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讓人做夢的水


    廳上設著張小桌,桌上有張棋盤,盤內黑白子分明,各占半壁江山,戰況似乎很激烈,然而下棋的人卻隻有一個,身著青衣,頭戴黑紗鬥笠,看不清他的麵容。


    “主公。”有人快步走上來。


    他仿佛沒聽見,繼續拈起一粒白子,毫不猶豫地落下。


    那人會意,彎腰附到他耳畔,輕聲說了幾句話。


    動作微微一頓,很快又恢複鎮定,黑紗下看不見表情,他仍是麵朝棋盤,平靜的聲音裏透出一絲滿意:“做得好。”


    “主公,現在怎麽辦?”


    他沒有回答,右手緩緩從缽裏拾起一粒黑子,那隻手雖已不像年輕人的手,卻仍舊保養得很好,皮膚幹淨白皙。


    “這幾年千手教總壞我的事,我隻道也是為了那件東西,想不到竟是如此。”


    “金還來為何要幫他?”


    他長歎一聲,丟下棋子,轉向身邊的人:“你的人已在江家監視五年,可曾看出一絲破綻?我早說過,一個人能沒用到那種地步,也是本事。”


    那人忙道:“主公說的是,是我們眼錯小看了他,想不到他竟這般沉得住氣,除了青樓賭場,從未去別的地方,這兩處我們也都派人查過,無甚發現,因此才被他這模樣瞞過了。”


    “你且下去,叫他們繼續跟著。”


    那人猶豫:“如今既已知道,又有水城主相助,主公何不動手……”


    “把他抓來逼供?”他冷笑,“這種事你幹得也不少,可曾問出什麽來,我以為你已學聰明了些。”


    那人臉色微變,急忙垂首:“屬下愚昧,主公教訓的是。”


    “若果真這般容易,我又何必等到現在,”他側過身,聲音頓顯嚴厲,“傳令下去,沒我的吩咐,誰也不得擅動。”


    那人躬身應下:“是。”.


    城外山腳,路口邊長著一棵高大茂盛的老槐,槐花開了滿樹,黃黃白白煞是好看。


    樹下有兩個男人,一個站著,另一個卻是倒掛在樹枝上,實在叫人難以置信,那麽細的樹枝,居然能承受一個大男人的重量,而且那人腳尖勾著樹枝,身體還在悠悠地搖擺,他似乎覺得這樣很好玩。


    江小湖閉上眼睛,頭疼:“金大教主富甲天下,不就是輸了區區一百萬銀子麽,麻煩別總在我麵前晃來晃去行不行,我的眼睛都看花了。”


    金還來不搭理。


    江小湖靠在樹上,望望四周:“其實讓他們跟著也無妨,反正都跟了這許多年,如今突然甩掉,倒有點不習慣了。”


    “我不喜歡被人瞧見。”


    “小偷的毛病。”


    金還來冷笑:“我寧可當小偷,也不要做窮小子,至少小偷有錢,小偷比窮小子過得快活多了,你肯定是在妒忌。”


    江小湖仰頭:“我用得著妒忌你?至少,窮小子不用擔心銀子太多沒處藏。”


    金還來失笑:“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江小湖沉默。


    金還來歎了口氣,移開話題:“你老婆呢?”


    江小湖苦笑:“辦事去了。”


    “麻煩不少,”金還來停止晃動,拿手摸摸額頭,覺得有趣,“聽你說來,她好象還真對你不錯。”


    江小湖笑笑:“是真的,還是太舍得?”


    金還來不理他:“你既已認定,何必問我。”


    江小湖不作聲。


    金還來偏著腦袋仔細瞧了他半晌,倒掛的身體又開始擺動,弧度越來越大,活象在蕩秋千,引得樹葉沙沙作響,槐花簌簌往下掉,待身體蕩起的高度與那根纖細的樹枝平行時,他整個人便如離弦的箭一般竄了出去。


    “本教主不奉陪了,你慢慢想。”.


    雖是深山,道路還算寬闊,依稀可見車輪軋過的痕跡,自天水城神秘崛起之後,城主水風輕便著人開出這條道,主要是往來運送物資方便,不過這也便宜了行人,時常能看見馬車牛車騾子路過,還有人騎著毛驢,路旁設著不少小攤小店,專賣茶水粗食。


    山路上走著兩個人,看模樣是對小夫妻,女的十七八歲模樣,秀麗可愛,開開心心地走在前麵,輕盈得如同一隻蝴蝶,不時還順手從路旁拉兩朵野花拿在手裏把玩;男的看上去倒也俊美,隻不過此刻卻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磨磨蹭蹭跟在後麵,口裏不住地唉聲歎氣,還不停地嘀咕。


    “小湖,你走快些啦!”蘭大小姐扯下朵野花插在鬢上,停住腳,回頭催他。


    “我走不動了。”江小湖叫苦。


    “不行,”蘭大小姐急了,拖著他走,“我們要快些想法子進去,這次金秋會一定很熱鬧,聽說我爹爹也接到了帖子呢。”


    原來天水城每年收獲早稻,水風輕必會設下金秋會,慰勞城民的同時,也宴請四方朋友同樂,凡江南有名人物皆以收到帖子為榮,據說這次接到請貼的一共有六十多位,其中還包括秘密的朝廷官員,而金秋會前夕,天水城自會派馬車上門接人。


    江小湖歎氣:“可是老婆,他又沒請你,你跑去做什麽?”


    “沒有請柬就不能去嗎,”蘭大小姐瞪他,接著又兩眼彎彎,恢複喜悅,“聽說每年水城主都會到場主持,我想看看他。”


    江小湖不解:“看他做什麽。”


    蘭大小姐認真地想了想:“天水劍法很厲害的,聽說水城主還很年輕,長得也俊,不過若真是這樣,又怎麽會二十幾歲還不娶妻呢,所以我想去瞧瞧他。”


    江小湖瞪了她半日,喃喃嘀咕:“老婆,你忘了你已經嫁人了,人家娶沒娶老婆,關你什麽事。”.


    旁邊,一輛外表普通的馬車咯吱咯吱路過,車夫是個四十來歲的麻衣漢子,粗著喉嚨高聲吆喝,夫妻二人慌忙讓到路旁。


    “你爹爹接到帖子,也去麽?”


    “我爹爹早已不問江湖事,他老人家愛靜,怕是不會去的,”蘭大小姐泄氣,又催促他,“再磨蹭的話天黑就進不去啦,明日晚上就是金秋會,天黑前我們一定要想法子混進城去。”


    江小湖沒好氣:“你知道天水城在哪?”


    蘭大小姐尋思:“聽說入口就在這山裏。”


    自天水城傳出江湖,這個名字幾乎隻在人們的流言中出現,親眼見過它的人並不多,去過的人更是寥寥無幾,有人說它在地底下,有人卻說在半空中,還有人說,天水城其實和外頭沒什麽兩樣,良田美池,車馬店鋪,男耕女織,儼然是個世外桃源……種種說法傳得神乎其神,無疑又為它增添了幾分神秘,而真正去過那裏的人大多緘口不談,城裏的百姓和外界極少往來,一應商貨物資都有專人負責運送。


    望著遠去的馬車,蘭大小姐呆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悄聲道:“你看那個車夫身手不錯,一定是練過武的,有這樣的車夫,裏麵坐的人肯定不簡單,他沒事往這山裏跑什麽,很可能就是天水城派人接來的哪個大俠,我們跟著他們走就行啦。”


    江小湖不語,又恢複垂頭喪氣的模樣.


    馬車走走停停,不時在路旁那些小店小攤門口停下,每次車上下來的都隻有一個人,身穿墨綠色衣袍,與麻衣車夫一道進門去歇息,估計是喝些茶水用些點心,不多時又出門上車起程。


    二人遠遠跟在後麵。


    江小湖好奇:“老婆知道他是誰麽?”


    蘭大小姐努力想了許久,搖頭:“不認識,爹爹不理江湖上的事,平日拜訪的客人不多,我也沒大出門的。”


    江小湖“哦”了一聲,見那二人從店裏出來,忙招呼:“老婆,他們又要走了。”


    “快跟上。”.


    馬車已停了七八次,而車上那人每次進店都歇不到半盞茶工夫,就又上路了,這樣走走停停,簡直就像是在山裏打轉,為了見到偶像,蘭大小姐不辭辛苦,拉著江小湖追趕馬車,小夫妻二人累得滿頭大汗。


    “我走不動啦,”江小湖遙指馬車,苦著臉,“老婆,還要跟?”


    蘭大小姐望著馬車愣了半晌,突然跺了下腳,失聲:“上當啦!”


    “怎麽上當?”


    “車上的人在中途已經被換過了!”


    “換?”


    “對,車夫雖然沒變,但裏麵的人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了,”蘭大小姐扯著他就往回走,“天水城的人辦事謹慎,他們故意停車歇息這麽多次,其實是怕人跟蹤,在這裏兜圈子,車上的客人不知在哪個店裏就已經被換過了,上麵那個多半是前來接應的人假扮的,再跟下去,他們肯定會順原路出山。”


    二人匆匆往回走,果然不多時,那輛馬車又順原路折了回來,看架勢真的要出山.


    計劃十分周詳,一邊派車去接客人,另一邊派人等著接應,不知不覺中客人就被調包,馬車卻還帶著那些笨蛋在山裏亂轉,說不定真正的客人早就已經在天水城裏了。


    “我們真笨,被騙了這麽久。”蘭大小姐泄氣地坐在路旁發呆,馬車一路停了那麽多次,人到底是在哪個店被換掉的?總不能挨個挨個去盤查吧,若驚動那些接應的,還怎麽混進去?


    “老婆,我們回去吧。”江小湖勸她。


    “可我想去天水城,我還沒見過水城主的,”蘭大小姐捶著腿,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幾乎快哭了,“我的腳好象磨破啦。”


    江小湖沉默半日,突然伸手拉起她,朝前麵一家小店走。


    “帶自己老婆去瞧別的男人,世上哪有我這麽好的夫君。”苦笑.


    小店倚山,半被叢林遮掩,土牆茅簷,十分簡陋,隻有小小兩間房,門口擺著小火爐子,一個十來歲的紅衣小孩正在煽火煮茶,店主是個瘦瘦的老頭,背已有些佝僂,見有客來,不由喜悅,急忙陪笑招呼二人坐下,紅衣小孩也起身幫忙,端茶遞水,十分懂事勤快。


    老頭顫巍巍地將一小碟鹹菜蘿卜擺到桌子上:“小店粗陋,隻有米飯鹹菜,白麵饃也還好,兩位客官且將就吧。”


    蘭大小姐有點莫名,江小湖已伸手推開碟子:“我們不吃點心,隻想找你老人家討些水喝。”


    老頭微愣:“小店有茶,不要錢的。”


    “我們不喝茶。”


    “客官想喝什麽水?”


    “白水。”


    老頭眯著眼打量二人,露出為難之色:“二位客官麵生,想必不知道規矩吧,小店的茶雖不要錢,白水卻是貴得很。”


    江小湖點頭:“二兩金子一碗,夠不夠?”


    “夠了夠了,原來是熟客!”老頭大喜,連連點頭,吩咐身邊的小孩子,“林兒,快給客官倒兩碗白水來!”


    區區一碗白水,哪裏喝不到,居然要賣二兩金子!蘭大小姐也知道此事蹊蹺,悄悄扯江小湖,雖有疑惑無數,卻又不好當著別人的麵開口問。


    小孩子手腳伶俐,轉眼,兩碗白水已擺在麵前。


    老頭看著二人笑道:“這麽金貴的水隻小店才有,味道好得很,還能催人做夢,兩位客官既花了大價錢,千萬記得要喝完,不然就沒什麽好夢做了,望二位夢裏辦事順利,早些醒來吃點心。”


    蘭大小姐看看麵前那碗水,猶豫,轉臉望江小湖。


    江小湖歎氣:“想去就喝吧,老婆。”


    蘭大小姐這才放下心,想了想,捧起來慢慢喝完,見她喝了,江小湖隻得跟著端起自己那碗,一飲而盡。


    片刻工夫,困意如潮水般襲卷而來。


    江小湖打個嗬欠,伸手抱住她:“老婆,睡覺了。”


    “你不許放手。”懷抱十分寬闊舒服,帶著熟悉的味道,蘭大小姐已有些恍惚,含糊著吩咐一聲,乖乖地趴在他懷裏睡去。


    第十六章水底下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隱約有淙淙的水聲,蘭大小姐迷迷糊糊醒來,睜開眼,發現四周漆黑的一團,什麽也看不見。


    “小湖!小湖!”


    “老婆?”聲音就在耳邊,睡意朦朧。


    蘭大小姐放下心,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暖暖的懷抱裏,一雙有力的手臂從身後將她整個人摟住。


    她拍拍那手臂,悄聲叫:“小湖你快看看,這是怎麽回事?”


    江小湖鬆開一隻手,揉眼:“這……是哪裏?”


    “你忘啦!”蘭大小姐嗔道,“方才我們喝了一碗白水,就被送到這兒來了,這不是你的主意嗎?”


    江小湖怔了怔:“對呀!他說喝了那水就要做夢,我們在做夢呢。”


    “胡說,我們怎麽會夢到一起?”


    “我們是夫妻,當然會夢到一起。”


    蘭大小姐忍不住笑起來:“這麽說,你是夢到我啦?”


    “當然,你是我老婆,我不夢你夢誰,”江小湖振振有辭,“你看現在,你不是也夢到我了嗎?”


    “我才不信,這不是夢。”


    “若不是在夢裏,我們怎會看不見東西?”


    “可能是晚上啊。”


    “老婆你餓了沒?”


    “……沒。”


    “那現在肯定還沒到晚上。”


    “反正我不信,你看我們這麽清醒,哪裏像做夢了。”


    見她還是不信,江小湖想了想:“我有個法子,可以知道是不是在做夢。”


    蘭大小姐奇怪:“什麽法子?”


    江小湖咳嗽一聲,抱著她一本正經道:“聽說夢裏做什麽都可以,別人是感覺不到的,老婆,要不我親你一下試試?”


    “真的?”蘭大小姐笑起來,“可我也知道一個法子呢。”


    “什麽法子?”


    “聽說做夢不會痛,你看痛不痛?”狠狠擰了下那隻手臂。


    “老婆饒命!痛,痛哇——”


    “是不是做夢?”


    “不是不是……”.


    不明的現狀還是讓二人緊張,在黑暗中鬧了一陣,也就安靜下來了。


    蘭大小姐原本就有點怕黑,整個身子幾乎都縮在江小湖懷裏,放低聲音:“小湖,他們這是在送我們進城嗎?”


    “應該是。”


    “你怎麽知道那個店有古怪?”


    江小湖歎氣:“你忘了,我有個小偷朋友。”


    “金還來?”蘭大小姐恍然,“千手教消息最靈通,金教主和水城主是死對頭,難怪他知道進天水城的法子。”


    江小湖點頭解釋:“方才那是天水城的接頭暗號,求見水風輕用的,知道的人極少,老金隻告訴我說喝了那水,就能到天水城。”


    “原來是這樣啊,”蘭大小姐點頭,突然冷哼一聲,直起身,“你早已知道怎麽去天水城,卻還故意看著我跟馬車跑,恩?”


    江小湖抖了抖,嘀咕:“你是我老婆,見水風輕做什麽。”


    “你說什麽?”


    “沒。”


    蘭大小姐哼一聲就不再理會了,側耳半日,突然興奮起來,伸手拉他:“你知道我們這是在哪裏麽?”


    江小湖沒好氣:“我怎麽知道。”


    “我知道,”蘭大小姐抓住他的手,“我們在船上。”.


    四周一片黑暗,不透半點光線,伸手不見五指,二人互相攙扶著摸索,很快摸到了艙壁,叩上去“邦邦”作響,應該是由十分堅實的木板做成,然而艙裏的空氣卻並不太沉悶,可見是專門設了氣孔的,而且還設置得很巧妙。


    “看,真的在船上!”蘭大小姐大喜,附到他耳畔,“天水城的入口一定跟水有關,那附近可能有河。”


    江小湖想了想:“的確有條河,但那河天天有人進出,入口若真在河裏,怎會沒人發現?”


    “笨!肯定在河邊隱秘的地方,”蘭大小姐口裏嬌嗔,一邊沿著艙壁摸索,“不知道門在哪裏……”


    話沒說完,腳底突然劇烈地搖晃了兩下,緊接著仿佛踩空一般,船艙竟然開始往下沉,驟然間失重的感覺讓二人嚇了一跳。


    水聲越來越大,在耳畔轟轟作響,下降的速度仍然沒有停止。


    江小湖驚慌:“老婆,船要沉了!”


    難道天水城的人已經發現二人的身份了?蘭大小姐呆了半晌,喜道:“小湖別怕,你看根本沒有水進來,他們不會害我們。”


    經她這麽一說,江小湖也鎮定了些,摸摸艙壁:“分明是在往水底下沉,怎會沒水進來,這船能避水?”


    蘭大小姐不答,也暗暗吃驚。


    傳說中的天水城難道在水底下?.


    漸漸的,水聲開始變小,大約在心裏數到十的時候,下沉的感覺完全消失,二人回過神,同時鬆了口氣,蘭大小姐將耳朵緊緊貼在艙壁上,隻聽到依稀有搖櫓的聲音,這船竟似在水底穿梭行走,艙裏二人就像是被裝在一個密封的匣子裏。


    江小湖顯然有同樣的疑惑:“老婆,我們這是在水裏?”


    蘭大小姐喃喃道:“水底怎能行船?何況外頭好象還有人在撐船呢……”


    再過不到一盞茶工夫,船身輕微地晃了下,仿佛停了下來,外麵隱約響起人聲,緊接著“砰”地一聲,艙門被打開了。


    “天水城已到,二位貴客請出來吧。”


    突如其來的光線十分刺眼,讓人很不適應,隨之而入的還有一片嘈雜聲,蘭大小姐抬頭擋住眼睛,心想這船上除了自己和江小湖,果然還有別人。


    “走吧老婆。”江小湖拉著她鑽出艙外.


    不出所料,二人乘坐的果然是艘小船,整條船呈黑褐色,紋理細密,船身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在陽光下透著如水如墨般的光澤,竟是由十分珍貴稀罕的烏木製成,此刻正泊在河畔的碼頭上,船沿與碼頭之間搭著塊跳板。


    剛才下沉的感覺是千真萬確的,但水底怎會又冒出一條河來?蘭大小姐驚詫不已。


    然而更令人吃驚的事還在後麵。


    夕陽斜斜,河麵上浮光躍金,河岸竟有樓舍無數,或低簷灰瓦,或紅牆碧瓦,其中酒旗招展,許多衣著各異的人當街行走,歌聲鑼聲吆喝叫賣聲等許多聲音交織在一起,不絕於耳,一派熱鬧景象,儼然是座繁盛的小城。


    這就是天水城?二人眼瞪著眼,幾乎不敢相信。


    “接待不周,怠慢之處,還望二位多多見諒。”聲音低沉,卻十分客氣有禮,蘭大小姐回神,發現艙門旁邊站著兩個青衣大漢,皆束著白腰帶,舉止規矩,神態謙遜,卻掩飾不住目中炯炯的神采,顯然都是一流的高手,再細細觀察,那兩雙手略有些粗糙,衣衫下擺還帶著幾處水跡,估計是濺上去的,看樣子他們正是方才撐船的人,負責接送客人進城。


    蘭大小姐踏上跳板,回身拉發呆的江小湖:“走啦。”


    碼頭上已站著個人,大約三十來歲左右,藍衫白麵,頭上束著白色發帶,溫和的笑容十分親切,仿佛早已在這裏等著二人似的:“貴客駕臨,在下已恭候多時,請。”


    蘭大小姐與江小湖互視一眼,點頭跟上去.


    除了進城的法子有些古怪,天水城看起來並沒有傳說中那麽神秘,一路上是極普通的大街小巷,但見商市青樓林立,店鋪儼然,百姓往來不絕,另有流水從城間穿過,橋頭攤陳擔賣,氣象與外頭城池一般無二,算來江湖上種種關於天水城的傳說,什麽在地底下,什麽世外桃源等等,也並非全是空穴來風。


    藍衫人一麵引著二人朝前走,一麵問:“聽說二位想求見水城主?”


    見水風輕?蘭大小姐與江小湖皆暗叫不妙,那接頭暗號是求見水風輕用的,本想混進來玩玩罷了,誰知道天水城對進出的客人控製得這麽嚴格,根本不讓隨意行走,若真被他帶去見水風輕,冒牌身份豈不就穿了,現在溜走則更不可取,天水城高手如雲,光看剛才那兩個大漢就知道,這藍衫人估計也是個深藏不露的。


    江小湖緊張:“老婆……”


    如今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蘭大小姐捏捏他的手,示意不要緊張,緊接著衝藍衫人甜甜一笑:“是啊,有勞大哥帶路。”


    藍衫人忙放緩腳步,頷首:“來者皆是客,兩位既是水城主的朋友,何必見外。”


    蘭大小姐眨眼:“你怎麽知道我們是水城主的朋友?”


    藍衫人笑道:“恕在下直言,這天水城豈是人人進得來的,外頭既答應送二位進來,想必二位身份已是不一般。”


    蘭大小姐笑:“是嗎,我們也隻是與水城主有一麵之緣罷了。”


    確認麵前兩人身份果然不一般,藍衫人陪笑兩句,繼續領著二人往前走,旁邊江小湖卻哭笑不得,趁他不留意,迅速湊到蘭大小姐耳邊:“老婆,你幾時與水城主有一麵之緣了?”


    蘭大小姐瞪他,悄聲道:“反正明日金秋會上咱們就要見到他啦,不是一麵之緣是什麽!”


    江小湖噎了噎:“有道理,老婆真聰明!”


    說話間,三人已穿過大街,拐進一條很不起眼的小巷。


    真要被帶去見水風輕了?到時候天水城發現奸細,事情可就大了,蘭大小姐心裏著急,卻也沒別的法子,隻得硬著頭皮跟在後麵,暗暗尋思脫身之計.


    巷子裏隻有一戶人家,極普通的黑漆木門,有喧鬧聲從牆裏傳出,藍衫人領著二人在門前停下,伸手重重叩了三下,再輕輕叩了兩下。


    水風輕住在這種地方?蘭大小姐大為疑惑,又怕被識破身份,緊緊抓著江小湖的手不放。


    須臾,門開了。


    開門的是個黑胖大漢,一見藍衫人立即笑道:“大哥來了?”


    藍衫人點頭,放低聲音:“這兩位都是水城主的朋友,想是有要事求見水城主。”


    黑胖大漢聞言,立即將三人讓進門。


    門內是個普通的四合院,院子裏擺著張大木桌,五六個人正圍在一起賭錢,衣著打扮和黑胖大漢差不多,皆束著白腰帶,此刻眾人賭得興起,“大大小小”吆喝不絕,鬧哄哄的,坐莊的是個滿臉胡子的瘦漢,正得意洋洋地撒著骰子,一雙靈活的眼珠子轉來轉去,瞧見蘭大小姐,更加兩眼發亮。


    見到手下這般情景,藍衫人皺眉,臉色有些難看,先前開門那黑胖大漢見勢不對,忙高聲叫:“都過來都過來,大哥帶貴客來了!”


    賭錢的人聞言立即安靜,不敢作聲,那坐莊的瘦漢迅速抓起碗裏的骰子收入懷中,規規矩矩地隨眾人上來招呼。


    藍衫人指著江小湖二人簡單介紹了兩句,隨即回身笑道:“兄弟們不成體統,讓兩位笑話了。”


    聽說是城主貴客,眾人更加不敢怠慢,紛紛抱拳見禮,口裏說著“慚愧”“怠慢”之語,坐莊的瘦漢也陪笑:“我等平日裏也不賭的,隻是看今日閑著無事,玩兩局做耍罷了。”


    江小湖不語,蘭大小姐倒明白其中意思,估計他們聽說二人是城主的朋友,怕水風輕知道他們玩忽職守見責吧,於是笑著客氣了幾句。


    藍衫人鬆了口氣,含笑轉向眾人:“兩位貴客是來求見水城主的,何等身份,豈會當真與你們計較,如今正事要緊。”


    那瘦漢目光一閃,哈腰上前:“水城主近日忙著舉辦金秋會,也不知在不在,若是兩位有要事,不妨將書信交給小人呈上去。”


    兩手空空,哪能臨時造封書信出來,為免身份被識破,蘭大小姐隻得硬著頭皮答:“此事機密,需要麵見水城主商量,不知大哥能否幫忙引見一下?”


    藍衫人笑:“兩位既是城主的朋友,自然無妨,但明日便是金秋會,在下也吃不準他幾時有空,先叫兄弟帶你們去看看吧。”


    蘭大小姐點頭:“有勞大哥。”


    估計是賭錢怕被責罰,不等藍衫人吩咐,瘦漢立即自告奮勇道:“大哥放心,就讓小的送兩位貴客去吧。”


    藍衫人想了想:“也好,就叫陸三去吧,休要怠慢客人。”


    瘦漢大喜,立即躬腰說聲“請”,便領著二人出了院門,剛走出沒幾步,院子裏便傳來藍衫人嚴厲的責斥聲.


    滿臉胡子的瘦漢名叫陸三,雖然人長得難看了些,口才卻極好,很是健談,一路上介紹這介紹那,全不顧二人心中的煩悶。


    蘭大小姐暗自著急,轉臉卻見江小湖神色古怪,不由好奇地拉拉他,悄聲問:“小湖,我們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我們真要跟他去見水風輕?”急。


    江小湖似笑非笑:“老婆不是專程來見他的麽。”


    仰慕是一回事,被當成奸細抓到又是一回事了,蘭大小姐賭氣哼一聲,不再理他,看著前麵那個瘦漢,心下暗自盤算,不知這人武功如何,如今也隻有冒險瞅個機會製住他再說,否則到地方就來不及了。


    正思索間,瘦漢領著二人走上一條荒僻的小徑,夾道是密密的樹林。


    堂堂天水城主竟會住在這麽偏僻的地方?蘭大小姐越發詫異,隨即一陣喜悅湧上心頭,不管怎樣,周圍人越少越好,這可是個絕佳的脫身機會!


    來不及考慮許多,她毫不猶豫,纖手一伸,閃電般襲向瘦漢腰上的大穴。


    一聲冷笑。


    瘦漢竟似早有準備,身形一晃便站在了一丈開外,然後緩緩轉身,目中光芒閃動:“早看出你們不對了,你們究竟是誰,竟敢來天水城撒野,好大的膽子!”


    蘭大小姐冷汗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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