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自己可以站起來嗎?”周桐看著拐角後宋玲玲伸出的半張臉問道。


    “可……可以。”宋玲玲結巴的點了點頭,她雙手扶住牆,頭慢慢升起來,眼睛微閉著,盡量不去看旁邊,一時間,頭發被吹來的風弄得散亂。


    電視機被弄掉了,周桐加快了前進的速度,他摸索出了經驗,順著牆根一直到達宋玲玲的背麵牆壁,他看見宋玲玲的手伸出牆外。


    此時,兩人同時站在九樓的危房上,阻礙他們的僅僅是一麵裂跡斑斑的磚牆。


    周桐想辦法讓自己的身體轉過來,他要直麵宋玲玲,把她從牆後拉過來。


    於是,他扶住危牆外圍,慢慢調整自己的身姿。而宋玲玲則是牢牢扶住牆壁,任憑風吹散自己的頭發。


    “來,抓住我的手,慢慢站起來”周桐身子貼著牆,努力把自己手掌伸了過去。現在兩個人彼此已經看不見對方的臉了,憑的,就是你把手交給我,我把你拉過來。


    宋玲玲抓住了那隻戴著安全手套的手,她光著腳,髒兮兮的睡衣在風的作用下開始扇動。


    “我一會兒喊一二三,你就用力吊著我的手,跨過來,知道嗎?”周桐在牆後一字一頓的說道。


    “大哥,不行,我的小腿很痛、很麻。”宋玲玲在牆邊虛弱的回應,她一邊低頭,一邊搖晃著。


    周桐意識到,過度的驚嚇和長時間蜷縮,宋玲玲的腿部血液循環可能不暢,需要幫她調整心理狀態。


    “別怕,你先聽我的,抓著我,站立起來,沒事的。”周桐想把頭盡量探過去,讓宋玲玲看到他臉上的堅持。


    “呼。”他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自己心裏默念著一二三。左腳踏空支撐點,右腳慢慢原地旋轉,就像新兵團教向後轉的要領一樣,右手仍然拉住危牆邊緣。


    一瞬間,“呼啦”周桐轉過了身子,懸空的左手拉住了危牆。


    看見半張帶頭盔的清秀臉龐從危牆後麵伸出來,宋玲玲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簌簌地往下滴。


    “妹子,好了,不哭嘛,馬上救你出去了。”周桐這個大男孩想不到其他可以安慰宋玲玲的方式。倒是自己,斜著身子維持這個高難度的姿勢,就為了把她救下來。


    “喏,把這個穿上”周桐費力地從腰間取下安全鉤和全身吊帶,從牆後扔給宋玲玲。


    宋玲玲顯然不知道怎麽穿這玩意,周桐便耐心的在牆後教她。


    與此同時,周桐明白,在這裏時間呆的越長,他們的處境就愈加危險。


    “哢”一聲。周桐把宋玲玲的安全鉤和自己綁在一起。


    “方指導,我們準備出來了。”對講機裏傳來周桐的聲音。


    “收到。”


    我看見周桐剛才轉身的動作,心裏不由得又捏了一把汗。頓時緊張起來,我看了看孫浩,這小子也是一頭的汗水,和我一樣,手裏緊緊死拽著安全繩。


    “妹子,你要害怕,就閉著眼睛。”周桐抓著宋玲玲的手,他感覺宋玲玲的雙手正用盡一切力量抓緊他,像在尋找一根救命的稻草,還不住地顫抖。


    這是一種求生的本能,更是一種無聲的信任。


    周桐嘴裏大聲數著:“一”、“二”、“三”


    宋玲玲騰空了。


    她閉著眼睛。


    她的光腳在高空中分外顯眼,保持著一個姿勢,兩隻手用力拽著周桐的胳膊。


    “啊啊啊啊”她爆發出無法抑製的驚呼,人群裏也同樣爆發出驚呼。


    周桐用盡全力將手臂抬起迎合她。


    “咚”。一秒多鍾,宋玲玲的身子撞到了周桐旁邊。


    由於慣性,她正要往後倒,我嚇得嘴裏說不出話來,馬上和孫浩拉住安全繩。


    “手抓住牆。”周桐大喊宋玲玲。


    宋玲玲顯然被驚嚇到了,她趕緊伸出左手抓住危牆的外側。


    “嘩啦啦”。身子是穩住了,但本就狹窄的牆麵支撐又被她踏去了一點點,幾片碎石滾落下去。


    “大哥,我怕。”宋玲玲哀嚎道。“嗚嗚嗚。”宋玲玲的雙腿不自覺想蹲,卻又蹲不下去。


    兩人現在都是麵對危牆,需要一步步原路返回,周桐也感覺,麵對這樣的過程,對一個女孩子來說,的確有些殘酷。但不去麵對,又怎麽能夠逃出生天?


    看見宋玲玲被周桐拉了出來,我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意味著救援一半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接下來,隻待他們慢慢回來。


    我正思忖。可就在這時,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我們三人的對講機裏同時傳出了一組的呼叫。


    “參謀長,經核實垮塌樓內人數,現場失蹤9人,已找到4人,目前尚有5人下落不明。其中,已找到的4人,有2人受傷,2人死亡。死者為1名老年女性,1名青年男性,報告完畢。”


    “收到,繼續使用生命探測儀搜尋,要確保萬無一失,大型挖掘工具已經就位準備”參謀長的聲音堅定有力。通常在這個時候,如果不能百分之百確定被埋壓的人已經沒有生命跡象,大型的挖掘、推土工具是不能夠進場搜救的。


    宋玲玲還在抓著周桐的手臂,順著牆根一步步的向前挪動,當聽見周桐對講機裏傳出的死亡失蹤人數。她像突然想起什麽事情一樣,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


    “不行,我媽,我外婆還在下麵。”宋玲玲帶著哭腔慌張地叫著。說罷她不自覺的移動自己的步伐。抓著周桐的手突然大幅度搖晃起來。周桐被她這麽一弄,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本來兩人節奏合拍,你一步,我一步就這麽平平安安走到終點線,可現在宋玲玲就像一個情緒失控的人,打亂了節奏,迫切想要推著周桐往前走。


    “不好”。我心裏暗叫。


    “抓緊繩子”。我急忙對孫浩說道。


    話音沒落,宋玲玲的光腳一個踩空,整個人失重就要往下墜,連帶拉著周桐。


    “啊啊啊”。宋玲玲的尖叫聲劃破了整個現場。


    我瞬間感覺自己要被一個巨大的拉力吸入,差點被帶進那個空門中,掉下9樓。隨即,側身站在門口的我立馬感受到了宋玲玲的體重帶給我的巨大壓力。我死命的抬起一隻腳頂住門框。孫浩站在我的後麵,一邊往後拉,一邊繼續用剩餘的安全繩在樓梯護欄上纏繞。


    宋玲玲掉落下去的時候抓住了周桐的救援鞋,她由於害怕、驚恐,發瘋似的嚎叫著,整個人吊在半空中,甩來甩去。


    周桐被她這麽一弄,竟想移動也移動不了了。


    周圍的群眾不斷驚呼,大喊:“抓緊、抓緊!”


    樓下的一組救援人員聽見宋玲玲的呼喊,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路,準備衝進危房。


    說實話,救援並非一定要三人一組,隻是因為在這種救援裏,垮塌的危房不能夠一次性進入太多的人,避免房屋承受不住,或者產生共振,引發二次垮塌。


    我漸漸的感覺自己的肩膀變得很沉重,手也變得無比酸脹。曾幾何時,打造消防鐵軍,我們每個人搬運120斤的沙製假人攀登10樓,都沒有覺得很重。但今天,我和我的戰友拉著100斤的活人,卻瞬間覺得沉重萬分。


    也許是求生的欲望刹那間被激發,宋玲玲一直抓住周桐的腳,在空中不停掙紮。而周桐卻在牆根邊站立不穩。他不隻一次地告訴宋玲玲要堅持、穩住;宋玲玲滿臉淚痕,隻是不停地告訴他:“大哥,我不能死,我要去看我媽媽和外婆”。


    突然,我發現,不管我再怎麽用力往回拉,還是止不住安全繩從手中一小截一小截地被抽掉。


    “他媽的,孫浩,你快幫忙拉呀。”我按捺不住內心的絕望,頭也不回,憤憤的爆了粗口。


    “指導員,我……我在拉。”孫浩被我這麽一懟,本就使著力,卻出口成結巴了。


    其實我也知道,我們倆承擔的,是兩個人的重量,除了宋玲玲,還有固定周桐的身體。為了這二百多斤,我們哥倆也是拚盡了全力。


    終於,就在我有些恍惚的節骨眼上,樓道裏傳來了一連串腳步的聲音……


    (後記)


    當和更多的戰友一起把宋玲玲和周桐拉過來的那一刻,我心裏是激動和難受的,激動的是在關鍵的時刻,我們從生死邊緣搶出了一條人命。難受的是,我知道宋玲玲的母親和外婆在這場災難中都不會有生還的希望。在一起下樓的時候,宋玲玲哭得很傷心,無法安慰,我們隻能拿鞋和衣服給她穿上。


    在指揮部,見到女兒的宋父淚流滿麵的再次給我們跪下了,這個40多歲的中年漢子忍受著家破喪妻巨大悲痛,從牙縫裏一頓一頓的擠出了謝謝二字。


    與此同時,大型挖掘工具在反複確認無人生還的前提下,開進了廢墟現場開始掘進,一具具遺骸被挖出。


    多年來,宋父見到女兒時的表情,一直牢牢的印在我的腦海中,不僅僅是因為舐犢之情,而更是一種生命的延續。曾經聽過一句話:隻有消防員是敢跟閻羅王搶生命的人。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竟是為他搭建了一座希望的橋梁。生命至上,希望至上。隻要有生的希望,一切都還有延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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