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玉開始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翻開手中的經書——《太上章》。


    《太上章》這本書作為內家心法,著實十分稀罕。


    且說宋青遠的那本太玄經分為《寰宇誌》,《渾天錄》,《太上章》,《無涯記》四書,這《寰宇誌》乃是尋常武夫的練武法門,而《渾天錄》則是練氣士的練氣法門,至於《寰宇誌》則是記載了三教先輩的修煉法門,而《太上章》則是采百家之長,凝聚眾多才絕驚豔之人的修行心得,而匯聚成的一本內家功法。


    宋青遠將此書留給宋端玉也是有私心的。因為他心中有愧,愧對這個他從未沒有見過的孩子。


    宋端玉用那雙越發粗糙的手掌擦拭去了眼角的眼淚,他看著書上繁雜的文字,喃喃道,“修《清心訣》者,可修太上章第一心訣——《少陽訣》。”


    “少陽訣,主少陽之火”,宋端玉自言自語道,“將體內氣機引入到少陽門。”


    宋端玉按照這《太上章》中所描述的運氣法門開始緩緩運行真氣。真氣在宋端玉的引導下在少年的筋脈中緩緩移動,如果白忠賢在這裏,分明可以看到在隨著宋端玉不斷地催動《少陽訣》之下,少年素白長衫上滲出了烏黑的東西。


    這是宋端玉體內的雜誌,宋端玉的修為也為小武七品——雖然先前的趙易山修為也是小武七品,但宋端玉卻不是他的對手。這全賴趙易山出自中都趙家的原因。中都趙家乃是中都的大世家,世家之中,無論是名師豪俠,還是功法秘籍,都是應有具有。就像商場之中有著玲瓏滿目的商品一般,任你挑選。趙易山修煉也是這些本就上乘的功法之中最最合適他的武道的功法,雖說宋端玉的《一刀飛雪》和《三寸青》也是上乘功法,但是趙易山浸淫此境已久,在小武七品之中做到極致,宋端玉自然是戰不過他的。


    這《太上章》的《少陽訣》的修煉功效,放在天下武學之中也是極為上乘的。一般而言,有此等洗精伐髓的功效的武道法門都是極好的。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宋端玉已經修煉完畢,他已經是汗如雨下,先前這般修煉著實耗去了了他不少的精氣神。


    隻聽肚子裏傳來幾聲“嘟嘟”的叫聲,宋端玉這才明白自己是已經餓了。


    窗外的陽光沿著窗欞灑進屋內,灑在了少年堅毅的麵龐之上。


    少年的臉上有著希冀之色、


    就在這個時候,白中賢走了進來,“你可看了那樣的東西?”


    宋端玉點了點頭。


    白中賢說道,“此刻已經是中午了,不如在天元閣吃過午飯再走吧?”


    先前和白中賢的交談之中,宋端玉也知道這個所謂的“張紫棠”的仆人,其實根本上也是一個孤寡的老人。他一個人為了幫助張紫棠守護宋青遠留給他宋端玉的東西,在這個石隱鎮上默默無聞待了幾十年。宋端玉知道,如白中賢這般,如果待在徽州張家之中,到了年紀也能是得到很好的待遇的。


    眼下,宋端玉有些感動。


    宋端玉說道,“好,那就有勞白老了。”


    白中賢說道,“無妨,無妨。”


    天元閣吃飯的地方在天元閣後院的一個小屋子裏。


    白中賢領著宋端玉進了屋子,屋子有一方黃木小桌子,桌子放著琳琅滿目的菜式,這其中一道便是西北獨有的黃牛肉。


    白中賢說道,“這是適才你練功時候,我派小廝去街市上買的,可是一等一的黃牛肉,你可要嚐嚐。”


    宋端玉看著老者慈祥的麵容,鼻子一酸,說道,“謝謝白老,白老你也吃。”


    宋端玉說著便夾了一塊牛肉給白忠賢,白中賢將牛肉放在瓷碗裏,但他沒有吃。


    他擺了擺手,長歎一口氣說道,“人老了,牙齒也掉光了,哪裏還咬的動牛肉啊。”


    宋端玉心下古怪,“白老可修習武道?”


    白中賢點了點頭,“老夫的修為也是小武二品境界,不瞞你說,少爺八歲練劍的時候,都是老夫做他的陪練的。”


    宋端玉一驚,他本是隨口問問,沒想到眼前老者的修為竟然有小武二品境界,這比之納蘭素也隻差一品境界。他本以為白中賢作為張家的仆人,雖說會一點武功,修為也應該與他宋端玉一般無二,在小武七品左右,可誰成想這個行將就木的老者竟然是小武二品境界的高手。


    且說從小武境界躋身入大武境界,除了自身天賦才情過硬之外,還需要一些機緣。有福緣之人,便能得到機緣;無福緣之人,便遇不到的機緣。這福緣二字是這個世界上最玄乎的兩個字,因為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會遇到什麽。有些江湖中人一輩子都在小武一品中掙紮,就是躋身不入大武境界,這也是他們沒有福緣的原因。但此處卻是要點明,雖說他們沒有躋身入大武境界,但是他們的戰鬥力說不定還有比尋常地大武末品境界的修士要強。這就是在一個境界之中,浸淫多年的好處了。


    宋端玉想到此處,微微有些汗顏。


    白中賢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小友不必妄自菲薄。小友既然是那人之後,一身天賦才情自當是不可能浪費的。少主之所以不讓你太早的接觸武道,是為了讓你修心?”


    宋端玉的眼中有著疑惑之色,問道,“修心?何為修心?”


    白中賢說道,“小友可知心為何物?”


    “一知半解”,宋端玉答道。且說宋端玉進入了這西北江湖也不過半旬有餘,雖說也是了解幾分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愛恨糾葛,但對“心”之一字看得仍然不是很通透。


    白中賢笑道,“所謂“心”,便是向道之心。”


    “何為向道之心?”宋端玉問到。


    白中賢說道,“芸芸眾生之中,心的種類不勝枚舉。比如有追名逐利的攀援之心,比如有貪慕美色的色心,如此種種皆是凡心。有這種心的人在武道之上是走不遠的。”


    宋端玉問道,“那向道之心呢。”


    “向道之心,便是追求武道巔峰的心,追求大道的心。你父親宋青遠便有此心,當為一代人傑啊”,白中賢說道。


    宋端玉的眼中有著淚光,淚光之中折射出的是濃濃的疑惑。


    他問道,“可是父親他,最後還不是死了嗎。”


    白中賢說道,“你父親和少主,也就是你的張叔叔紫棠有著一樣的性格。他們的性格都是太剛了。雖說有那般向道之心,可是這江湖畢竟是人的江湖,老頭子雖然沒念過書,卻也懂得過剛易折的道理。所以啊,小友以後修習武道,踏足江湖的時候,可要柔一點,做到真正的以柔克剛。”


    宋端玉若有所思,他覺得白忠賢的話不無道理,隻是如果換做是他,在那般情形之下,或許會和他的爹爹宋青遠做出一樣的選擇吧。


    說來也怪,有的時候,人明明知道那麽做是錯的,那麽做是會遭受巨大的損失,但是還是會選擇那麽做,既是讓他重新選擇一萬次,他仍然會遵循最初的那一個選擇。拋去勢比人強的外在因素,這或許便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孤獨、英勇和霸氣吧。


    想到此處,宋端玉原本有些記恨宋青遠的心漸漸變得平和了下來。他敬佩那個他從未謀麵的父親,敬佩那個以一己之力,獨戰西北江湖二十名高手而後轉戰黃沙一千五百裏的青衣男人,敬佩那個臨死前仍然是雲淡風輕向死而生的宋青遠。


    宋端玉看著眼前老者慈祥的神情,心中也有些不忍,說道,“謝謝白老,小子記下了。”


    白中賢會心一笑,說道,“無妨無妨。快吃飯,吃完飯,白老還要送你一件東西。”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候,宋端玉將桌上的牛肉全部吃到了肚子裏去。


    且說先前修煉那《太上章》的《少陽訣》耗去了宋端玉不少的體力。雖說習武之人的體力精魄已經十分強大,就是三四天不進食,也是無礙。隻是因為宋端玉修煉的《少陽訣》太過霸道,硬生生地將宋端玉的肉體周身全部打磨了一遍,這才將宋端玉氣力耗去了大半。


    等到宋端玉吃完之後,白中賢便領這宋端玉來到了側堂。


    天元閣的側堂是用來鍛造兵器的。且說石隱鎮上隻有兩家鐵匠鋪,天元閣這一家是麵向普通的武者的,而另外一家鐵匠鋪則是麵向達官貴人的。


    宋端玉問道,“白老,你把我帶到這裏幹什麽?”


    白中賢笑道,“自然是送你一件禮物。老朽也算是長者了,遇到你這般的小輩,送你一件禮物自然應當的。”


    宋端玉連忙說道,“晚輩受之有愧,白老不必如此。”


    白中賢擺了擺手,眼中似乎是有著濃濃的笑意,說道,“你是宋青遠的兒子,而紫棠是宋青遠的兄弟,老朽雖然年長於他們,但是是少主的仆人,送少主兄弟的孩子一件禮物怎麽就當不得了。”


    不等宋端玉答話,白中賢走到一個貨架邊上,取下了一個盒子。


    宋端玉問到,“這盒子裏有什麽?”


    白中賢說道,“這盒子裏是一副軟件,是老朽花了九天九夜用天外玄鐵打造的。此甲的分量非常輕,你穿戴在身上不會有任何額外的負擔。這副軟甲的效用可以抵擋小武五品以上的武者的全力一擊,必要的時候可以救你一命。”


    宋端玉連忙說道,“白老,此物著實是太貴重了。您還是收回去吧”


    白白中賢佯怒道,“哎,你要是這樣,白老可就生氣了。”


    宋端玉無奈,便將這份軟甲收下了,便向白中賢告辭。


    宋端玉剛出了天元閣,就發現自己身上出現了一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隱隱感覺身後有一群人跟上了他。


    宋端玉心中想到,“難道有人盯上我了?罷了,先測一測他們在說。”、


    他察覺到這一點之後,便沒有直接回鎮外的古寺,而是開始在石隱鎮之中打轉。而籠罩在他心頭的那種感覺仍然是沒有散去。


    宋端玉此時是越發的肯定自己被人盯上了。


    宋端玉走到一個少有人來的小巷子裏。


    他低聲喝道,聲音之中有幾分冷意,“出來吧,別藏著掖著了。”


    他此言一出,便有黑衣人從天而降。


    這些黑衣人的手中都拿著一柄短刀。


    雖然他們帶著麵罩,但是宋端玉仍然從他們的目光中認出他們,說道“昨日剛放了你們,今日又來找我?真當宋某是泥菩薩不成?”


    這一群黑衣人正是昨日趙易山的手下。宋端玉和宋知軒動手之前便暗自商量好了,隻傷了他們,而不取他們的性命。可誰知他們今天又來跟蹤他,想要對他不利。


    那領頭的黑衣人說道,“我們也是奉命行事,還請公子原諒,上!”


    隨著這黑衣人頭領的一聲令下,周圍又落下了不少的黑衣人。他們一齊提刀殺向宋端玉!


    宋端玉說道,“我記得知軒大哥說過,書裏有這麽一句話,‘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端玉暴喝一聲,腰間的半尺雪赫然出鞘。


    宋端玉一步踏出,右臂一旋,將半尺雪向左一推,當即便有兩人被割破了喉嚨倒地而死。


    那黑衣人說道,“公子為何為難我們。”


    宋端玉先前聽到了宋青遠戰死在西北江湖之事的時候,心中早就是有些煩躁。雖然後來被他壓了下去,但是當他聽到這黑衣人的這句話的時候,心中的憤懣如同火山爆發一般湧了出來,說道,“我不為難你們,可是你們要為難我啊!”


    宋端玉又是爆喝一聲,催動著身法《三寸青》,周身的氣機順息之間變得狂躁了起來。


    倏忽之間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這些黑衣人的修為與他一般無二,但他們的功法著實是下乘功法,而他們所使用的武器也是極其尋常的武器。但宋端玉就不同了,宋端玉所用的兵器乃是他的父親,那名威加西北的大魔頭宋青遠的半尺雪,功法也是讓無數江湖人士趨之若鶩的功法《太玄經》中的《少陽訣》。


    此消彼長之下,宋端玉對他們實現了碾壓之勢。


    這一戰一共持續了半個時辰,宋端玉已經是筋疲力盡。


    此次前來刺殺他的黑衣人一共有五十個人,這五十個人其中大多數都是石隱鎮本地人士,隻有極少部分是趙易山從中都帶來的。宋端玉原本是同情他們的,但是現在他已經不同情他們了。他已經放過他們一次了,但這是第二次。他不可能放過。


    不然,難道就讓他們一次次的挑戰自己的底線嗎?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有底線的。宋端玉也一樣,在如今的他看來,這些人之所以隻能成為趙易山手底下的打手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這些人,認不清自己。


    但宋端玉的心裏有些憂傷。他突然想到他的父親是不是也是這樣,因為這天底下這樣的人太多了,所以他的父親選擇孤獨,選擇獨來獨往,根據白中賢所說,他的父親宋青遠這一輩子隻有幾個朋友,其中一位朋友如今已經在中都裏坐上大官了。


    宋端玉知道那個人的名字——朱遺。他想要殺了他,他想在殺掉朱遺之前問問這個大官——當初為什麽不出手救他的父親。


    這些都是白忠賢告訴他的,隻是白中賢沒有告訴他,那天帶著官兵將他父親逼死在山穀的就是他父親的朋友——朱遺。


    宋端玉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了小鎮。


    這會兒,日頭更盛。隻是少年的臉上正有寒霜。這是恨的寒霜。原本他踏足江湖,隻是為了江湖的風流,隻是為了更好地保護他身邊的人,他的親朋好友,可如今他要報仇。他要為他慘死在山穀中的父親宋青遠報仇。


    不知不覺中,宋端玉已經走過了一整條紫元街,他走到了小鎮鎮口。


    這個時候,突然從遠方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宋端玉抬眼望去,他看到一個人。


    一個讓他在夜晚裏苦苦掙紮的人,苦苦迷惑的人。


    騎馬而來的是一個女子和一個小孩子。


    宋端玉分明看到那是一個英氣十足的女子。


    但他知道,他騙不了自己,她也騙不了自己。在青陽鎮上十幾年相處,積累下的默契是騙不了人的,那女子表麵上淡漠的眸子裏內中深藏的感情也是騙不了人的。


    宋端玉看到了女子,女子也看到了宋端玉。


    宋端玉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那句話。


    而女子的臉上的神情仍是雲淡風輕,隻是她那雙水眸深處閃過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疼痛。


    馬蹄聲呼嘯而過,女子已經帶著孩子騎馬進了石隱鎮。


    宋端玉定了定心神,繼續往鎮外走去,他要回鎮外的破廟。


    這個時候,突然從身後傳來,“哥哥,哥哥!”


    宋端玉連忙回頭,他看到馬上的那個小孩子正在喊著自己。


    他的眼中有迷惑有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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