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亂世重逢


    溫海目中的情欲迅速掩去,緩緩地將她放下,淡淡地道:“起來吧。”他縱然沒穿外袍,那氣質卻絲毫不減,臉上也恢複了素日的鎮定與冷酷之色。


    眾人不敢起身,當先那人道:“屬下疏忽,中了他們的計,害王爺遇險。近日一路帶人尋找,昨夜才看到沿途記號。得上天護佑,幸得王爺貴體無恙,屬下罪該萬死,求王爺責罰。”


    跟隨他來這裏避難,竟未發現他沿途留過記號,白曉碧更加驚駭,當時他受傷,自己寸步不離跟著照顧,他幾時做的這些?


    溫海沒留意她的神色,皺眉道:“消息傳出去了?”


    那人回道:“並不敢外傳,連王妃也不知。”


    溫海道:“做得好。”


    那人忙道:“屬下分內之事。”


    溫海點頭,“外麵怎樣?”


    那人道:“十日前吳王以清除李氏奸黨為由,突然起事,李家急急調兵護駕,卻不想手底有人早被那邊收買,實力大虧,幾處兵力竟調不動。自鎮國公去世後,朝中大臣們皆搖擺不定,吳王揮兵北上,逼近京城,如今外頭不太平。”


    溫海踱了幾步,轉身看白曉碧,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你先進去歇著,今晚不必做別的事,稍後我自會叫人送飯來。”


    心中早是一片冰涼,白曉碧垂首後退,默然進屋去了。


    她早已看出他並非尋常人,京城有個荒誕的“十王爺”,這裏卻有個真正的十王爺,這不難解釋,顯然是他使的金蟬脫殼之計,使人冒充頂替。那是欺君之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冒這麽大的險,他的秘密太多,綢繆之目的則更可怕。


    出乎意料,溫海不到天黑就回來了,同時還有人搬了些簡單的桌椅之物進房間,接著擺下飯菜,雖說算不上精致,卻比每天吃的野味好多了。


    他打算久住?白曉碧當然不相信。


    溫海揮手命眾侍衛退去。


    房間再次安靜下來,白曉碧看著麵前的人,隻覺得陌生,他已不再是熟悉的師父,而是城府極深能瞞天過海的十王爺,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麽做,索性跪下。


    溫海走到她麵前,“這是在拜師父?”


    白曉碧道:“叩見十王爺。”


    溫海道:“白天不曾見你這麽規矩。”


    那是因為不知道你的身份。白曉碧垂目看著地麵不語。


    “在我跟前不須多禮,照往常那樣就好。”溫海伸手扶起她,走到桌旁坐下,“吃飯了。”


    麵前是許久未曾吃到的精致的飯菜,可不知為何,白曉碧竟提不起半點食欲,默默吃畢,又有人抬了水進來,二人先後洗浴更衣。


    明燈代替火堆,夜似乎又變得冷了些。


    溫海披著寬大的披風,坐在燈下看京城送來的信件,清冷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特別的表情,披風上金光閃閃,更顯出幾分王者的尊貴。


    “師父打算什麽時候出去?”


    “外麵鬧得很,暫且在這裏避一避。”


    白曉碧哦了一聲,“也好。”


    溫海道:“不想出去?”


    白曉碧低聲,“師父會留下來麽?”


    溫海依舊看著手裏的信件,道:“明知故問,過些時候我便帶你出去。”


    白曉碧搖頭道:“我……我想留在這兒。”


    溫海聞言擱了信件,轉臉看她,“留在這兒,天天吃兔子肉?”


    聽出話中嘲諷之意,白曉碧無言。


    “這幾天若非有我在,你當你一個人果真能活下去?靠那些野果?”溫海拉她到懷裏,看著她的眼睛,略帶笑意,“天真的徒弟,你是真的甘心嫁一個山野樵子、種地的村夫,一年到頭為衣食奔忙,卻依舊食不果腹呢,還是想要我在這裏陪你?”


    白曉碧更加羞慚。


    他說的沒錯,她是個年輕女孩子,有著女孩子所有的幻想,之所以會喜歡這樣的生活,是因為身邊有一個優秀的人,那個人能為她擋風擋雨,不愁衣食,而不是平庸無能的山野村夫。可是一個優秀的人,怎會滿足於這種平凡人的日子?貴為王爺,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縱然一時覺得新鮮留下,日子久了也會厭煩。


    都說隱士淡泊,其實女人才是,多數女人都可以因為種種緣故,安於平淡甚至拮據的生活。男人卻不行,他們難以忍受這樣枯燥貧窮的生活,尤其是有野心的男人。


    在燈光下,懷中的小臉顯得更加俏麗,溫海並未掩飾目中情欲,低頭……


    白曉碧有點僵硬,這個懷抱已經不似白天那樣讓她安心,當那手移到腰下時,她終於忍不住逃離他的唇,“師父……”


    “聽話。”他的語氣溫柔,動作卻截然相反。他強製性地讓她跨坐在他身上,一隻手牢地牢圈住她的腰,金紋披風下,另一隻手卻在解自己的腰帶。


    白曉碧急了,“師父!”


    他抬眸,挑眉,“師父?”


    白曉碧別過臉,“王爺。”


    他先是沉了臉,接著低笑,“既知道我是誰,區區民女還想違抗麽?本王便強要了你,你又能如何?”


    平日雖對他存有畏懼之心,卻從未聽他說過這樣無理的話,白曉碧顧不得什麽了,掙紮著,“我雖不想嫁村夫,可也不想入王府,我隻認師父。”


    溫海停了動作看著她,眼睛裏有一絲怒色。


    白曉碧隻咬緊了唇,不肯與他對視。


    許久,溫海忽然推開她,語氣有點冷,“也罷,待你想明白再說。你還小,凡事不能隻憑臆想,須下去仔細琢磨我的話。”


    白曉碧哦了一聲,見衣裳散亂,尷尬之下忙轉移話題,“京城那個十王爺是假的,皇上就不知道?”


    溫海麵不改色,“那人自十六歲起便假扮我,唯獨王妃是皇兄派來的人,我須穩住她,否則難以脫身。”


    白曉碧倒抽了一口冷氣。


    十年前……他竟那麽早就開始計劃了!


    溫海隨手束好腰帶,淡淡地道:“我還有事務處理,你先去睡。”


    七月吳王叛亂,四王爺與李家竭力護駕,無奈事發突然,手底幾名將軍郡守竟借故拒不發兵,叛軍勢如破竹,短短三個月就逼近京師,京城危急,迫在眉睫。


    與此同時,吳王以術士妄議朝政,企圖壞龍脈為由,明裏暗裏大肆捕殺正元會人,正元會會長與幾位長老相繼落網,皆被斬於市。


    戰火未波及之處,也未必安寧,江山之大,無處不受其害。


    街道寬闊平整,兩旁許多店鋪,可以看得出來這原是座繁華的城池,隻可惜店鋪門竟有一大半是關著的,一片狼藉之象。街上的乞丐比路人還多,有氣無力的,麵露凶光的,哭哭啼啼的,夾道坐著倒著不知有多少,時有官兵來踢罵驅趕。城門緊閉,外頭路上更有無數南下逃亡者,扶老攜幼,怨聲載道,因不得入城,男女皆放聲哭泣。


    前日與溫海出來,白曉碧發現外麵的世界竟變了。她從小未經曆過戰亂,此番才知書上說的不假,曆數百姓之苦,莫過於苛政與戰亂。


    溫海將她安排在一家姓遲的富戶家裏住下,隨即匆匆帶著手下離開。


    白曉碧大略猜到他是去做什麽,並不多問。那遲家待她十分恭敬,出入都派了妥善的人跟著,她先還不敢出來亂走,後來次數多了也就安心了,再一想,吳王如今揮兵北上,那人應該也跟去了,這才膽大起來,不再讓人跟隨。


    遲家是富戶,時常施粥救濟難民,她便穿著丫鬟的舊衣裳跟出來看。


    她戴著鬥笠站在街頭,一眼望去,夾道盡是乞丐,令她十分不忍。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吳王固然是挑起一切的禍首,溫海卻也未必清白,隻不過他是在幕後推波助瀾罷了。


    白曉碧在心裏苦笑。現在自己尚且靠別人照顧,有什麽資格談論品評這些。


    她歎了口氣,轉身打算回遲家,一柄白色折扇毫無聲息地出現在麵前,擋住她的視線。


    潔白的扇麵並無任何特別之處,可對於熟悉它的人來說,隻須一眼便能認出來。白曉碧這一驚不小,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小丫頭,你果然還活著。”折扇收起,他的微笑一如往常那般溫暖。


    第七章葉夜心的秘密


    乍遇見他,除了驚恐還有什麽,白曉碧已經弄不清楚,一臉戒備地問:“葉公子又來做什麽,還想抓我回去?”


    葉夜心沒有回答,含笑道:“我叫他們找了兩三個月,至今不見屍首,就知道你必定還活著。”


    白曉碧冷冷地道:“我活著對葉公子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葉夜心並不理會她的諷刺,隨手取下她頭上的鬥笠丟開,“戴上這個,越發像野丫頭了。”


    那些溫柔依舊令人心動,隻是清楚他的目的之後,白曉碧已經不再輕易地被他迷惑,索性把話挑明,“葉公子不必費心,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葉夜心愣了一下,忽然倒轉扇柄往前一送,閃電般擊中她的手腕,再縮回時,手裏已多了支簪子。


    俊美的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微笑,他抬手將簪子送回她發間,“還是隻會用這個,我若要逼供,區區簪子有用?”


    聽出話中嘲諷之意,白曉碧沉默片刻,道:“葉公子想做什麽?”


    葉夜心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不早了,我帶你去吃飯。”


    意思不言而喻,顯然他用了最客氣的表達方式,就算她開口拒絕,他也有足夠的能力留下她,而且真回遲家的話,也必會被他跟蹤,到時未免連累遲家。


    眼下別無選擇,白曉碧權衡之下,索性順從地任他拉著走了。


    初冬天氣,清靜的園子,窗下幾叢菊花,黃的白的開得優雅,對麵坐著的人也難得染上了幾分恬淡的氣質。


    可惜白曉碧知道,不論他外麵是什麽模樣,也難掩飾底下那顆功利之心。


    “多吃點。”


    “我不餓。”


    頭一次遇上他,他便是牽著她的手帶她去吃飯的,雖然最後隻留給她一個背影,但那次無疑是生命中最美好的相識。


    白曉碧坐在桌前,感覺袖中的手有點發抖。


    他依舊替她夾了菜放在碗裏。


    白曉碧不動,“我走不了吧?”


    他果然擱了筷子,“外頭不安全,你暫且就住在這裏,我叫她們替你收拾個房間。”


    就連囚禁,借口也找得這麽美好,白曉碧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是氣的。


    “吳王現在揮兵北上,葉公子不去立功?”


    “哦。”


    “葉公子詭計多端,何愁不得重用?”


    “哦。”


    “隻要立了功,將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哦。”


    不論怎麽諷刺,他始終隻是握著扇柄看著她笑,罵出去的話就猶如拳頭打在棉花上,軟綿綿的毫無傷害性,白曉碧氣悶,索性直言,“還想留著我替你找那辰時生人?找到他又如何?”


    葉夜心道:“殺。”


    白曉碧拍手道:“葉公子好氣魄。”


    “好氣魄,心裏說不定正在罵我壞水。”葉夜心麵不改色,“那辰時生人便是你師父吧?”


    白曉碧大驚,強迫自己鎮定,“我師父究竟是不是他,我怎麽知道?他已經被你打落懸崖,至今下落不明,隻怕早就……”


    “說謊。”葉夜心拿扇柄指著她,“果真他死了,你現在的樣子……你看我的眼神應該再狠再凶一點。”


    白曉碧回避這話題,冷笑道:“有些事不是憑區區相地術就能成的。”


    “是了,憑區區相地術去北方能立什麽功,隻好在這兒等你了。”


    “你以為軟禁我有用?”


    “我在軟禁你麽?”葉夜心也笑起來,“是我放你走,你不敢走。”


    白曉碧沉默。


    陳瑞說得對,她這點心思,在他麵前什麽都不算。


    許久,她重新開口,語氣中已沒了諷刺,“吳王這麽壞,篡位謀逆,害得這麽多百姓流離失所,葉公子為何要幫他?”


    葉夜心道:“誅殺手足,猜忌功臣,廢長立幼,皇上不仁,滿朝皆知,這樣下去江山遲早易主,覬覦的人多了。吳王他隻不過是最先沉不住氣的一個,也是主動背負罵名的一個。”


    白曉碧道:“罵名不是白背的,他不顧百姓死活,誅殺正元會人,其手段之殘忍,心腸之狠毒,不輸皇上。”


    “哪一位開國帝王不是滿手血腥?小丫頭,你又懂得多少,見過多少事?”葉夜心看著她,緩緩地道,“何況,他雖然狠,後頭不還是有人麽?”


    白曉碧故作不知,“葉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葉夜心微微一笑,“謀逆,弑君,借他之手除去四王爺與十王爺,或許都在那人意料之中呢。至於剿殺正元會,焉知就不是那人想做的?術士妄圖插手朝政,不是什麽好事,你這麽聰明,怎不細想想,究竟誰更狠?”


    自聽說正元會之事後,這些天白曉碧心底一直埋藏著一個可怕的念頭,隻不敢去深究,此刻經他說出來,更加心煩,“葉公子說的誰,我竟不明白。”


    葉夜心道:“你師父,他才是真正謀逆的人,我想,朝中和吳王麾下應該都有他的人。”


    白曉碧不語。


    葉夜心道:“他隱藏命相,利用正元會假裝尋找犯主之星,引開我們和皇上的注意。他的真正身份隻怕連正元會也不知情吧,正元會出事,你可見他有半分著急出頭的打算?”


    白曉碧道:“他本來就不是正元會的人,為何要著急?”


    葉夜心道:“他隻是利用過他們,到頭來過河拆橋借刀殺人,究竟誰更狠呢,小丫頭?”


    白曉碧反唇相譏,“過河拆橋,不是葉公子才會做的事麽?不要以為你是那樣,就把別人也都想成那樣。”


    葉夜心笑道:“心若不狠,怎敢謀劃這種事?我是壞人,他也未見得好。你是那辰時生人的福星,於那人大有助力,不知多少人想對你下手,以絕後患,我原也打算除去你。”


    白曉碧道:“多謝你手下留情。”


    葉夜心不理會她,從容道:“他若就是那辰時生人,卻還明目張膽地帶你出來行走,故意讓我們都盯上你,你不覺得奇怪麽?”


    白曉碧愣了愣,一絲冷意陡然自心底躥上來。


    “我先前是不信這些的,如今卻信了。”


    “信什麽?”


    “信我們有緣呢。”


    回想起山中對話,白曉碧全身都快凍得僵硬了,心裏沒來由地煩躁,“你以為我會信他,還是信你?”


    “信他也好,信我也罷,盡在於你。”葉夜心取過筷子又替她夾了片肉,柔聲道,“菜都快涼了,吃吧。”


    京城形勢危急,黑沉沉的夜,帶來更多緊張壓抑的氣氛。家家戶戶都緊閉了門,偌大的城裏連燈火都很少。空曠的街道上偶爾有兵丁巡過,兩個人匆匆轉入小巷,停在一所院落前,其中一個提著燈籠,官員模樣,另一個卻很眼熟,正是沈青。


    院門緊閉,裏頭似乎一絲光也無。


    沈青目光閃爍,“那位貴客究竟是誰?”


    那官員做了個“請”的手勢,“沈指揮使見了就知道。”


    沈青沒再多問,率先推門進去。


    院子不大,迎麵的廳上亮著燈,隻是光線不甚明亮,門大開著,一個清冷的身影立於桌旁。


    沈青驚疑,“這是……”


    那人不緊不慢地轉過身,一笑,“沈指揮使。”


    看清他的麵目,沈青大喜,立即上前跪下,“臣,京都武衛指揮使沈青,參見王爺。”


    溫海依舊負手,“沈指揮使參見的,是哪個王爺?”


    沈青低頭道:“參見十王爺,清王爺。”


    話音未落,旁邊的官員忽然跪下,“微臣宋崇參見九王爺。”


    沈青倏地抬頭,失聲道:“九王爺?!”


    溫海道:“沈指揮使懷疑本王假冒?”


    沈青愣了半日,垂首道:“臣不敢,但現下清王府中那位十王爺分明是……”


    溫海道:“那人是替身,真正的清王是本王沒錯。”


    沈青仍是不解,“臣愚鈍。”


    溫海忽又笑了,單手扶他起來,“十王爺九王爺有什麽區別,不過是個排行名號罷了,重要的是,本王亦姓謝,沈指揮使認的是名號麽?”


    沈青忙起身,“王爺教訓的是,隻不知王爺先前何故不辭而別?”


    “此事說來話長。”溫海在椅子上坐下,示意道,“不必拘禮,先坐下說話。”


    住了快一個月,白曉碧才知道這裏是一個富戶的別院。自那日後,葉夜心沒有再來過,隻留了兩個丫鬟貼身服侍她,當然還有幾個身手不凡的護衛。可越是這樣,白曉碧越發著急,遲家見人無故失蹤,定會報知溫海,不知溫海會不會責怪他們。雖說葉夜心並未限製她出入,她也曾想過找人傳遞消息出去,給遲家報個信,但反複衡量之後仍是放棄了,她清楚葉夜心的手段,畢竟不敢拿別人的性命冒險。


    這麽多天下來,幾乎什麽也做不了,白曉碧終於忍不住找到護衛,“我要見葉公子。”


    房間裏,姑娘纖手撫琴,葉夜心坐在旁邊聽。


    第59章夜夜心的秘密


    白曉碧不管那麽多,徑直走進去,“葉公子究竟想做什麽?”


    姑娘忙停了琴聲,望著他。


    葉夜心皺眉不答,看向護衛,“誰叫你帶她出來的?”


    見他對自己視若無睹,白曉碧握拳,不等護衛說話便搶道:“是我自己非要來的,打擾了葉公子雅興,要怪就怪我好了,何必罵他?”


    葉夜心果然不再多說,轉身扶起撫琴的姑娘,“我還有些要緊事,先送你回去,晚些時候再來接你。”


    微笑的臉越看越可厭,要問的話早已忘記,白曉碧轉身便走。才走出幾步,就聽得他在身後說道:“我這妹妹脾氣不好,還是叫護衛先送你回去,我去看看。”


    姑娘順從地答應。


    也不知道哪來的火氣,白曉碧再難控製,倏地停下腳步,回身怒視他,“誰是你妹妹?”


    葉夜心不理會,先示意護衛送姑娘出去,然後才過來拉起她的手,“走,我送你回去。”


    白曉碧甩開那手,“誰要你送了?”


    葉夜心笑了起來,“小丫頭,是你先來找我,打擾我聽曲,現下又對我發火,我做了什麽惹惱你?”


    白曉碧愣了愣,“你派那麽多人跟著我,是什麽意思?”


    葉夜心道:“保護你。”


    白曉碧哈哈笑了兩聲,“不是監視?”


    “是你懷疑成監視。”葉夜心道,“你這麽急著找我,所擔心的不過是遲家而已,我已派人告知他們了。”


    白曉碧失色,“你……”


    葉夜心笑道:“小丫頭瞞得很辛苦。”


    那意思是他早就知道遲家,故意不拆穿,好逗她著急?白曉碧咬牙道:“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葉夜心道:“沒怎樣,人都好好的。”


    白曉碧很快明白了,“你放過他們,是想利用他們引我師父出來?”


    葉夜心歎道:“你太聰明了。”


    白曉碧舉拳,“卑鄙!”


    葉夜心輕易地拿扇柄擋住那拳,“這裏有長進。”再飛快敲了下她的額頭,“這裏卻越長越回去了。”


    白曉碧怒視他。


    他收起笑,悠然道:“我雖說暫且還沒打算處置他們,但你若再對我這麽凶,無理取鬧,說不定就怎樣了。”


    白曉碧懊惱不已,或許是他太遷就她的緣故,在他跟前就是容易失態,甚至忘記身份,“他們隻是好心收留我,與這些事根本沒有關係。”


    葉夜心毫不留情地拆穿,“到現在還滿口謊言,是有人叫他們照顧你才對。”


    白曉碧道:“葉公子當初不也一樣滿口謊言騙我,我說謊是為了維護師父,相比之下葉公子可卑鄙多了。”


    葉夜心道:“我卑鄙,你維護的師父未必好多少。”


    白曉碧道:“挑撥離間,你隻會這些手段。”


    葉夜心看著她,“你找我,究竟有何目的?我看不像為求情而來,若當真是要罵我一頓出氣,現下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經他提醒,白曉碧總算記起當前最重要的事是什麽,語氣軟了下來,“求葉公子放過遲家。”


    “那就安心住下,不要多想。”葉夜心重新拉起她的手,“走,回去了。”


    白曉碧下意識地甩開那手。


    葉夜心看著她。


    明知道該順從,偏偏就是忍不住,白曉碧後悔了,“我不喜歡桂花香。”


    “我沒用桂花香。”


    “你身上有。”


    “原來你的鼻子這麽靈。”葉夜心強行拉她至麵前,漆黑的眼睛裏有戲謔的笑意,“小丫頭為這個生我的氣,你究竟是不喜歡桂花香,還是不喜歡那些姑娘?”


    白曉碧再也忍不住了,“你找姑娘關我什麽事?我生什麽氣?!”


    “你喜歡我。”


    “葉公子自重!”


    “你親口說過的話,不想認?”


    “那隻是以前。”


    “現在不是?”


    越說越離譜,白曉碧怒道:“葉公子別忘了,你救過我,也害過我和我師父,當時我在水裏差點被淹死,如今我的命是撿回來的。”


    葉夜心依舊扣著她的手,“過去的事,這般記恨?”


    “雖是過去的事,我卻險些被害死,難道還要感謝你不成?”


    “我幾時害你了?”


    “你隻是利用而已,先前利用我替你找辰時生人,現在又打算利用我要挾我師父,我就是喜歡別人,也不會再喜歡你。”


    葉夜心道:“喜歡別人?小丫頭那叫水性楊花。”


    水性楊花?他竟然用這個詞來形容她!白曉碧滿麵通紅,“葉公子與我已經沒有關係,我為什麽不能喜歡別人?何況葉公子找這麽多姑娘,不也是喜新厭舊麽?”


    葉夜心道:“就為這個生我的氣?”


    白曉碧聞言大怒,“我生什麽氣,葉公子的事和我有什麽關係?誰定的規矩,以前喜歡你,現在也非要喜歡你?我現在喜歡的是我師父!”


    葉夜心道:“他喜歡你?”


    “當然。”白曉碧有點言不由衷,“粗笨的丫頭也有人喜歡,很奇怪麽?”


    葉夜心道:“不奇怪。”


    理所當然的語氣,既無嘲笑,也無意外,白曉碧反而聽得愣了,接著忽覺手腕一痛,不由驚呼,“你做什麽?!”


    葉夜心歎了口氣,“送你回去。”


    他走得很快,白曉碧幾乎是被拖著跑,好幾次險些摔倒,他也並不曾因此停下來過,扣著她手腕上的力道反而越來越重。


    忽然,一道紅影從旁邊巷中衝出。


    眼見那劍光直朝他刺去,白曉碧下意識地抬起另一隻手去擋,“葉公子!”


    葉夜心是什麽人,早已發現有人跟蹤,暗中已有防備,此刻對方出手,已是正中下懷。他立即側身不著痕跡地避開,抬扇直取對方咽喉,哪裏料到白曉碧會突然上來擋劍,一時大驚,待回過神時,那劍已自她臂上劃過,很快有血湧出。


    偷襲的是個紅衣女,一擊未得逞,又回劍朝葉夜心削去,恨恨地道:“姓葉的狗賊,納命來!”


    她話音剛落,手腕就被什麽撞了一下,勁道奇巧。眨眼間,劍竟到了他手中。


    葉夜心抬劍指著她,同時將受傷的白曉碧拉入懷中,低頭問道:“怎樣?”


    救人不成反傷自己,白曉碧懊惱,忍痛道:“沒事。”


    那女子看清白曉碧,既驚且喜,“你們……你竟沒死?那我表哥呢?他怎樣,他可還好?”


    白曉碧不解。


    葉夜心道:“正元會會主之女,傅小姐。”


    白曉碧立即明白過來,“他是你表哥?”


    傅小姐看了看葉夜心,再看向她,臉色漸沉,“你們……是你幫著天心幫害的他?”


    白曉碧忙道:“沒有,他沒死。”


    傅小姐當真愣住了,半晌才喃喃地道:“他既然沒死,為何不來找我?我爹他們都……”眼淚不斷流下來,她恨恨地看著葉夜心,“姓葉的,我便是做鬼也不放過你!若非你們天心幫挑唆,吳王怎會……”


    “有傅小姐這樣的美人做鬼來找我,葉某求之不得。”葉夜心微笑著打斷她,將劍丟到她麵前,“今日且饒你一命,傅小姐是聰明人,莫非到現在還不明白?他不過是利用正元會引開我們的視線,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天下事非同兒戲,若僅靠堪輿之術就能謀取,豈非笑話?!小小正元會自不量力,妄圖借他的身份插手江山大計,終於自取其禍,這便是他為何不來找你們的緣故。”


    傅小姐臉色發白,尖叫:“我不信!他是我表哥,我爹是他親舅舅,這怎麽可能?!”


    葉夜心道:“他究竟是誰,傅小姐莫非不知道?”


    傅小姐嘴唇微顫,緊盯著白曉碧,“他在哪裏?我……我去問他!”


    白曉碧搖頭,“我不知道。”


    傅小姐喃喃地道:“不可能!我不信!”


    葉夜心隻擔心白曉碧的傷,扶了她快步就走。


    大約是當時痛得麻木了,上藥時沒感覺怎樣,誰知到了晚上才開始劇痛,白曉碧坐著躺著,咬緊牙,還是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掉眼淚。


    葉夜心推門進來,“小丫頭,疼了?”


    白曉碧迅速擦幹眼睛,搖頭。


    葉夜心在床邊坐下,抬手試她的額頭,皺眉道:“傷口太深,果然人也有些發熱,我已叫她們熬藥去了。”


    白曉碧有些不自在,“我沒事,葉公子去歇息吧。”


    葉夜心道:“誰的心更狠,見識了麽?”


    正元會的遭遇溫海是知道的,聽說了親舅舅的死訊時,他隻是點了下頭而已,白曉碧不願多想,“到這種時候,葉公子還不忘記挑撥離間。”


    葉夜心輕輕地捏住她的下巴,含笑看她的眼睛,“挑撥離間?我這麽壞,你為何還要救我?”


    白曉碧有點惱,掙開他的手,“葉公子救過我幾次,我就不該還個人情?是我自不量力,自討苦吃。”


    葉夜心道:“我救過你也害過你,你現在的命是撿回來的,和我已經沒有關係。”


    “葉公子肯放過遲家?”


    “為了這個謝我麽?”


    “對。”


    “果真?”


    “真的。”


    葉夜心不再逗她,抬起那手臂查看,“還在出血,疼不疼?”


    白曉碧愣了下,飛快地縮回手,“不了。”


    葉夜心道:“我去看看藥好了沒有。”


    見那身影緩步走向門,燈光映照下,白曉碧不知為何竟一陣心酸,忍不住脫口而出,“葉公子別再為吳王做事,不好麽?”


    葉夜心停住腳步,回身看她半晌,笑了,“他是我父王,是我爹,你要勸我背叛我爹?”


    白曉碧怔住。


    接下來兩個月,除了偶爾出去辦事,葉夜心大多數時候都留在園裏照顧她。白曉碧傷勢很快轉好,心裏卻一天比一天不安。


    他與溫海為著同一個目的,兩個人最終會成為對手,而敗的那個,下場早已注定。


    意料中的消息來得很快。


    吳王於三日前攻下京城。城破前,李氏奸黨狗急跳牆,竟起了弑君之心,皇上與眾皇子連同十王爺皆被害。吳王大哭一場,拿住李黨,曆數罪狀,俱各問斬,四王爺畏罪自盡。


    一場貓哭耗子的鬧劇,不過是吳王掩耳盜鈴而已。


    安遠侯李德宗究竟有沒有弑君,皇上究竟死在誰手上,四王爺究竟是不是自盡,眾人都心知肚明,隻是不敢多言。朝中有些勢利的人都順著巴結過去,倒是有兩個頑固老臣為表忠心,大罵吳王,然後碰死在階下。


    聽到消息後,白曉碧沒有意外。


    葉夜心笑道:“十王爺與王妃皆遇害,王妃是真,王爺卻是假,小丫頭瞞的原來是這個,他竟是十王爺。”


    白曉碧沉默半晌,道:“你怎麽知道?”


    葉夜心道:“我父王進去捉拿時,他們就已經死了。十王爺謝天成成日在府中沉迷酒色,極少會客,但小時候我父王曾抱過他,自然知道真假。想不到他連王妃也舍得下手,外頭卻把這筆賬都算在我父王頭上。”


    白曉碧道:“王妃是皇上派去監視他的。”


    葉夜心道:“若無王妃相助,他怎能瞞住皇上?這世上過河拆橋的隻有我麽?”


    白曉碧不語。


    葉夜心道:“我隻奇怪,他為了做得真,竟將印綬玉佩也留下來了,沒有印綬玉佩,將來如何證實他的身份?”


    白曉碧也驚疑不已,皇子身份最重要的信物都沒有,將來他打算以什麽名義起事?


    葉夜心看了她片刻,站起身,“不論如何,他要我父王輕敵,這目的已經達到。你的傷也差不多好了,過幾日我便帶你北上。”


    白曉碧拉住他的衣角。


    葉夜心低下頭。


    白曉碧連忙鬆開手,“葉公子一定要去?”


    葉夜心道:“你師父這麽高明,將來我父王必會措手不及,我怎能袖手旁觀?你若擔心,更該去了。”


    白曉碧的心思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索性不再隱藏,問了出來:“你會不會拿我要挾我師父?”


    葉夜心笑起來,“倘若真那麽有用,我當然會,你還是個笨丫頭。”


    白曉碧道:“我本來就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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