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紅凝拋開別的事,開始修習辟穀之術。或許是心情和天氣的關係,加上有白泠精心煉製的藥丸輔助,斷食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半個月後,她隻服藥飲水,反覺渾身輕鬆,意外的變化令她覺得驚奇又有趣,這辟穀之術很適合懶人,不用生火做飯。


    玉瓶裏的茶花果真沒有凋謝。


    非但沒謝,那花的顏色反而越來越鮮豔,灼灼生輝,應該是靠瓶中靈氣滋養,紅凝仔細觀察那靈瓶,發現上麵隻有四個小字:花朝風露。


    這輩子經曆的怪事不少,最意外的一件就是自己竟然會和神仙戀愛,而且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


    文信將入仙籍,白泠遲早也會,而她,能不能如願求得永恒的情?紅凝摸摸紅豔的花瓣,覺得臉有點燙,忙將它放回原位。


    天色已晚,她起身出門,準備去溪邊打水。


    門外竟站著個人。


    被那雙眼睛看得心神一蕩,紅凝大吃一驚,慌忙移開視線,扶住腰間的桃木小劍,後退兩步:“你來做什麽!”


    陸玖上前,磁性的聲音裏透著無限的誘惑:“自然是找你了,這陣法設得還算高明,費了我幾日工夫。”


    紅凝退進門裏,淡淡道:“找我做什麽。”


    陸玖柔聲:“獨處山中未免寂寞,陸玖特地前來相伴。”


    這是聊齋裏的狐狸精們常對書生說的台詞吧,紅凝反應過來,哭笑不得,惟恐又中了他的詭計,暗暗防備,麵上鎮定:“我好象不需要,陸公子該不會這麽無聊。”


    “那我就說實話了,”陸玖逼近她,輕聲,“賀蘭雪要我來殺你。”


    聽到賀蘭雪的名字,紅凝恍然,舊恨隨之湧上,想不到文信饒了她一命,她竟還不悔改,頓時心裏氣悶,冷笑:“你還真聽她的話。”


    陸玖笑起來:“女人耍起心眼全都一樣,這話說得好,可惜對我不太管用。”


    紅凝垂目,緩步後退:“當然,陸公子是聰明人,怎麽會因為我一兩句話就改變主意。”


    陸玖抬腳跨進門:“我可以讓你魂消魄散。”


    “陸公子真要下手,我也無話可說,但這樣糊裏糊塗被人利用,我卻為你不值,”說話間,紅凝已退至桌旁,迅速取過身後的玉瓶茶花,這才真正鬆了口氣,“聽說九尾狐族都是天生的半仙之體,且通曉陣法,足智多謀,難道看不出她這是在借刀殺人?”


    陸玖看到那茶花,果然愣了下,站住:“花朝宮。”


    錦繡法力比他高,他有所忌憚,這點是肯定的,不過俗話說“寧傷君子,勿傷小人”,得罪這種人必定後患無窮,衡量之下,紅凝微微一笑:“當初實屬無知,所以冒犯陸公子,紅凝這裏賠禮了。”她果真矮身作了一禮:“俗話說大人不計小人過,還望陸公子別和我一般見識,看在錦繡的麵上吧。”


    陸玖本已恢複平靜,聽完這番話又意外了:“你叫他什麽?”


    直呼名字未免曖昧,紅凝臉一紅,沒有回答。


    陸玖看著她,神色捉摸不定。


    紅凝道:“你知道賀蘭雪為什麽要殺我?”


    陸玖笑道:“她喜歡冰妖,可那冰妖卻喜歡你。”


    紅凝意外,接著又皺眉:“陸公子好象誤會了,他是我師兄。”


    陸玖歎氣:“你師兄待你格外好,叫她怎能不生氣?”


    “那是因為……”紅凝竟無語反駁,心生煩躁,“總之,我師兄已經回昆侖山,賀蘭雪該去昆侖山找才是,而且我沒記錯的話,她現在已經跟了你,既然知道她的心思,你還要幫她?”


    “她的心思與我何幹,隻不過美人相求,我怎好不答應,”陸玖笑了兩聲,語氣忽然一轉,變得滿含曖昧,“你也可以求我。”


    看來他不過是跟賀蘭雪玩玩,賀蘭雪到底沒得到什麽,遲早會自食其果,愛固然痛苦,恨卻會毀滅一切,紅凝暗自歎息,扶住花枝:“這茶花一旦離瓶,錦繡就會知道,陸公子何必逼我,我不過區區一個凡人,殺了我隻會招至天劫,對你並沒有好處,何況當初的事我已經認罪賠禮,若還要計較,豈不顯得太小器?”


    陸玖為難:“饒過你,我怎麽跟她交代?”


    紅凝毫不遲疑:“陸公子的風采和手段,是女人都逃不過,難道她真那麽厲害?”停了停:“你不喜歡她也罷,若真為她著想,就更不該殺我,且不說我和師兄並非你想的那樣,就算他真的喜歡我,我若死了,難道他還會原諒賀蘭雪不成?”


    陸玖果然笑了:“你很會說話。”


    紅凝道:“還望陸公子高抬貴手。”


    陸玖目光閃爍,不再說什麽,轉身便出門離去.


    看看懷中的茶花,紅凝長長舒了口氣,確定陸玖離開,她立即抱著花瓶出去走了一圈,將四周的陣法略作改動,這才放心地回來,倒也不是害怕,隻不過曾聽錦繡提起,陸玖在北仙界的地位不低,真惹上了,說不定會連累錦繡,不如和平解決的好。


    白泠已經走了,賀蘭雪為什麽還要處心積慮對付自己?就為了讓白泠永遠留在昆侖山?


    窗前明月掛起,紅凝撥弄著匣中藥丸,心神不定。


    活過兩世,她不是同齡的糊塗小女孩,誰對自己格外好,又怎會不知道?在別人看來,白泠一向冷漠難以親近,有潔癖且喜靜,然而,他可以任她拽著衣角滿山跑,有時候一天隻說十句話,至少有八句都是被她逼著說的,實在煩得受不了,也隻瞪瞪眼以示警告,總之,一切他都會為她安排得妥妥當當,包括這次離開。


    難道真是……


    紅凝搖頭否定了這可能,當年被文信從路邊撿回來那天,白泠對她就格外不同,哪有這麽快就喜歡上的?


    想得太多了,她自覺好笑,忙合上藥匣,準備打水沐浴,誰知剛跨出門,一隻手就從旁邊伸來,要去攬她的腰。


    “誰!”紅凝大怒,閃身避開,迅速抽出桃木小劍刺去。


    劍身被那手握住,一寸寸,化為焦木。


    看清來人,紅凝大驚:“你又來做什麽?”


    說話間,已被他製住。


    “不是來,是你這麽有趣,我還沒舍得走,”濕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聲音裏透著幾許得意,“我的遁術,你又怎能發現?”.


    難以脫身,紅凝心裏著急,緊閉雙目:“你就不怕天劫?”


    “有我父王在,區區天劫算什麽,”陸玖抬起她的下巴,“何況我又不會殺你,陰陽交合本就是修行之法,有什麽不對的。”


    “無恥,”紅凝咬牙,“若是錦繡知道……”


    所謂色令智昏,陸玖此刻哪裏會害怕,低頭笑:“知道又如何,就憑我父王,他多少也要賣三分麵子,何況……”


    濕熱的舌尖舔過耳垂,紅凝半是厭惡半是驚怒,睜眼:“你……”停住。


    見她目光迷惘,顯是中計,陸玖眼波微動,露出幾分滿意之色,輕佻地拍拍她的臉:“外頭冷,我們進去吧。”


    紅凝果然低頭,任他摟著走進門。


    陸玖打量房間,目光落定在那枝紅茶花上,秀眉一皺似很不解,斜眸看她:“想不到他這般小心,你與他究竟什麽關係?”


    紅凝喃喃道:“我喜歡他。”


    陸玖並不意外,笑得歡暢,有點幸災樂禍:“可惜可惜,誰都知道他是個最多情的,陸瑤等了兩萬年才等到,你一個凡人何必自討苦吃,不如跟了我吧。”處子元陰對修行大有助益,他上下打量她,確認之後笑意更深:“你必定還沒嚐過這其中的滋味樂趣,它的好處是說不清的,一言難盡。”


    紅凝迷茫:“什麽?”


    陸玖沒有回答,捏了捏她的手,聲音越發溫柔:“我教你領略人間極樂之事,做一回神仙,好不好?”


    紅凝垂眸,含糊地“恩”了聲。


    見她含羞的模樣,陸玖淫心大起,摟著她就朝床走:“你隻要依了我,便知道我的好處了,包管叫你享用不盡……”


    話未說完,忽聽得一聲“打”,懷中紅凝已消失,同時,一道白亮的閃電從窗外射進,直直朝他刺去,強烈的光芒映得室內明晃晃的,恍若白晝。


    陸玖愣了下,消失不見。


    好不容易爭取到時間,紅凝現身桌旁,心知情況危急,飛快伸手去取那隻玉瓶。


    就在她即將得手之際,一隻手忽然從旁邊伸來,連瓶帶花搶了過去,接著笑聲驟起:“有趣,果然有趣得緊!”


    紅凝驚得後退。


    “區區鎖心之術,也想瞞過我。”陸玖出現在桌旁,單手托著花瓶,風采翩翩恍如神仙。


    如同掉進冰窟,紅凝全身冰冷,實在想不通自己哪裏出了破綻,方才她有意去看他的眼睛,卻事先對自己用了鎖心之術,一旦封住心神,看什麽也就如同沒看了,然後假作被迷惑,趁他防備鬆懈,便偷襲脫身去通知錦繡,原以為此計定能瞞過他,如今看來他竟早有防備,順從,偷襲,全都落在他眼裏,他分明是在玩貓撲老鼠的遊戲!


    陸玖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麽:“很奇怪?隻因我並沒使媚術。”


    腦袋“轟”地炸響,紅凝終於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一心想使詐脫身,所以故意作出受迷惑的模樣,卻沒料到對方根本沒有用媚術!


    呆了呆,她身形晃動,遁出門去。


    “長夜寂寞,正好陪你玩玩。”身後傳來陸玖的笑聲.


    時已十六,圓月高掛,如同水銀燈,這本是修行與鬥法的大好時候,方才紅凝正是借著太陰之力偷襲的,然而,月既屬陰,更能助長妖氣。


    陸玖挑眉:“怎的不逃了?”


    紅凝盡量冷靜:“逃有用?”


    陸玖笑道:“你還不算太笨,有什麽本事,盡管使出來讓我瞧瞧。”


    紅凝避免不去看他的眼睛:“你真不肯放過我?”


    有時候東西不在好,而是在於得到得不到,陸玖貴為北界狐族公子,長相身份無一不是上乘,外加高明的媚術,對付女人哪有不手到擒來的,北界王的縱容更是助長了驕子之氣,就連賀蘭雪也不敢過分要求,如今紅凝曾令他吃過大虧不說,還絲毫不買帳,未免惹他性起,非要弄上手不可。


    他緩步上前:“怎麽樣,求我放過你?”


    紅凝握拳,淡淡道:“我聽說北界族規很嚴。”


    陸玖臉色變了變,很快又不在意:“不過玩玩,並未動情,於修行無妨,父王豈會當真把我怎樣。”


    茶花落在對方手上,紅凝自知在劫難逃,卻也不甘心受他擺布,於是伸手自頭上拔出發簪,默默念訣,然後迎風一抖,小小發簪瞬間竟化作了一柄寒光閃閃的青鋒劍——這正是文信生前所用的武器,雖說近年他隻清靜修行,但年輕時也曾遊走四方,不知多少作惡的妖鬼被斬於劍下,因此煞氣極重,尋常妖怪見之膽寒,威力不可小覷,如今正好被紅凝煉作護身法寶。


    陸玖饒有興味打量那劍:“好劍,但用它對付我還差得遠。”


    “差不差,試過才知道。”紅凝冷哼,雙手高舉長劍過頭頂,口裏念訣,那劍乍得太陰之威相助,一時光華大盛,淩空朝陸玖削去。


    “倒有幾分能耐。”陸玖不慌不忙揮袖,一道綠光驟然亮起,劃過半空,蛇一般纏上劍鋒,與之相抗。


    熾熱感迅速從劍上傳來,燙得紅凝手一鬆,接著她隻覺得整個人都在燃燒,心上陣陣疼痛,劍尖光芒漸黯,法力受製,再難進攻。


    見她不肯棄劍,陸玖意外,輕哼:“看你倔到幾時。”


    劍鋒顫抖,紅凝來了橫勁,全神念訣。


    陸玖笑道:“三味真火乃是噬心之火,你不怕?”


    實力懸殊顯而易見,紅凝已經沒有精神回答他,三味真火能令凡人灰飛煙滅,她當然明白其中厲害,隻不過料定他不會下殺手,才敢冒險硬撐,拖延時間,但由於平日不擅術法,如今全力以赴,很快就難以支撐,額上滲出汗水。


    陸玖閃身至她身旁,撤了法力,笑道:“罷了,你鬥不過我的,不若乖乖地……”


    話音未落,紅凝忽然側臉,張口,一股血箭噴到他身上。


    陸玖尚未反應過來,隻覺得有什麽東西重重擊在胸口,猶如千斤巨石,幾乎讓他暈厥,同時渾身奇痛無比,十分難耐。


    一粒木珠滾落地上,閃閃發亮。


    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陸玖後退,怒極反笑:“好好,你膽子不小!”


    心血耗損,紅凝也後退幾步,勉強站穩。九尾狐族最難對付,桃木蘸心血方能逼其現形,雖說她法力不繼,但如今正值月圓時分,正好助長了威力,加上陸玖本身全無防備,竟真讓她偷襲得手。


    眨眼工夫,陸玖已現出原形,十指生出銀色長甲,身後五條長長的蓬鬆的雪尾搖擺,獸性也隨之起來,目露凶光:“自尋死路!”


    一團綠幽幽的火光亮起。


    紅凝失色,整個人僵在原地。照理說,妖怪被迫現原形,法力就會大打折扣,對付起來便容易多了,她哪裏料到九尾狐族會這般厲害,現了原形還能動用三味真火,如今激怒他,別說性命,恐怕連魂魄都難保全!


    修煉兩千年,頭一次被人逼出原形,陸玖怎咽得下這口惡氣,長長指甲挑著那團火,毫不遲疑彈出去。


    今日真要落個灰飛煙滅的下場?紅凝驚恐,全然忘了閃避,心中盡是絕望。


    “紅凝!”急怒聲中滿是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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