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神色痛苦狀,汗流兩頰,滿眼視線模糊,四肢顫抖,一時竟不能作答。


    中年男子見狀對孫公子笑道:“孫公子,我隻是個打鐵的,又不會治病救人,你這有點病急亂投醫了。”


    孫公子皺著眉頭,眼前這位老神仙的狀況不太對呀。


    “張大哥說笑了,什麽治病救人,這是位老神仙,他有事找你,估計是一樁天大福緣,張大哥千萬好自對待,莫要錯過了!”,孫公子淡淡說道。


    “哦?神仙?我有啥福份能碰見神仙?”,看著二樓賓客戰戰栗栗的樣子,中年男子對瘦弱少年笑了笑,繼而問道:“這老神仙看上去好像挺難受的樣子,孫公子,你不會被忽悠了吧?”


    “張大哥,不得對老神仙無禮!”,孫公子斥聲道。


    老者這時感覺壓力漸輕,連忙開口說道:“無妨,無妨。”,笑話,天知道惹上多大的麻煩了,如今明顯是有人放過自己一馬,還敢不知好歹?


    老者對著中年男子笑道:“這魚叉是您的?”


    “您?”,孫公子有些不解,這老神仙對鐵匠怎麽用上了敬稱?


    “我呀,這在外麵偶然看到那小友拿著一把魚叉,與我貧苦時家父打造的魚叉一模一樣,未免有些睹物思人,所以來此想請先生為我打造一把,也好有個念想。”,老者誠懇說道。


    這老仙師不是蛇妖的主人嗎?不是想殺人盈城,把千百條性命當做遊戲麽?


    一旁的孫公子有些發懵。


    中年男子聽完後,摸了摸下巴,也是誠懇的說道:“老先生,這你就說錯了,我又不是你爹,怎麽打出的魚叉能跟你爹打的一模一樣呢?”


    在場的眾人聽到後都為鐵匠捏了一把汗,生怕下一刻男子腦袋瓜子就被老者擰下來。


    有這麽說話的?你麵前的可是那動輒就要打殺人命的妖人啊。


    董難言想去提醒一下鐵匠大叔,但是卻被許渝拉住,示意先不要妄動。


    不曾想,接下來的一幕,讓眾人瞠目結舌。


    老者聞言後,不曾動怒,反而望著張鐵匠的臉色上隱隱帶著一絲追憶,動情沉聲道:“我幼時家裏窮,嚐嚐遭人淩辱,母親更是走的早,隻能跟父親相依為命,父親是個漁夫,靠著捕魚為業,後來有一天不幸葬身在風浪中,留給我的,就隻有家中的這一把魚叉了。”


    老者越說越激動,竟是聲淚俱下,“後來機緣際會之下,我踏上了修行路,但忘不了過往,不惜修行前路無望,也要尋找父親,我算到家父已轉世兩次,如今冥冥指引之下,您打造的魚叉,跟我老父親留給我的一模一樣,所以,你定是與我父親有莫大淵源啊。”


    雲層上,六道盤膝而坐的身影微微顫抖,鷹鉤鼻老者不由自主的說道:“人才呀!”。


    威猛老者強忍著伸手摁死下方這個胡言亂語之人的衝動,甚至此時威猛老者忍不住想罵娘,這鐵匠是你爹這輩子轉世?你爹就是幾輩子積德修行,造化天地,也沒這投胎的好去處呀!


    酒樓二層靜悄悄的,眾人都目瞪口呆,前街的張鐵匠是這殺人不眨眼的妖人的...爹?


    許渝輕聲對著離樓梯最近的董難言問道:“他說什麽?”


    不是許渝沒聽清,剛才那老者說的聲淚俱下,好像生怕別人聽不見似得,她隻是有些不敢相信,想再確認一下。


    “他說,好像鐵匠大叔,是他爹...”董難言說道。


    中年男子哭笑不得,“老人家,你可莫要胡說,我還沒成家呢,可沒你這樣的便宜兒子。”


    眾人一陣無言,這鐵匠,可真是不會說話。


    老者一把鼻涕一把淚,正要開口說話時,中年男子輕輕一瞥,恍惚間,仿佛時間倒轉,聲淚俱下的老者發現他已不在酒樓中,竟是身處他以前的歲月裏!


    老者以旁觀者的身份再一次經曆以前的往事,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卻因家貧無法請郎中,害的雙親早逝,運氣好的他,僥幸走上了修行路,苦修半個甲子,在一處福地得到一件寶物,修行有望更上一層樓,占據靈氣匯聚之地,布置陣法,想要尋找轉世雙親,不料被紫雲山前來奪寶,毀了陣法不說,從此更是如喪家之犬,還連累了身邊許多朋友,尋親之路被阻,朋友因他而死,紫雲山欺人太甚!這才有了喪心病狂的屠山一事。


    重新經曆這一幕幕的老者站在山崖上仰天怒喝,“是我看走眼了,惹上了你,你要殺便殺,這樣賣弄神通折磨我算什麽前輩高人,給我一個痛快的!”


    老者身旁,草木瘋長中化作一對男女,衣著樸素,女人肚子微微隆起,男子扶著女人笑著說道:“以後,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有出息”,女子麵色微白,但是滿臉幸福神色,輕聲對男子說道:“哪能人人都出息啊,平安健康,做個心地善良的人,平凡點,也好”


    男子笑著點點頭。


    老者呆呆的望著身旁男女,伸出幹枯的手掌,淚流滿麵,清風吹來,草木飄散,老者喃喃道:“娘,不是我不想做那好人,是好人不好做,好人總是不得好報啊。”


    修行後,他何曾做過那些傷天害理,打殺人命的惡事?本本分分的埋頭苦修,換來的卻是親朋好友因他死盡!


    老實本分有什麽用?被人欺嗎?


    既然做個好人要經受這些,何不做個惡人,隨心所欲。


    清風拂麵,有一雙玉手輕輕撫摸老者的臉頰,老者怔怔出神,然後趕緊低下頭,不想讓女子看到他現在這幅模樣。


    女子抬起老者下巴,直視著老者,輕聲道:“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老者無語凝噎。


    山上白雲匯聚,老者走出山洞後所做的一件件事在天上顯現。


    女子看著天空失神許久,對著老者輕柔開口:“當時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是希望你變成這個樣子。”


    女子握住老者的手,身形如流沙般從老者眼前飄散,“不要變成你厭惡的人,你錯了。”


    老者瘋狂的揮舞著雙手,抓著消散的流沙,“不要走,不要走”。


    流沙散盡,終是沒有握住。


    老者瘋瘋癲癲,癱倒在地,閉上雙眼,淚流滿麵。


    “我錯了?”


    等到老者睜開眼睛時,身前中年男子與他擦身而過,走到瘦弱少年身旁,伸出手,笑道:“走,回鋪子。”


    當夜,整個酒樓一二層人去樓空,一樓的賓客笑著走出門,孩童們欣喜雀躍,說是見著


    真神仙了,大人們則是說離南鎮有福,從此有神仙坐鎮,風調雨順嘍。


    二樓的賓客臉色則不是太好,跪地求饒不說,原來這隻是老神仙的一種試探,這回好了,被老神仙嗬斥一番,估計給老神仙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一些投機取巧之輩甚至已經在想著如何彌補了,畢竟老神仙親口說坐鎮小鎮,保一方水土,不跟他打好關係怎麽發展下去?


    許渝等人則是被老神仙誇讚了一番,什麽臨危不懼的好詞都用上了,老神仙說以後就在這說書樓定居了,不知道許掌櫃願不願意收留,然後扔給了許渝一個鼓鼓的錢袋子,許渝哪敢收下,老神仙就笑道:“就當今晚多有得罪了。”


    許渝指了指樓上,老神仙笑道:“不用擔心,我去解決。”


    走上三樓,遍體鱗傷的漢子二人,奄奄一息的文國師,站立不動的三具傀儡,僅剩一隻胳膊的宗姓老者,殺氣騰騰的劉師兄,倚牆而坐的曹師妹。


    老者望了望眾人,最後視線停留在遍體鱗傷的兩個漢子身上,緩緩道:“出身卑微卻不忘卑微,舍生取義,老夫自歎不如。”


    從懷中掏出兩瓷瓶,扔在漢子身前,老者解釋道:“這是紫雲山的煉體寶藥,一個外用壯骨,一個內服強神,最適合你們這種武夫,權當聊表今日歉意。”


    不等漢子說話,老者接著向前走去,將一粒丹丸給文秋喂下,待到他清醒,老者答道:“我答應百姓坐鎮此地,以後若是修行中有不懂之處,可以來此,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最後,老者走到曹師妹身旁,眼中複雜,當初結伴的兩三個散修道友也是這般重情重義,可如今早已煙消雲散了。


    伸手將懷中以前視若性命之物的珠子遞給她,老者輕笑道:“臨江宮有福呀,出了你這樣的小仙子,以後行走天下,切記人心難測呀。”


    老者站在劉師兄身前,並未對劉師兄動手,掐指一扣,絲絲鮮血從嘴角溢出,老者頭也不回,對著身後淡淡道:“你紫雲山強取豪奪,殺我道友,毀我修行處,斷我前緣,我滅你山門,煉你等肉身,斷你等來世,如今恩怨已了,塵歸塵土歸土。”


    老者身後,三具偶爾有紫雲從骨骸中顯現出的傀儡逐漸恢複神智,下半身枯骨的屍傀開口作響:“是我紫雲山貪心,有此大難。”


    獨臂獨腿的屍傀歎息著搖搖頭。


    三具屍傀逐漸消散,化作飛灰,消散前,頭插細劍的老者拔劍一擲,細劍貫穿劉師兄胸口後釘在牆上。


    緩緩消散的老者沙啞道:“紫雲山貪心與否,從未對朋友下手。”


    老者讓漢子二人,文秋國師和曹師妹下樓安頓一下,宗姓老者早已被恢複過來的漢子用那把大刀攔腰斬斷。


    等到三樓隻剩下老者一人,想到帶走瘦弱少年的中年男子在自己腦海中留下的三個因果交融的印記,老者百感交集,心悅誠服,不由自主的跪地向著男子離去的方向拜道:“真神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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