,反而斥責?不過射了你一支箭,為何便要打我?”


    “我打你了,我還要殺你!”李靖怒抽寶劍,揮劍便砍。


    旁邊幾個黃巾力士都看得膽戰,心說好狠的父親,不過七歲幼*童,還是自己兒子,竟然舉劍就砍。


    哪吒將手一揮,抓住那劍,也不顧手淋漓流血:“父親為何要殺我?”


    李靖又一腳踹去,將哪吒踹個筋鬥:“你射死人了,此時人家要拿你去償命!”


    哪吒大驚:“我對天放箭,怎麽能射死人?”


    李靖暴跳著:“那震天箭例不空發,射出必有死傷,你個孽畜哪知厲害?走!與我去見事主。”


    黃巾力士駕起雲來,將李靖與哪吒送至骷髏山。一路李靖隻是死死拉住哪吒不放。


    哪吒心中卻憤憤不平,心想怎麽可能射死人,必是有人撿了那箭,來訛詐父親,當真可惡,待我見到,一圈打死。


    卻見雲頭落下處,麵前一座凶險石洞,走入洞中,四下寬闊幽冷,寒氣迫入骨髓,走入百丈,才見遠處一高高石座,一人坐在座上,卻如同與那石色融為一體。


    石磯見李靖拖了一個七歲幼*童來,不由覺得可氣又可笑:“李靖,你倒想說,這箭是這小娃娃射的不成?”


    李靖著急:“娘娘,這小孽障是我三子哪吒,隨太乙真人學藝,力大無比,那箭真是他射的!”


    “什麽?”石磯聽到太乙真人名字,更加心怒。原來元始天尊門下弟子為闡教,通天教主門下弟子為截教,兩派雖同為道係,但互相不服,經常鬥法,勢如水火。


    石磯一想,我就知道這裏麵有後台,不是闡教指使,這小童怎麽就能一箭射到我的門前來?


    所以哪吒這朝天胡亂一箭,射出闡截兩教一場曠古大火並來,也不知多少上仙大神,為此斷送了性命。


    於是石磯冷笑:“原來是太乙的徒弟,不知太乙教了你些什麽本事,不如使出來給我看看。若是你今天能從這裏殺出去,我便由你去了。”


    哪吒年幼,聽不出這其中惡意,喜道:“當真?”右臂擲出混天綾,左臂甩出乾坤圈,兩道光芒一紅一銀,劃出耀眼雙弧,直向石磯而去。


    石磯微微一笑,抬起雙手,那混天綾和乾坤圈可絞木寸斷,擊石粉碎,她卻如同不費力氣,輕輕接下:“倒是兩件好禮,你去告訴太乙,我謝過了。”


    哪吒怒得跳上前:“把它們還給我!”


    石磯麵色突變:“你想要嗎?”


    手疾抖處,混天綾如箭射出。


    哪吒不知她出手這等快,想接也來不及了,眼看紅光撲麵,正發怔時,突然混天綾直直刹住,紅綾現身出來,以自身力量抗住石磯所運之力,卻被這力道衝得身形迸裂,溢出鮮血般的紅色。


    “哪吒!快走!快走!”紅綾大喊。


    哪吒才回過神來,轉身便向外衝去。有黃巾力士前來阻擋,哪吒使出太乙所授遁地之術,捏個口訣,向下一縱,如落入水麵一般,沉入地下。力士們盡數撲空。


    李靖還呆呆站在那裏,一見哪吒逃了,隻剩自己,慌得跪倒道:“娘娘饒命,李靖這就將孽子捉回來!”


    石磯鄙夷道:“你這兒子比你強,你倒也能捉得住他?”


    李靖連連磕頭:“是我教子無方,教子無方。”


    石磯看他可笑,搖搖手:“李靖,不關你事。你自回去吧。這小子一定跑去找太乙了,我正好也要去找他算賬。”


    李靖大喜:“謝過娘娘。”便慢慢向外退去,到了洞外,拔腿跑了。


    石磯搖頭歎道:“天下倒有這樣的父親。”


    哪吒在漆黑地底沒命地遊了數百裏,才探出頭來。看看方向,才敢騰雲直奔乾元山金光洞。


    剛到洞前,嚇了一跳。洞口早站著一人,正是石磯!太乙真人剛從洞中走出,笑道:“這不是石磯師妹嗎?你前來何事?”


    “誰是你師妹!”石磯手擎太阿劍指住他鼻尖,“太乙,我問你,為何縱你徒弟哪吒箭射我府第,射死我門徒?”


    太乙心想,竟有這種事?但闡截兩派相爭已久,結怨早深,縱然有錯,也決不肯認的。於是微微一笑:“這哪吒乃是靈珠子轉世,一切早有天定,隻怪你那門徒命裏該有此劫。”


    但凡神仙忽悠世人,都來這一套,什麽命裏注定,該有此劫。石磯自己也是神仙,豈有不知道這些都是唬人的,氣得手中寶劍都要摔掉:“是嗎?那你知不知道你徒弟今天也該著有劫?要身首異處?”


    太乙其實若是肯好言勸解,也不至於鬧出後麵的兩派大火並來,但這位偏偏唯恐天下不亂,也是一死不認錯的主兒:“我徒弟有什麽錯,我自會管教。你要叫他出來也不難,自去昆侖山玉虛宮找我掌教師尊,他說給你,我便給你。”


    石磯更氣得發抖:“你們闡教一門都這個德行。我找那元始天尊他不也一樣護著自家徒弟?有本事你與我去見我掌教師尊。”


    太乙說:“好啊,你先見我師尊,他喚我去,我便去。”


    石磯再受不了與他扯皮,喝一聲:“今日不交出哪吒,便要你來償命!”挺劍就刺。


    太乙舉劍相格,鬥了幾招。太乙向石磯喊:“哪吒,你躲那裏作甚?”


    石磯一回頭,太乙掏出一個麻袋來,將她一罩,把口紮了,倒上汽油,就開始點火。口中還道:“讓你看看我九龍神火罩的厲害。”


    石磯在袋中掙紮大罵,太乙心想,若是讓她走了,不得甘休,不如殺人滅口。於是將劍亂刺進去,過得三刻,袋中沒了聲息。太乙將袋扯開一看,石磯早已煉化,隻有混天綾、乾坤圈倒沒燒壞,又收回手中。


    哪吒一旁看得心驚,慢慢走過來:“師父,你怎殺了她?”


    “啊……”太乙支吾道,“這是上天注定,她命裏該有此劫。”


    “師父,這所有人的命運,都是天定的嗎?”


    太乙心想:“也隻有你這樣七歲孩童會信。”口中卻說,“自然。”


    “那我誤殺了她的門徒,其實也隻是天注定的?”


    “是……是啊。”


    “那麽,我沒有錯囉?”


    “這個……其實……”


    “是老天要我做的,老天怎麽會有錯呢?”


    “嗯,沒錯……你說得沒錯。”


    “那麽世上一切人做一切事,隻要是天注定的,那都是沒錯啦?”


    “啊,這個……理論上……實際上……總的來說……是這樣的。”


    “那麽世上為什麽還會有罪人呢,師父?”


    “因為……因為那是他上輩子因果未報,才會變成罪人的。”


    “原來如此。”哪吒點點頭,“所以我殺的人,隻是因為上輩子欠了我的,所以該殺嗎?”


    太乙有心說不是,自己剛才就在小孩眼前殺了石磯,隻好說:“就是如此。”


    哪吒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石磯死後,似乎一切平靜下來。哪吒拿回混天綾、乾坤圈,回到陳塘關,見了李靖,也不知說什麽。李靖也不理他,父子從此如同陌路。


    但哪吒不知,石磯是通天教主門下,被元始天尊弟子所殺,截教眾人豈能甘休?早暗中磨刀,尋機報複,一場卷入滿天眾神的混戰屠殺。


    哪吒坐在家中,幾日呆坐不語。這天忽然喚道:“紅綾,你不是說身上沾滿血跡,要去清洗嗎?走,我們這就去海邊。”


    紅綾喜道:“這幾日看你不言不語,我們擔心死了。這會兒終於肯說話了,好,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陳塘關離海不遠,哪吒使個縮地之法,眨眼便奔到了。他將混天綾與乾坤圈在海水中晃動清洗,卻不知這兩樣寶物,早震蕩水波,達及深海,引得那東海龍宮也搖晃起來。


    一會兒,海中探出一怪物,麵如藍靛,發似朱砂,卻是一巡海夜叉。那夜叉指著哪吒喝罵:“哪裏來的妖物,驚擾我龍宮?”


    哪吒一看那夜叉,卻大笑道:“咦,你的頭怎麽被劈開兩半了?”


    夜叉一摸腦袋,罵道:“老子就長成這樣,你小子竟然敢拿我取笑!”舉斧劈來。


    哪吒乾坤圈脫手而出,那夜叉哪裏躲得過,被劈麵打個滿臉桃花開,倒撲水中,血隨海水漂蕩開來。


    哪吒驚道:“這麽不經打?竟然死了。”又心念一轉,“師父說一切都是天定的劫數,故而定是它該著死的。”於是釋然,將夜叉屍體扔向遠海,仍在海邊嬉遊。


    圈圈不安道:“我們快走吧,一會兒又要有人來尋仇了。”


    哪吒笑道:“怕什麽,命數都是天定的,不該我死,尋仇也沒用。”


    那夜叉身體沉到深海,驚動龍宮。龍王敖廣震怒,要發兵征討。殿中站出三太子敖丙,施禮道:“父王,便由孩兒去吧。”領命出宮,正遇上小妹龍女。小龍女驚問:“三哥,這可是要打仗了?海邊究竟來了什麽可怕的妖怪?”敖丙笑道:“妹妹且在宮中安坐,一切有兄長在,我去去就回。”


    海中聳起浪雲,龍王三太子現出身形,看見哪吒,舉槍就刺。哪吒冷笑道:“這回又不知該著誰死!”一抖混天綾,纏住銀槍,另一隻手一揮,乾坤圈擲出。三太子晃身疾閃,那圈帶著勁風貼麵而過,哪吒一扯紅綾,三太子的槍脫了手,再一晃,紅綾卷著槍杆直掃過來,三太子在浪頂一翻,避過這一下,踏波而行,攪起數十丈高的水牆,雪亮亮地耀眼,直壓而來。


    那巨浪拍下,吞沒哪吒,衝上岸數裏之遠。三太子正在觀瞧,不料乾坤圈飛轉回來,啪地打在後心,將後護心鏡擊得粉碎。龍王三太子一口鮮血噴出。哪吒猛然破浪躍起,混天綾飛卷纏住三太子,再一挺槍,將三太子胸前穿透。


    蝦兵蟹將見三太子死了,驚逃散去。那三太子倒仆海中,漸化為龍形,血染數十裏。


    哪吒見了新奇:“原來這就是龍嗎?”他冷酷天性又起,將龍屍拖上岸來,剝開龍鱗,便要抽取龍筋。


    紅綾忙阻止他:“你殺了東海龍族,已是大罪,怎麽還要剝鱗抽筋?”


    哪吒推開她道:“他既死了,便是天定劫數。我有何錯?這龍鱗龍筋都是罕有之物,我拿回去,用這龍鱗給我爹爹做一套戰甲,用這龍筋給他做了束帶,豈不是天下第一寶甲?爹爹高興,便會原諒我上次之事,與我說話了。”


    紅綾驚問:“原來你竟還想著……你父親能重新原諒於你?你當真傻了,你上次打死一個仙人的弟子,你父親已要殺你,今天你打死的是奉天命鎮守東海的龍族,你以為你父親還會饒你嗎?”


    哪吒搖頭道:“這龍死也死了,再怎樣爹爹也是要怪我。隻是他舉劍砍我,我知道隻是裝樣嚇我,他才不會殺我呢。”


    紅綾問:“那他帶你到白骨洞去時,可曾想過你的死活?”


    哪吒笑著:“是我做錯了事,我自然要去認了,哪裏能讓我爹爹擔責?何況他提及我師父名字,就是為了救我。”


    紅綾一聲歎息,情急泣道:“哪吒,別傻了,你快逃吧。”


    哪吒抽出龍筋:“不,就算有事,我若逃了,他們又要去找我父母問罪。我必不走的,大不了再與他們戰個高下。”


    東海龍宮。


    三太子的屍骸沉入海底。龍宮哭聲一片。


    龍王敖廣發須皆顫:“若不報此仇,讓我東海變幹,大地沉淪!”於是盡調東海之兵,要興師雪恨。


    那天空漸布陰雲,最後黑暗如鐵,伸手不見五指。世人皆驚恐,巨大的閃電突然亮起,極天拄地,直要耀瞎世人眼瞳。那驚雷在數彈指後方滾滾而來,初時輕微,漸而隆隆,待到近時,如巨石滾壓,大地顫抖,宏音到處,木石碎裂,河塘爆騰,生靈肝膽欲碎,抱頭慘呼。


    巨大海麵上,隆起萬裏長浪,高及雲天,疾推向岸。浪頭立滿東海之軍,敖廣化身蒼龍,攪卷雲穹,身形有如連綿山脈,隱現雲中。有見者無不惶然跪伏,以為大海將傾,末日將至。


    哪吒於陳塘關聽得疾風起時,已知大敵來臨。於樓頂取了乾坤弓、震天箭,背在身後,擎混天綾,挾乾坤圈,一縱衝破樓頂而出,立在樓脊上,迎看風暴海嘯席卷天地而來。


    李靖見此天象,知必有大禍,魂魄早已嚇飛七成。奔到院中,隻見雲中巨大龍影掠過,身遮雲穹,爪按山川,黑雲中亮起兩隻巨眼,占了半麵天空。一個聲音如雷傳來,高在千裏,卻震耳欲聾。


    “何人殺我愛子!何人殺我愛子!若不現出受死,我便讓這陸地盡沉海底!”


    李靖跪伏在地,不敢抬頭。突然高處有聲音喊:“爹爹,不要跪他!”


    李靖回頭一看,見哪吒站在樓頂,不由怒罵道:“原來又是你這孽障!”


    哪吒取下震天弓,拉滿弓弦,一箭射出。那箭長嘯直入雲天,敖廣用爪一撥,一股巨大風旋便將那箭吹落。龍王怒道:“原來是你!”雲中現出巨龍的頭顱,一口氣息吐來,便是摧枯拉朽的颶風。四下一片轟然響聲,車馬屋舍梁瓦全部如紙片翻飛上天,李靖大叫不好,撲去抱住一棵大樹,腳卻飛起,隻覺得身子要被扯為兩段。


    哪吒揚起混天綾,迎風展開,獵獵如旗,取乾坤圈,飛擲而去。那圈在空中閃過一道金光,逆了風沙,射向龍王巨瞳。


    龍王猛一晃頭顱,帶起百丈海浪翻卷,那圈疾打在它龍角之上,火星四濺,將那角竟也打得裂了。龍王劇痛,又一口氣噴出,這次卻是滔天的水瀑。這水衝入陳塘關,牆傾屋塌,平地漲起三丈水來。李靖正抱著那樹,猛然水至,將他吞沒其中。


    哪吒驚呼:“爹爹!”跳落水中,舉混天綾蕩開水浪,拉了李靖,跳上一塊門板。


    李靖半天緩過氣來,一看哪吒,先怒而一腳:“你還要害我多少次!”


    哪吒含淚道:“爹爹,不關你事。我護你先走。”


    李靖暴跳:“走?能逃去哪兒?陳塘關都完了,陛下若降罪,我一世英名,都毀於你手!”


    這會兒龍王都在天上了,他還想著怕紂王降罪呢。


    哪吒立目道:“此事全由孩兒而起,孩兒一力承擔就是!”


    李靖冷笑:“承擔?你承擔得起嗎?”


    哪吒拉了李靖,縱身躍上陳塘關中高塔,那也是唯一還未被大水吞沒之處,指天罵道:“龍王!此事由我而起,你來殺我便是!不要禍及他人!”


    龍王大吼:“我當然要殺你!還要滅你全族!這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李靖抱住塔尖,哀求道:“龍王息怒,此事全是由這孽子而起,請你放過我們全族吧!”


    龍王怒問:“你是何人?莫非你是這孽童之父?”


    李靖一愣,突然搖頭道:“不不不,決然不是!此孽童無父無母,生出來時便是個妖孽!和我毫無關係!”


    哪吒聽得此言,回頭驚望李靖。忽而,唇邊露出冷笑。


    這少年的冷酷又回來了,不過,這一次,他先死了自己的心。


    哪吒望著天穹:“龍王!我殺了你兒子。我便還一命給你!你也不用去尋什麽我的九族。我哪吒隻身孤伶生於天地間,從來不知有什麽父母。”


    龍王吼道:“你還剝了我愛子的鱗,抽了他的筋!哪有還一命那麽簡單!”


    哪吒冷笑:“不過如此。好,我便也割我的肉,剔我的骨,如此便報償了吧!”


    他轉身對李靖道:“人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既無父母,又何惜這血肉。我這便取骨還父,割肉還母,從此世間再無牽掛,從此恩情便斷絕了吧!”


    他一伸手,拔出李靖腰中寶劍。


    “哪吒!哪吒!不要!”紅綾現出身來,抱住哪吒痛哭,“不要去,不要這麽傻!不是說我們要一起做朋友嗎?不是說要天天一起不分開嗎?”


    哪吒望著她微笑:“我雖然沒有父母,但還有朋友。天地之間,還會有個人為我流淚。此生也無遺憾!”


    他舉劍刎在自己喉間,一腔血便噴了出來。


    紅綾尖叫一聲,放聲大哭。


    李靖傻在那裏,形如木雕。


    遠處一聲喚:“哪吒!”卻是太乙真人趕來了。


    哪吒喉管已斷,不能言語,隻用眼睛望著師父,似有滿腹話要說。


    龍王怒視太乙道:“道士!這莫不是你的徒弟?”


    太乙止步思忖:當初殺石磯,隻因為闡截兩派結怨已久,鬥法死傷是尋常之事。何況通天教主濫收門徒,石磯不過是萬千之一,雖輩分不低,但地位微薄,連通天教主隻怕也不記得她是誰。殺了她,自然有元始天尊為自己撐腰。可眼前這事,死的是東海龍王之子,龍王鎮守東海,手中萬軍,一怒之下,天傾海覆,天兵也阻擋不住。就算鬧到上天,天帝也是斷斷不能容了哪吒,自己還是明哲保身為妙。


    於是望著哪吒歎道:“劫數!這一切都是命裏的劫數。”


    哪吒望著太乙,喉中嗚咽,湧出一股股血來,氣息噴出,發出嗬嗬怪音。再看他麵容,竟是在笑。


    笑這人無情,笑這天無義。


    又有何可留戀?


    哪吒抬起劍來,將自己血肉一塊塊剔下。李靖、太乙皆轉頭閉目,不敢直睹,更不用提相救。


    直到哪吒將自己割得血肉模糊,隻剩一副骨骼還立著。他又棄了劍,舉右手拔下左手臂骨,又剔了肋骨,一根根,盡數棄於海中,最後終於站立不住,大笑一聲,身形崩散,墜入滄海。


    大水退去,大地無痕,世間再無哪吒。


    這一切的一切天外天柒皇宮中葉柒與古月目睹著這幾年來陳塘關所發生的一切,這短短的幾年光景讓古月明白了什麽是聖人之下皆螻蟻,什麽是利益的犧牲品,她很慶幸自己被師傅收留,在這洪荒大勢中,也隻有這一方淨土能夠超脫世外,不被卷入這滾滾紅塵。諸如哪吒、李靖甚至太乙都是聖人的棋子,沒有實力就是原罪,師傅曾經說過不入十尾無法破開命運枷鎖,這道命運的枷鎖就叫做“實力”。


    哪吒是不幸的,石磯也是不幸的,這兩個曾經女媧宮前的兩顆神石最終都逃過不命運的枷鎖,天下又有幾人可以逃得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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